134少女与龙神（四）
◎“哪来的什么山神？当心那精怪扒了你的皮，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夏荣气道。◎
几个男人再三确认,面前这少年说的就是“长虫”二字。
他们同时呆住，面面相觑，随后凑近脑袋低声商量起来。
若是一时也拿不准主意,那沈铮便道：“小兄弟，虽然我们不知你从何处来,不过眼下刚入春，你不穿衣裳鞋子是不成的，怕是要冻病,不若先去我家中,我给你拿一套衣裳穿？”
龙神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察觉出这男人的身上有一股很微弱的气息，来自那个蠢笨凡人。
他点头，没有多言。
沈铮与几位辞别,让其他人先进山打猎,自己随后再去。
附近的山谷不知为何都没了猎物,村中的人只得走远一些，去别的山头打猎,这一来一回在路上就耽搁不少时间,其他人道：“今日你暂且别去了，等哥几个打了东西,回来与你家分一分。”
几人应和,沈铮也不推脱,道了一声多谢后,便领着龙神回头，往村中走。
路上他试图与少年交流,可不管问什么,这少年都是一脸冷淡的模样,那金贵的嘴唇再没有动一下,一句话都不答。
沈铮向来是个脾气好的，见状也并不恼，只以为这小兄弟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才沦落至此，瞧着皮相也知寻常人家养不出这样的人，如今落魄成这样，一时对他颇为同情，摇头叹息。
沈铮将人领回村后，村中人都对这少年倍感惊奇，频频侧目人来。
有人喊着沈铮，问这少年是谁，沈铮笑着回道：“路上遇见的。”
旁的也没多说，当着少年的面，其他人倒也没有多问，只一路目送他们回家去。
龙神在踏进这座村子时，就已经闻到了那凡人少女的气息，越往前走则越浓郁。
她似乎就生活在这里。
沈铮将他带回了家，倒了碗水放在他面前，道：“若是渴了饿了，你就告诉我。”
龙神瞥了那碗水一眼，并未理会。
“你先坐着，我给你找衣裳去。”沈铮将他安排在屋中，转身出去，刚走到院子，夏荣迎面就进来了。
龙神的目光一凝，视线直直地穿过窄小的门，看向走进来的女子。
她身上有着十分浓郁的气息，显然方才正与那凡人少女待在一处。
沈铮问道：“去何处了？”
夏荣笑答：“刚从小河那儿回来，给她拿了点吃的。”
沈铮一边抱着衣服进屋，一边问，“小河还摆弄着那些玩意儿呢？”
“她宝贝着呢！整日抱着不松手，我方才还问她这些日子怎么不去山里了，她说山中甚是无趣，哪有文房四宝好玩儿。”夏荣笑得欢快。
宋小河总往山上跑这件事，让她颇为忧愁。
虽说她每次都能平平安安回来，可难保山上会出什么危险，况且这段时日那山也邪门的很，竟是连一只野兽都没了。
若是山没出问题，那些兽类会离开吗？
只是宋小河执拗，怎么劝都不听，而今倒是自己不去了，夏荣自然高兴。
两人说着，一同往屋中走，开门后却见屋内空空如也，桌上摆着一个裂成碎片的碗，水淌了一地，桌边哪里还坐着什么人？
“你拿这些旧时的衣裳做什么？”夏荣疑惑地问道。
“我……”沈铮看着空荡荡的房屋，傻眼了。
那么大个人呢？
他放下衣裳在屋中找了一遍，又推开窗子往外看，终是没找到那个少年。
夜间，宋小河在自个的床榻里睡得正香，房中传来沙沙的响动。
随后就见一只比寻常男子手臂还要粗的黑蛇从床底晃出来，攀上了她的床榻，压着少女被褥之下的身躯缓缓爬行。
这正是白日里消失不见的龙神。
虽然凡人有许多话说出来他听不太懂，但却依稀能够辨认出小河指的便是那凡人少女。
听见她说山上无趣时，龙神当即大怒，龙威直接震裂了碗，淌了一地的水甚至打湿了他的外袍。
他当即离开了，化作蛇躯寻着气息来到宋小河的屋中，却见她房中全是孩子，叽叽喳喳十分吵闹。
龙神不喜欢吵闹的环境，干脆蜷在床底下，等那些人全部离开。
待宋小河躺在床上彻底睡了之后，周围变得安静，龙神这才跑出来，直起上半身，盯着床上的少女看。
他缓慢地沿着宋小河绕了一圈，见宋小河睡得恬静，心中更加生气。
她总是往山里跑，却又说山中无趣，岂非故意侮辱他的领地？
分明就是看不起他龙神！
合该将她卷起来，带上山，将她困在山上不准离开，叫她日日夜夜体会那种无趣，还要将她所珍视的那些玩意儿尽数毁掉，如此惩罚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错！
龙神想着，便将头慢慢凑到宋小河的脸庞，听见了她轻浅的呼吸声，在她头边绕来绕去。
正呼呼大睡的宋小河忽而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心口闷闷地，有些透不过气，嘤咛了两声。
她拧起了眉，稍稍一动身，那种被压住的感觉就更明显了，于是很快就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了悬在边上的，硕大的蛇头。
黑蛇正用那双眼眸严肃地盯着宋小河。
她醒来之后却并未被吓到，而是下意识擡手，柔软又白嫩的手掌按在龙神的脸上，将他稍稍往后推了些许，用喑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龙神晃了一下脑袋，刚想从她的手掌脱离，就感觉到她顺着自己的龙鳞，往头上摸了几下。
“你不要闹我……”宋小河迷瞪着双眼，含糊不清道：“是不是想我了，才来找我？明日我上山去看看你。”
说完，她翻了个身，将龙神的身体给抖了下来，而后抱着被褥将脸埋进去，很快又睡着了。
龙神绕到她的面前去，见她闭着眼睛，又没了动静。
很好。
龙神心想，这愚蠢的凡人说明日会上山，就代表她心中的确已经知道自己错了，那么他作为龙神，自然也不会与这如蜉蝣般的人族计较。
他钻入了被褥中，少女沐浴过后散发着一种浓郁花香味儿，整个被窝暖烘烘的。
龙神缠着炙热柔软的身躯往上，在宋小河的脸边探出了头，随后于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幻化出人形。
雪肤墨发的少年侧躺在她身边，用手支着脑袋，眉眼如无风下的湖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居高临下地看着睡梦中的人。
他领口大敞，袒露一大片精瘦的胸膛，绸缎般顺滑的发丝散下来，混着微弱的月光，一并落在宋小河的脸上。
面前的少女十八.九的年纪，乌黑水亮的眼眸，挺翘的鼻尖，粉嫩的唇瓣。
宋小河是村中最漂亮的孩子。
龙神也是如此觉得，他一路走来，觉得旁的凡人都模样奇怪，唯有眼前这个，尚可入眼一二。
宋小河感觉脸边有些痒痒的，迷迷糊糊擡手挠了两下，忽而感觉凉凉的手指摸上了她那处有些痒痒的脸颊，也跟着挠了两下。
自打老宋死了之后，宋小河一直是独居，每晚睡觉门窗都锁死，若是床上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才是最为可怕的事。
但不知为何，宋小河意识模糊得很，像是被一种无形而温暖的力量包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她睁开困顿的睡眼，就看见面前有一个人，正与她分了半个软枕。
房中只有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朦胧月光，但是足够了。
宋小河看见了眉间有颗红痣的少年，就近在咫尺。
当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现下却是让她看了个仔细。
这次的他没有一对利长的黑角，眼眸也是黑色的，眉间的红痣鲜艳，在白得不似常人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晃眼，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见她睁开眼睛后，他便把手给收了回去。
宋小河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毕竟上一次看见他站在水里，也觉得无比真实，可醒来却成一场空，此后的好几个月，她都没能找到他。
宋小河与他对视片刻，他不言不语，更像个会动的精致瓷人。
于是她伸出手，用热乎乎的手掌摸上少年敞着的胸膛上，皮肤相触，她感受到柔软和炽热同时传来，好像有股什么神奇的力量，顺着手臂往她身上纠缠而来。
龙神微微低头，看了看那只搭在自己心口的手，唇轻启：“愚蠢的凡人。”
这是宋小河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像佩环相撞般清脆利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
紧接着宋小河双眼一闭，彻底睡过去。
龙神所散发的神力让方圆几里地的生灵得以安眠。
步时鸢站在远处往下眺望，只见那整个村子被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场笼罩，皱着眉深深地叹一口气，“龙神果真苏醒了，亦不知是福是祸……”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他看起来倒是心情愉悦，想必附近一带的村子暂时安全。”
次日一早，宋小河精神抖擞地爬起来，感觉身体里有使不完的牛劲，甚至想去地里翻二里地的土。
她穿好衣裳洗漱，拿出锅里热好的肉饼啃了一口，将剩下的装进布袋里，一出门就看见荣娘坐在门口择菜。
“荣娘！”宋小河吆喝着打招呼。
夏荣擡头，笑道：“小河醒了？”
宋小河在夏荣的身边坐下来，看着她手指灵活地将菜掐头去尾，咬了几口肉饼将嘴巴塞得满满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荣娘，我问你个事儿。”
“你问。”
“若是在夜间做梦，梦到了一个男子，这是代表什么？”宋小河用认真的神色道：“是我与那男子有缘分吗？”
“什么？真有此事？”夏荣忽而掩着唇大笑起来，而后揶揄地看着宋小河，“我们小河当真是长大了，怎么春天来了，你也跟着思春了呢？”
“思春？”宋小河想了想昨夜模糊的记忆里，她好像先是梦见了山上那条长虫，又梦见了她一直寻找的山神，分不清楚真假。
“也是，你到了年纪了，等今年八月份你参加完龙神祭之后，我和铮哥给你物色个好男儿，如何？”
“我不要。”宋小河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夏荣就笑道：“拒绝得这么快，难不成是心里有人了？就是你梦到的那个吗？”
宋小河想了想，说：“我之前只见过他一次。”
“是附近村子的？多大年纪了？你可知道他的姓名？”夏荣道：“若是你当真喜欢他，我让铮哥去给你打听打听，瞧瞧那男孩的情况如何，可许了婚配。”
宋小河道：“在山上遇见的，我不知道他的姓名，遇见的时候他站在水里。”
夏荣一听，脸色当即就变了，笑容也僵住，疑惑道：“山上？站在水里？你莫不是让山中的精怪给迷了眼？”
宋小河问：“山中有精怪吗？”
“我听老人们说，深山里面是会藏着精怪，专门吃迷路在山林里的人。”
宋小河心里慌慌的，飞快问：“如何区分呢？”
夏荣就说：“它们大多会变成美丽女子或是俊美男子的模样，看起来不似凡人，反而像是天上的神仙，且相当看不起我们凡人，只把凡人当做送上门的食物，蠢笨好骗。”
宋小河细细地回想了一下，脑中浮现那少年的容貌，又恍惚想起昨夜听到的那一句愚蠢的凡人，当即信以为真，吓得不轻，拉着夏荣的手道：“荣娘，你说的全都对，他就是那样！”
“坏了！你真叫山中精怪给迷了眼！难怪这段时日总往山上跑呢！”夏荣赶忙站起身，将菜一把扔下，拉着宋小河道：“我听闻隔壁村有个大娘会摆弄这些，你快随我去看看。”
“难道他不是山神吗？”宋小河被拉着走，满脸惊慌地说：“他看起来真的很像神仙！”
“哪来的什么山神？若当真让你看出来是妖怪，还如何诱你上当？你当心那精怪扒了你的皮，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夏荣气道。
宋小河悲惨大呼，“容娘救我！”
于是在山中的溪边挺尸了一整日的龙神，就没能等来他的客人，大怒之下用尾巴敲碎了好几块巨石。
狡诈的凡人！
龙神大骂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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