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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汴京梦话 > 第81章

    第81章

    曾布所言吕惠卿陷害自己,乃关市易法一事。

    为整饬巨商大贾把持行会,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之行,朝廷于去岁设市易务,由官府出资于物价低时大量收购,再于物价高时售出,以此平抑物价,同时为朝廷增添一笔收入。

    原是对百姓及朝廷皆有利的举措,却因触动商贾利益,被文彦博等部分大臣斥为“与民争利,有失国体”。

    市易务确断了豪商巨贾财路,诸多新法也正因此点而遭人嫉恨,变法派官员自不畏惧人言,然赵顼作为皇帝,不得不时刻怀抱谨慎。

    不久前,赵顼从京中耳目得知市易务存在垄断、官霸情形,不止损害富商,也阻扰了细民生计,以致民间议论纷纭,故降手劄与曾布,令其察访此事。

    时市易务长官为吕嘉问,此人得王安石信任,以户部判官提举市易务,欧阳芾亦与他在家中多次照面,印象里是位年轻敢为、对王安石尊敬有加的官员。

    然曾布受命后,委任魏继宗为察访司指使,命其调查市易务行为,魏继宗却向曾布揭发了吕嘉问操纵市易务的种种“恶行”:贱买贵卖,重入轻出,广收赢余,挟官府而为兼并事。

    此已然违背市易务设立本意,曾布将魏继宗之言告知赵顼,赵顼又同王安石陈说此事,意欲派曾布进一步调查。

    王安石同意命人调查,却对曾布所陈之言持怀疑态度:

    “市易事,臣每日考察,恐不致如言者,陛下但勿仓卒,容臣一一推究,陛下更加覆验,自见曲直。”

    吕嘉问提举市易务,一向对身为三司使的曾布多有不敬,两人私怨王安石亦心知肚明,大抵王安石相信吕嘉问,赵顼相信曾布,故赵顼最终听从王安石建议,除曾布外,令吕惠卿共同调查市易务一案。

    “谁知吕惠卿那厮竟私底威胁继宗,逼他承认是我唆使他诬害吕嘉问,”曾布含恨道,“继宗不从,反将此事告知于我,我虽向官家言明,然官家并不以吕惠卿为罪,只对我稍作安慰则了。”

    “为何?”欧阳芾不解。

    曾布嗤笑一声,神色冷极:“王相认为我与吕嘉问素有龃龉,此事便是我刻意攻讦,公报私仇,官家虽信我,更信赖王相,王相要站吕惠卿,官家自会护着他。”

    欧阳芾一时失语:“可吉甫为何害你?”

    曾布闭目,似回忆,又似失望:“自他守丧归来,我便觉他对我怀了恨意,我不欲评价他为人,然公道自在人心,我从未做过对不起王相、对不起他吕惠卿之事,可到头来,反是我成了阻挠变法的罪魁祸首。”

    欧阳芾见他如此,心内亦不好受:“夫君全然不信你么?”

    “与其说王相不信我,不如说王相更信任吕嘉问,更信任新法,”曾布笑道,笑里满含苦意,“我指陈市易务之失,于王相眼中便是首鼠两端,反复小人,与旧党何异?”

    曾布摇晃起身,向欧阳芾作一揖:“吕惠卿得势,我必失势,布留于京中之日不多了,但望二娘向王相表明布之心迹,布鞠躬尽瘁,惟求新法勿毁于小人之手。”

    暮色四合,院子里小儿追逐,吕惠卿一身疲累地回到家。

    他已连续多日最后一个从经义局出来,此前同王相商讨的诗经义仍须作大量修改,归家后他也未能得闲,今日甫进了门,却听弟弟吕升卿上前迎道:“欧阳夫人来了。”

    欧阳芾正同吕惠卿之妻周氏闲话,不知说了甚么,惹得周氏眉开眼笑。

    吕惠卿迈入厅中,向欧阳芾微微作礼:“夫人。”

    两人望去,周氏立身道:“夫君,你回来啦。”

    吕惠卿官袍未褪,却是先朝欧阳芾道:“未知夫人来此,家中竟未能备顿丰肴晚宴。”

    “我坐坐便走,不打扰你们。”欧阳芾含笑。

    “欧阳夫人邀我上元夜去樊楼看烟火,届时我便不陪夫君了。”周氏眉染欢悦。

    吕惠卿虚咳了嗓,道:“既是夫人邀请,你自去就是。”

    “吉甫近日总操忙公事,无暇陪伴娘子,妹妹很孤寂呢。”

    “夫人!”周氏慌道,知吕惠卿不喜自己于他忙碌时烦他,将他偷瞄一眼,垂低了头。

    吕惠卿咳得更虚了:“夫人提醒的是”

    “所以?”

    “呃,”吕惠卿稍作踟蹰,“待忙过这阵,定抽出时刻陪伴娘子。”

    “哦,那上元夜妹妹便交给吉甫了,吉甫记得带她去樊楼看烟火。”

    “夫人?”周氏讶道。

    吕惠卿猝不及防,张口结舌。

    欧阳芾忍俊不禁:“开玩笑的,吉甫整日为朝廷之事辛劳,哪能再这般折腾吉甫。”

    也非折腾。吕惠卿闭口不言,连月来用力过猛地工作,归家后脑子都些略迟钝了,欧阳芾的调侃也未反应过来。

    他是该歇歇了。

    “那上元夜我便遣人来接妹妹了。”

    吕惠卿于院门口送别欧阳芾,揖道:“有劳夫人。”

    欧阳芾将他看了看,迟了方刻道:“吉甫归京后,一切可还适应?”

    “谢夫人挂怀,一切尚妥。”

    “朝廷近年又颁布几样新法,吉甫若对此有何意见,尽可与我夫君商议。”

    “王相制定的条例悉为良策,纵惠卿参与,亦寻不出更为合适的做法。”

    “是么,”欧阳芾沉吟须臾,“你真的认为新法无任何缺漏之处吗?”

    吕惠卿拱手:“惠卿浅见,历来没有毫无缺漏的法度,但进步于过去,而可达成目的,便为好的法度。”

    “达成目的富国强兵么?”

    “正是。”

    “其他人也作此想法吗?”

    其他人。吕惠卿猛然擡目视她一眼,见她表情不似有异,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人如何想法,惠卿不闻亦不必闻,但知若允人人动摇新法,人人阻滞新法施行,则改革万不能成功,此非王相之愿,更非国朝之幸。”

    欧阳芾曾往市易务于御街东面搭的数十摊位视过,其中确存价格过高之物,又问过温仪,温仪悄同她道,市井百姓或有对市易务颇具怨言者,尤其是京中卖瓜果的农户,遭市易务抢了生意,往往不得已贱卖农物与官,较之从前贱卖给大商户,“竟没两样”。

    此为农户抱怨的原话,然安享朝廷俸禄、逐利邀赏的市易务官吏并不在意这些,于他们而言,也无在意的必要。

    作为监察使的吕惠卿,不闻不问又是为何。

    “勿勉强,尽力而为即可。”欧阳芾终道。

    “是。”

    吕惠卿对于新法的坚定,使他成为王安石最好的助力,这一点便连曾布也比不上。

    欧阳芾离去后,吕惠卿回屋,望了眼无知无觉绣着针线的周氏:“好好与夫人相处。”

    “还用你说,”周氏擡目朝他皱鼻,“欧阳夫人同我可好了。”

    吕惠卿无语,半晌道:“过些日我陪你去趟娘家,探望下泰山,可好?”

    “真的?”周氏喜上眉梢。

    欧阳芾到底为王相之妻,讨得了她欢心,便也讨得了王相欢心,吕惠卿决定不再去想那些真情假意,以免想多了伤着自己。

    他失去的东西,他也会亲手拿回来。

    归家途中,欧阳芾于马车内掀开帘幕,见道旁佝偻着数名衣不蔽体、面色灰黄的贫民,前行少许,复见三三两两或坐或卧的饥民,草履破旧,满面风尘,不似京中百姓,其中甚见妇人小孩身影。

    “今日怎多了这些流民?”

    “回夫人的话,这些俱是附近乡县逃难来的灾民,”马夫道,“今岁七月起许多地方久不下雨,耽误了秋收冬种,民户吃不上饭,便都涌进城里来求食,这雨若再不下,恐流亡之人还会增多。”

    欧阳芾望了眼铅灰沉厚的天幕:“希望早些下场雨。”

    “夫人说得是。”

    归家,王安石已然下朝,正于屋内端详案头搁的几张纸页。

    欧阳芾自他身后踱近:“我的字好看还是介卿的字好看?”

    放在以前她是万不敢这样问的,如今当真自信了许多。王安石搁下纸页:“你的好看。”

    他观着的是她誊抄的欧阳修的诗,从前的诗或有反复删改,杂乱无章者,她整理后便重抄一遍。

    “去了何处?”

    “去了吉甫家,邀周娘子上元夜观烟火,”欧阳芾道,迟了一迟,又道,“介卿,吉甫与子宣最近是否发生矛盾?”

    “他同你说的?”不,王安石随即否认了猜测,吕惠卿非爱与欧阳芾言道这些的性子,“你听何人所言?”

    “魏娘子与我说的。”欧阳芾道。

    “曾布找过你?”王安石霎时明白,眉心蹙起,眸里清晰闪过不悦。

    “他仅告诉我发生了甚么,别的未曾多说。”

    “他如何与你说的。”王安石显然不信。

    欧阳芾望着他:“介卿,你不相信子宣?”

    “他与吕嘉问素怀私怨,非我不愿信他,实他之言不足全信。”

    “那介卿何以相信吕嘉问?”

    “吕嘉问连日或数日辄至我处为事,施行次第皆我一一过目,若出牓胁得商贾,我必知晓。”

    “那介卿何以相信吉甫?”

    王安石微一凝滞:“你怀疑吉甫?”

    “介卿,你曾说让我毋与你讳言,我有点,”欧阳芾踯躅,“我有点害怕吉甫。”

    她鲜少露出如此不安神情,王安石不由握了她的手安抚:“为何害怕?”

    欧阳芾遂将吕惠卿胁迫魏继宗诬陷曾布一事告诉他,王安石听罢道:“此为曾布一人之词。”

    “介卿。”

    王安石抿唇不言。

    欧阳芾忽有所感:“介卿,你是否早知吉甫为人?”

    王安石视向她,眸底含了叹息:“是。”

    “因吉甫之才,所以介卿愿意容忍?”

    王安石沉默少许,承认:“是。”

    “可子宣也有才干,介卿缘何不愿忍他。”

    “他与吕嘉问之间衔怨阻扰了他对新法态度,留他继续实行新法,惟添阻碍。”

    “人俱有犯错时,介卿肯原谅吉甫,为何不肯原谅子宣,”欧阳芾反抓住他的手,苦苦劝道,“子宣协助介卿开创那么多法令,又助介卿做了那么多事,朝臣每每反对,子宣便站出来于官家面前据理力争,他指责市易务或存私心,但只因他反对市易务,介卿便欲驱赶他,如此岂不将他从前功绩全部抹杀。”

    “阿念,”王安石冷静视她,“人皆会变,从前支持新法之人,后亦有反对新法一日,当一人反对新法时,我还应用他么。”

    “可我不想你将身边之人俱推远。”

    王安石闭了目,她诚懂得如何动摇他。

    他深深作一吐息,道:“你想我怎样做。”

    “子宣与吕嘉问不睦,介卿可将他换份差遣,让他去做别的事,你莫疏远他,莫赶他走好么?”

    “好,”王安石道,“我答应你,不疏远他,我在相位一日,便不贬黜他。”

    欧阳芾笑逐颜开。

    众人期盼的甘霖始终未曾降下。

    自熙宁六年七月,至七年三月,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淮南诸路久旱,饿殍遍野,灾民背井离乡,扶携塞道,羸瘠愁苦,身无完衣。

    大量饥民涌进京城,或沿街乞讨,或堆于酒楼茶肆门口争抢剩饭,欧阳芾自马车内遥遥望见两名男子为争食而大打出手的情景,直觉触目惊心。

    两府重臣为赈灾事日夜操忙,王安石案前堆满各地报灾的劄子,朝廷虽令拨款赈灾,然收效甚微,灾民仍旧源源不断涌现。天子易服减膳,数次赦免罪囚,以期上苍垂怜。

    三月底,京师开始驱赶流民。

    禁军挥舞马鞭,向着饥民追逐、叱骂、鞭打,哭叫哀嚎声充斥道路,不绝于耳。

    朝堂上。

    文彦博奏道:“连日来,数以万计灾民涌入城内,塞巷蔽街,而今官府又作驱赶,死者遗尸于道,伤者嚎啕于街,天子脚下竟有如此惨烈景象,臣深恐引发民乱,酿成灾祸,望陛下明断!”

    韩维奏道:“陛下忧闵旱灾,损膳避殿,此乃例行之举,恐不足以应天变。为今之计,还愿陛下痛自责己,下诏广求直言,以听下情。”

    赵顼沉默。各路灾民暴增,他忧心如焚,然罪己则承认为政有失,对天子而言不吝为一种难堪。

    他允了臣子所提“倾力开仓赈灾”“率众祈雨”等建议,对罪己一事则持保留态度。

    崇政殿。

    赵顼向王安石请求意见:“卿向不以天变为忧,然此次旱情为本朝开国以来罕见,朕不得不惧,此为天象示警。”

    “回陛下,水旱常数,纵尧舜在位时亦不可免,陛下自即位来年年丰收,今偶遇旱灾,非异数,更无关为政得失,但倾力救济即可,毋须过分忧惧。”王安石语含安抚。

    “岂无关为政得失,”赵顼心乱如麻,不觉声厉,“朕恐灾害如此严重,正因人事有所未修。”

    心知人主情绪不佳,王安石叹了口气,不欲继续辩论。

    四海黎庶,俱为皇帝子民,教赵顼如何不痛心,然由此对新法产生怀疑,绝非他所愿见。

    “冯京、王陶二人言,大旱而盗贼四起,人心惶惶,极易民乱,”赵顼道,“近日契丹使者因边境纠纷多次来访,朕恐内忧外患,一并爆发。”

    “回陛下,天下惟有因人主失计而致乱,未有仅因旱灾而致乱者,”王安石答,“贤才在位,纵大旱亦可除盗贼之乱,臣恐陛下所用,未尽贤才而已。”

    历来天变皆被认为与人政相连,海内承平时,赵顼可听他的道理,灾荒凶猛时,他的辩驳又能为赵顼接受几分。

    同一日,未出政事堂,皇帝降下罪己诏的消息便传来:

    “朕涉道日浅,晻于致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乃自冬迄今,旱暵为虐,四海之内,被灾者广

    意者朕之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何嘉气之久不效也?

    应中外文武臣僚,并许实封言朝政阙失,朕将亲览,考求其当,以辅政理。”

    归了家,天已暗沉,欧阳芾仍未回来。

    问下人,则道:“夫人整日皆在施粥棚里,此刻应未忙毕。”

    温家画楼东侧,长长队伍直至戌时方略有缩减。

    欧阳芾挽着袖子,并温仪携同相府数十家仆,为排队的饥民盛添饭食。

    斜对面,酒楼上几位官宦人家的娘子摇着纨扇下望。

    “作秀罢了,”一名头戴珠钗,蛾眉淡扫的娘子道,“不知是作给官家看,还是作给灾民看。”

    “自是作与百姓看的,”另一位娘子于座中笑道,“宰相夫人深明大义,亲设粥棚施粥,可不教人感动。”

    听她明显酸溜溜的语气,对面年纪稍长的娘子勾唇:“旁的不论,人家拿自个儿家中积蓄扶灾济民,单这一点便是你等追赶不及的。”

    “姐姐怎帮她说话,她夫君打压姐姐丈夫时,也未见她替姐姐说话。”

    “傻瓜,一码事归一码事,此为国难,你若于国难时有欧阳夫人这般觉悟,我也如此替你说话。”

    “”

    夜色昏黑,施粥棚下,欧阳芾揉着酸痛的肩颈,朝趋步来的婢女摇了摇头,又向掌事的下人吩咐些甚么。

    一抹削长如竹的身影驻足棚前,温仪瞥见,捅了捅欧阳芾。

    “——介卿。”欧阳芾扭头,眸里亮了一亮。

    “累么?”王安石问。

    “累是应当的,”欧阳芾微微绽笑,“况介卿比我更辛苦,我哪有资格喊累。”

    王安石步前与她贴近,伸手绕过脖颈替她按揉酸涩的后肩,欧阳芾愣了下,随即笑容愈展,直接将头倚在他胸膛。

    旁边仆婢各干各的活,全作不见。

    “这些交由下人去做即可,无须你亲自操劳。”王安石道。

    “可我想做,”欧阳芾道,“百姓饥寒交迫,衣不蔽体,我见了也同介卿一样难过,我不知能为他们做甚么,但知介卿是宰相,我是介卿的妻子,此刻我万不该于家中安坐宴享,闭目塞听。”

    手指抚过发鬓,王安石喟叹,将她搂得弥紧。

    “尽心即是,毋须勉强自己。”

    “好,”欧阳芾应道,俄而补充,“介卿也是。”

    罪己诏降下后,短短数日,罢废新法的言论如滔天洪流,一泻而下。

    远在洛阳的司马光向皇帝上书,极论新法之失:

    “六年之间,百度分扰,四民失业,怨愤之声,所不忍闻。灾异之大,古今罕比,其故何哉?岂非执政之臣,所以辅陛下者,未得其道欤!”

    矛头直指“辅陛下者”,未得其道,故天怒人怨,号泣呼天,又细数青苗、保甲、市易、募役、农田水利诸法措置于民之害,建议陛下悉数罢之,还民生息。

    其余官员的劄子皆多此类,不一列举。

    欧阳芾于家中翻检旧文,发现一篇王安石早年就任舒州时的诗,她拾起观阅,将上面墨字念去:

    “三年佐荒州,市有弃饿婴,驾言发富藏,云以救鳏惸”

    “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乡豪已云然,罢弱安可生。”

    “夫君,你在念甚么?”叶氏步入院中,朝茕茕孑立的人影道。

    “是老师旧年的诗。”郑侠回头,“老师早年通判舒州,写下此诗,虽非老师平生最好篇章,却包含了老师当年一颗为民奔波请命,不辞劳苦的心。”

    “是王相公么?”叶氏轻问。

    郑侠颔首,再度忆起白日城门口所见流民凄惨情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他突然精神一振,目中烁烁寒光,撩袍往屋内走去。

    提笔,浓墨挥洒直下。

    一封假作密急边报、马递直送银台司,上达天听的奏疏,连同一卷怵目惊心的图画,在无人预料之下,于四月某日呈至赵顼眼前。

    史书载:神宗反复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是夕,寝不能寐。

    翌日,下令青苗、免役暂停追息;

    罢方田、保甲法;

    三司使查察市易法;

    开封府发放免行钱,司农发放常平仓粮

    凡十八事,民间欢叫相贺。

    监安上门、光州司法参军郑侠上《流民图》,绘民间灾情,上疏陈新法之害,旦夕之间,人人尽知。

    “安上门逐日所见,绘为一图,百不一及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已可咨嗟涕泣,使人伤心,而况于千万里之外哉?”

    郑侠如此向皇帝道。

    “如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已往至于十日不雨,乞斩臣于宣德门外,以正欺君慢天之罪。”

    ——倘若陛下观臣之图,行臣之言,自今起十日内不降雨,乞请陛下将我斩首于宣德门外,以正臣之罪。

    新法罢废,宰臣当引咎自辞。

    王安石随即递了辞呈,然赵顼按下未允。

    三日后,京师天降大雨。

    这一场及时的甘霖宛若应验了郑侠之言,新法甫停,天怨便除,人人皆道此为暂停新法之果。

    庭院。

    王安石站在雨中,院外人声欢呼相贺,隐隐约约。

    青袍逐渐浸湿,黏覆于清瘦挺直的脊背,他伸出手去,接了一袭寒凉,雨脚断断续续落于掌心,氤氲视线。

    头顶遮过一方伞幕,隔开沁凉入骨的雨珠。

    王安石回首,蜿蜒水痕自清癯面庞滑落。

    她又在为他撑伞了。

    “这数年来,万人诘骂,我未尝在意过,为求新法实施,也曾一意孤行,不听劝阻,若言未曾排除异己,我自问不敢承认。”王安石道。

    欧阳芾眸里泛雾。

    “就任知制诰时,我曾上书斥责宰臣独断专行,罔顾疾苦,这些事如今我也尽做了,我在你眼中,是否也变得面目可憎?”

    擡手拭去他面上湿痕,仿佛那不是雨,而是他的泪。

    “怎么会,我的介卿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最喜欢的人。”欧阳芾哽咽。

    他复上她的手,将她握住:“钟山偕老之约,我们一同归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