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吓了一跳,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干笑着说:“可能是淋了雨,有点儿着凉了。”
黄晓玉点点头,不疑有他:“姜汤煮好了,你下去喝点儿吧。”
刘二伯也去洗澡了,李婆婆很热情地给裴泠泠端了一碗姜汤,裴泠泠喉咙不太舒服,一口气喝了两大碗,喝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中午他们都没吃饭,还跑了一天,体力消耗巨大。裴泠泠怀疑沈瞳如果一直这么睡下去会饿死,这么想着,她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沈瞳昏迷或许不是因为受重伤了,而是累的,低血糖了,想法刚一产生,她就坐不住了,她以前可是听说过的,低血糖会引起很多器官衰竭。
裴泠泠赶紧问李婆婆有没有白砂糖,往滚烫的姜汤里倒了些白砂糖之后,她端着就快步上了楼。
上楼的时候,黄晓玉又正好推门出来,看见裴泠泠端着一碗姜汤,满脸的感动:“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喝,感动。”
裴泠泠闪身躲过了黄晓玉的魔抓:“这是给沈瞳的,你自己有手有脚,下去喝去!”
“嘶!这难道就是塑料姐妹情吗?”
“快去吧,李婆婆还翻出了一瓶红花油,你不是脚崴了了吗?”
裴泠泠推开房门时,发现沈瞳还是以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被褥盖得严严实实,躺得不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了心里泛起来的尴尬,将手里的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慢吞吞地靠近沈瞳,把他的被子稍稍掀开了一点儿。
之前刘二伯把他搬上来的时候,怕他身上的湿衣服把被褥打湿,就在他身下铺了一张塑料膜,裴泠泠给他脱完衣服之后,太紧张了,也没来得及把塑料膜扯出来,这东西垫在身下应该还挺难受的。
裴泠泠用被子隔着,扶着沈瞳往旁边移了移,才把他身下的塑料膜扯出来丢在地上。
忙活完这些,她已经累出一脑门汗来了,本来今天又是狂奔就是备受惊吓的,她已经很累了,加上现在又饿,她实在站不稳了,一屁股坐在了沈瞳的床边,喘了好半天气才伸手去端桌上的姜汤。
裴泠泠把沈瞳扶起来,让他背靠着床头的枕头,然后舀了一勺姜汤往他嘴里送。
可惜沈瞳牙关紧咬,勺里的姜汤都流出来了,裴泠泠赶紧扯了餐巾纸给他擦。
她一边擦,一边嫌弃地撇嘴:“长这么帅应该学会自己喝姜汤。”
当然,沈瞳并没有理她。
裴泠泠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从不同的刁钻角度,终于把小半碗姜汤给倒出去了,也不知道沈瞳到底喝进去多少,反正她尽力了。
把剩余的姜汤放在桌子上之后,裴泠泠重新扶着沈瞳躺在了床上。
沈瞳的体温并没有升高,但这反倒让裴泠泠觉得奇怪,人在淋雨着凉之后,体温都会稍稍变高一点儿。裴泠泠用手摸了摸沈瞳的脸,又用手背量了量他额头的温度。摸了半天,她也没摸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她本身对于温度算不上太敏感。
裴泠泠想了想,突然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沈瞳的额头,沈瞳额头的温度甚至比她的还要低,看来是没有发烧。
没发烧就好,裴泠泠正想起身,就在这时,沈瞳突然睁开了眼睛。
裴泠泠:“?”
俩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几秒她才反应过来,猛地站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那模样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你、你醒了?”裴泠泠说话都结巴了,还带着一丝惊恐的颤音。
沈瞳撑着床坐了起来,被褥很自然地从他肩上滑下来,他的眼神还是惯常的冷淡,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裴泠泠竟然读出了些别的意味来。
“哈哈哈哈。”她干笑几声:“我就是想看看你发烧没有。”
一边说,她一边慢慢往后退,然后一脚踩在了被扔在地上的衣服,绊了一下。
裴泠泠:“——”
裴泠泠觉得自己的脸又可耻的红了。
“你、你快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旁边有姜汤。”
说完之后,裴泠泠再也不敢看沈瞳,转身拉开门就出去了。
一出门,黄晓玉正好又在往楼上走,手里拿了瓶红花油。
“衣冷冷,你脸怎么又这么红?”
“沈瞳醒了。”裴泠泠红着脸,假装镇定地转移话题。
“哎,这就醒了,正好,李婆婆去做饭了,一会儿就能吃了,饿死我了。”
黄晓玉没看出裴泠泠的异常,她把红花油塞进了裴泠泠手里:“你看看哪里受伤了,这个还挺好用。”——
雨一直下到了晚上,裴泠泠这才知道山雨是多么的可怕,雨从天上淋下来,山顶的水顺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往下流,卷着泥土和树叶,越滚越大,地势高低差大的地方,滚滚而下的雨水像是浑浊的小瀑布,又像巨蟒在山石间穿梭。李婆婆说,这雨要是再大些,就会形成山洪。
刘二伯家的小楼像天地间唯一的屏障,虽然陈旧潮湿,散发着霉味,但面对这壮丽的自然,反倒有种遮风挡雨的温馨感。
李婆婆晚上做的炒腊肉,农家的土猪肉全是肥的,只有一丝丝的瘦肉,但经过旺火爆炒之后,一点儿都不觉得油腻,裴泠泠和黄晓玉都吃得满口留香。
沈瞳也下楼吃饭了,他穿了件白色t恤,看着跟个高中生似的,裴泠泠这才发现,他并不是受伤导致的脸色苍白,他本来的肤色就偏向于毫无血色的白。
沈瞳还是不太说话,刘二伯对他很殷勤,他没跟李婆婆仔细地讲地下溶洞里发生的事情,只不停地说沈瞳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沈瞳他就回不来了,李婆婆一听,对沈瞳也是一脸的感恩戴德,不停地给他夹菜。
裴泠泠这会儿都不敢偷瞄沈瞳了,她怕一不小心来个尴尬的对视,她一边吃饭一边觉得自己冤,她尴尬什么啊?帮沈瞳脱衣服是怕他穿湿衣服着凉,怕他的秘密被别人发现,刚刚她那是在看沈瞳有没有发烧,她又不是想占沈瞳的便宜,她这是牺牲小我,成就别人,她尴尬什么?凭什么要她尴尬?
常年住在山里的人对天气都有自己的认知,李婆婆说这山雨大概会下到明天中午,刘二伯告诉裴泠泠他们,等雨停了,就带他们去找刘婆婆留下的吊脚楼。
裴泠泠本来还以为,这边的住户都是住吊脚楼的,但是来这儿看了才发现,大部分家里都是住在两层或者三层的砖砌小楼里。据刘二伯说,以前的吊脚楼大部分都已经拆了,改建成他们现在住的这种小楼,一般一楼是不住人的,二三楼才是卧室。吊脚楼本身的构造就是为了防潮,一楼不住人的效果是一样的。
刘婆婆家是因为常年没有人回来,才一直保留着原本的样子。事实上这边大部分小楼都是空着的,本来居住在里面的人,不少子女去城里打工,有点儿钱之后就把家中长辈也接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刘二伯说这些的时候,还指着窗外能看见的小楼给裴泠泠他们比划,这边是山地,在高高低低、郁郁葱葱的绿色里,能看见不少零零星星耸立着的二层小楼,刘二伯说这些小楼都是空着的,地也荒废了。他和李婆婆的儿子也在城里打工,本来想接他们过去住,他们都没同意,就是因为放不下家里的地。
刘婆婆留下的吊脚楼距离他们这一片居住区是有些距离的,在更加靠近深山的地方。刘二伯说,在很多年前,他们集体迁徙过一次,把新的房屋都往远离深山的地方移动了一些,深山里面太潮湿了,住久了对身体不好,但是当时也联系不上刘婆婆,所以她家的吊脚楼就一直留在原来的地方。
李婆婆坐在一边一直听着刘二伯讲述这些有关于刘家寨的老年历,听了半天,她好像才发现刘二伯说的是刘婆婆家的吊脚楼,立马变了脸色。
她迅速打断了刘二伯的话,态度非常坚决的摇头:“那个地方不能去,不能去的!”
裴泠泠和黄晓玉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李婆婆向他们解释:“前阵子,有一群跟你们一样的城里人来我们寨,说是要研究什么地,就给他们安排进那里住了,你们要是再早来——”
李婆婆说到这儿的时候扒拉着手指算了一下:“你们要是再早来十天,还能看见他们。”
李婆婆说的应该就是那群因为大雨被困在山里的研究地质的科研人员。
裴泠泠心里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她问:“那他们现在在哪?”
“失踪咯,全都失踪咯,不晓得跑到哪里去嘞。”李婆婆瞪着眼睛,似乎是希望裴泠泠他们能理解到这件事的不寻常。
“那个房子有问题的,闹鬼,不能住人,也不能去!”
刘二伯一听这话,也变了脸色:“之前不也没事?怎么突然失踪了?”
李婆婆摇头:“不晓得他们做了些什么触怒了山神,被山神收走了。”
裴泠泠和黄晓玉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裴泠泠率先开口问:“可以仔细说一下吗?那里毕竟是我亲戚的房子,这次来这儿也就是想帮忙看看房子怎么样了。”
李婆婆说话口音很重,一说快了还挺难以理解,裴泠泠听了半天才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原来那个地质勘探队是两个半月前来到刘家寨的,他们一共来了七个人,人比较多,就安排他们住进了刘婆婆家的吊脚楼里,反正那里常年没人居住,寨子里的人早默认刘婆婆全家已经彻底搬离这里了,安排他们几个住进去几个月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寨子里来了外人,自然会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但群山之中的村寨,各户之间并不是紧挨在一起的,加上那处吊脚楼靠近深山,阴森古老,附近的人本身就很少会往深山里走,所以村民们也不知道吊脚楼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是有村民偶然听那些人提起,说他们进入群山之中研究地质的时候看见顺着河水有什么奇怪的、令人不安的东西在顺着水流往下漂,但具体是什么又没有任何一个村民听清楚了。
附近寨子的人对于群山之中的神秘事物都有一种本能的回避意识,这是从很久以前传下来的习俗,如果有好奇的小孩想要去打听,被父母知道了,等待着他们的就是一顿暴打。
再后来,山中就开始持续下暴雨,每次下雨的时候,雨水都会从山顶开始一路向下流,那些来这里研究地质的人不知道在流淌而下的雨水里看到了什么,他们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恐慌中,一直尝试寻找逃离这里的方法,附近的村民一致认为他们是做了什么对山神不敬的事情,遭到了惩罚,没人愿意接近他们,更没人愿意带他们从地下溶洞离开刘家寨。
那段时间山里连续下暴雨,村民们忙着拾掇家里的事,更加远离了那群不敬畏山神的人。等到雨停的时候,那群人似乎已经从恐慌的状态脱离了,有人看到他们重新收拾行装再次进山了。
这次进山之后,他们就再没回来过,附近的人认为他们是触怒了山神,所以被山神惩罚,失踪了。
李婆婆讲述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夸张,像是生怕裴泠泠他们不相信的样子。
裴泠泠非常不解:“所以他们到底在山里看见什么了?”
“不晓得!”李婆婆摇头:“也没人想晓得,那些东西看不得也听不得的,要不然就会被盯上!”
裴泠泠扭头看了沈瞳一眼,发现他也很认真地在听李婆婆说这些,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露出太过凝重的表情,就好像在听一个稀疏平常的故事。
黄晓玉开口问:“既然是在山里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跟房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那些东西肯跟着他们一起回房子了,下暴雨的那几天,附近不少人都在晚上的时候听到那里传来奇怪的声音。”Χiυmъ.cοΜ
“什么奇怪的声音?”裴泠泠问。
李婆婆还是摇头。
裴泠泠皱着眉,李婆婆一直说那里有问题,说地质勘探队的人看见了奇怪的东西,说附近的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可是仔细问下来,又说不清楚到底看见了什么,又听见了什么。
这感觉很奇怪,就像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藏在暗中窥探着人类一样,裴泠泠的直觉告诉她,李婆婆没有说假话,在他们还没到这里的时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虽然觉得很不靠谱,但黄晓玉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没报警吗?”
李婆婆摇头:“现在报警没用,路都被雨冲垮了,等警察来了也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人早没了!”
刘二伯听完李婆婆说的这些之后,也露出了害怕的表情,他问裴泠泠:“你们一定要去房子那儿?”
裴泠泠点头,当然必须去了,钻进她嘴里的那只蛇婴,只有现在这一条线索,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
刘二伯见裴泠泠点头,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又看向沈瞳:“小伙子,你也要去吗?”
沈瞳也点了点头。
裴泠泠看了他一眼,这一路来,她一直不知道沈瞳到底是什么目的,只知道他肯定和这些诡异的事情有关,现在果然要和跟着他们一起去刘婆婆的老宅。
李婆婆一看现在的架势,立马大摇其头,坚决反对刘二伯带着他们去那个充满了不详的地方。从刘二伯的表情看来,他其实也不太想往那边走。
裴泠泠捏了捏拳头,她本身也不想连累别人,于是她开口:“要不这样吧,刘二伯,你给我们带个路就行了,给我们指明白那地方在哪儿,我们自己去。”
刘二伯犹豫了一下,总算是点头同意了,李婆婆虽然还是不太愿意,但也没再说什么——
夜色很快到来,小楼里的灯光非常暗,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色调,裴泠泠显得忧心忡忡。
她敲响了沈瞳的房门,不一会,门就打开了。
裴泠泠一咬牙,钻了进去,反手关上门之后,瞪着沈瞳:“我们商量个事!”
沈瞳没接话,静静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你身上根本没有伤!”
沈瞳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显然对于裴泠泠说的话完全不在意。
裴泠泠硬着头皮,保持住了自己的气势:“我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得告诉我一些事情。”
有一瞬间,裴泠泠觉得沈瞳看她的表情像在看一个白痴。
“第一个问题,我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瞳理都不理她,连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裴泠泠:“——”
“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人?!”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裴泠泠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咳嗽了一声:“最后一个问题,沈瞳,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回答我这个问题。”
她死死盯着他:“我想知道,你会帮我吗?”
沈瞳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他看向裴泠泠,但没马上回答她的话。
“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有别的隐情,既然你不说,我也就不想纠缠了,但是我来这个地方,就是为了解决我身上的问题的,我是个普通人,想过普通生活,不想身陷这种、这种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情里,估计我随便拉个人跟他讲,人家会以为我刚从精神病院出来,”说到这儿,裴泠泠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很厉害,来这里有自己的目的,找到我也一定有你自己的打算,我现在只想知道,在你的计划里,你会不会帮我?”
沈瞳看着她,灯光在他的脸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光影,沉默半晌,他吐出一个字:“会。”
“好!”裴泠泠一巴掌拍在沈瞳的肩上:“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只好选择相信你了!我相信人与人之间还是有最起码的信任的,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一个阵营了,有什么是我能出力的,你尽管说!”
沈瞳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些别的情绪,稍纵即逝,像是错觉,再看时,他已经恢复了冷淡的模样,再找不到多余的情感。
裴泠泠很高兴:“虽然不知道你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但还是希望你也可以顺利渡过难关,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吧。”
说着,裴泠泠正准备往外走。
“等一下。”沈瞳突然叫住她:“明天就我们两个去。”
裴泠泠愣了一下:“你是说不带黄晓玉?”
沈瞳点头,似乎不想多说,但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很危险,我顾不过来。”
裴泠泠明白沈瞳的意思,其实在听完李婆婆讲的那些事之后,她也不想让黄晓玉再跟着去了,她一直在想该怎么说。那地方明显很危险,地质勘探队的人全都失踪了,天知道他们到底在山里遇到了什么。
黄晓玉本身就是陪着她一起来这里的,她不该让朋友为了自己涉险,黄晓玉都已经陪她到这儿了,后面的路她也该自己走了。虽然她们在地下溶洞没出事,但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更加危险的情况。
到这为止就行了,以后是福是祸都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