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夕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围上来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靳夕原地转了个圈。
波仔趴在玻璃窗前往下看。“夕姐,楼下那一群人是怎么回事啊?我看到他们送你来上班,把你夹得跟三明治似的。”
靳夕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故事很长,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有一种危险叫做你爸觉得你有危险。”
初为人父的老曹倒是很理解靳红星:“我女儿要是被绑架,我可能一步都不敢离开她。”
“我听说风晚去了你们家公司上班?”幺鸡小心翼翼地试探。这段时间她都联系不上高风晚,去CLUB问才得知他跳槽去了靳氏。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解释高风晚的事,都有点难以启齿,靳夕挽过她的手。“市公安局新闻部打电话给我说安排了在拘留所采访王秀娟,待会我找付台批个条子,你陪我去。我们路上慢慢说。”
幺鸡和靳夕提着机器一出电视台大门,马上有几个壮汉上来要接过两人手上的设备。幺鸡吓得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机器。“你们要干嘛?机在人在!”
靳夕扶额。“是我家保镖。让他们拿吧。”
靳夕简略地给幺鸡解释了高风晚为了救她负伤,父亲为了报恩在靳氏给他提供了一个虚职。即使高风晚不去上班,这个职位也会给他提供每月基本的生活保障。
“这么说那个喜姐也是风晚的……客人?”幺鸡终于明白为什么靳夕觉得难以启齿。
“也许是吧。他的人脉很广,这次多亏了他。”
幺鸡苦笑,不知道这算什么。“那个喜姐跑掉了,不会对你和风晚报复吗?”
“唉。别说了,不然哪来的这些人。”靳夕指指前后夹着她的两辆车。
绑架事件对靳夕影响最大的地方在于她父亲靳红星突然犹如醍醐灌顶般意识到记者是份高危职业。
靳夕被网络暴力的时候,他尚且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住局面。这次直接威胁到女儿的人身安全,靳红星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靳夕再回电视台了。
“整个深调组的生死存亡都在这一役,何老师不在了,我必须挑起这个大梁。”靳夕态度坚决,要回去上班。这是她对何年的承诺。
“挑什么大梁?连靳家的担子我都舍不得让你挑,你要去挑一个电视台的大梁?你以前总想通过电视台一鸣惊人,变得家喻户晓。只要你开心,我都支持你。但你有没有想过,枪打出头鸟。”
“爸,这回我不是想出风头。这是我的职责。”
“电视台没了你也会转,深调组没了你也不会垮。”靳红星难得的说了重话。
“爸!你根本不明白,这是我的梦想。”
“古话说:儿子穷养,女儿富养。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什么也不会说,让你去撞得头破血流,那是作为男人的使命。但你是个女孩。从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跟你妈发誓,我要保护你一辈子不吃一丁点苦,所拥有的都是最好的,你能一生平安顺遂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幺鸡听到这里露出了十足艳羡的表情,因为李雅夫的存在,她这辈子就没有享受过父母的重视。靳红星对靳夕掏心掏肺的宠爱让她嫉妒。“你爸很疼你。”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靳夕低下头。
“什么意思?”
“你没有发现正是这样的爱,折断了我们的翅膀吗?男孩可以去吃苦,去挑战,去经受磨难,女孩只要安于平凡,好好享清福,坐享其成你的父亲丈夫奋斗来的一切就好。看上去好像是社会对女孩们的偏爱。实际上那些经受挫折的男孩最终成长成社会各界的顶梁柱,而女孩们的角色只能被局限在家庭中,成为男人们的附属品。”
幺鸡从来没想过这些,在她看来能被人疼爱已经是最大的福祉。
靳夕却说:“儿子穷养,女儿富养就是最恶毒的性别歧视者粉饰出来的美丽谎言。”
幺鸡不由得想到洛洛身上:“你觉得王秀娟如果生个儿子,是不是就不会丢掉他了?”
“不要急着下判断,我们现在不是有机会去找答案了吗?”
“你刚刚说话的语气真像何老师。”幺鸡随口一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靳夕脸都红了。
王秀娟比上次见到仿佛又苍老了几岁,初见时,靳夕估计她大概三十多岁。看到材料才知道,她只有26岁。病痛与毒品已经将她折磨到枯萎。
幺鸡架好机器,从摄像机里看到王秀娟迈着蹒跚的步伐坐到画面中唯一的焊死在地上的铁凳子上。
“您是被扔在医院的毒品婴儿——洛洛的生母?”
“是。”王秀娟抬眼怯怯地看了一眼靳夕,看到对方鼓励的眼神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叫阿秀。5月12日我在家生下洛洛,两天后我把她丢到了武警总医院。”
“浦屯县那么多医院,为什么要千里迢迢送来武警总医院?”
“我听人说市里武警总医院的小儿科是全市最好的。我希望洛洛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既然这么关心洛洛,为什么要丢掉她?”
“我养不活!她生下来以后就全身抽搐,哭得喉咙发哑,怎么哄都没用。只有喝了我的奶之后才会安静一会儿,但过不了两个小时又是这样。我带她去县医院看病,县里的医院刚开始查不出来,后来有一个市里来巡诊的医生告诉我这孩子是‘犯毒瘾’了。让我赶紧送去市里大医院治疗。孩子她爸就是吸毒被抓进牢里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对洛洛造成了影响。”
“我们已经问过武警总医院的医生,‘毒品婴儿’都是通过母体传播,由于母亲在孕期吸毒造成婴儿刚出生便染上毒瘾。你只说你丈夫吸毒,你有没有吸毒史?”
“我有,可那都是把孩子丢在医院之后的事了!我自知得了肺癌,活不长了。想孩子又想得紧,只有吸那玩意儿的时候能让我不去想洛洛,身上也不痛了,像提前到了天堂。慢慢就戒不掉了……”
“你不仅吸毒,还参与运毒。”
“是。我知道错了。”王秀娟后来听医生说,如果不是眼前这个记者及时把她送来医院。她早就因为肚子里的毒品外包装破裂而死了。“孩子他爸进去前的那些朋友说有门路让我赚钱,我想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拼了这条命给洛洛赚点医疗费。”
“整个孕期,包括你得知自己怀孕之前,你都没有碰过毒品?”
“没有。”王秀娟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肺癌确诊很长一段时间了,加上孩子他爸吸毒被抓,我对这些东西一向忌讳得要命。再说就算我想吸,也得有钱啊。我打工赚得那一点钱,买药都紧巴巴,哪里还有闲钱买海洛因。”
“你服用过哪些药物?”
王秀娟先说了几个常见的肺癌靶向药。“怀洛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原因,痛得更厉害了。医生就给我加了一种止痛药,多亏了那药帮助才让我熬过怀胎十月。”
她的话让靳夕灵光一现。海外早有案例,一些没有钱的青少年为了满足毒瘾会购买一种含有可待因的“咳嗽水”替代毒品。这种阿片类镇痛药物是最隐形的“毒品”。
“这个药叫什么名字?”
“霍美康定。”
靳夕听过这个药,是一种由美国引进,近些年在国内大行其道的止痛药。被广泛运用在术后和重度癌痛,具有强效止痛作用。
霍美康定的止痛功效来源于其中一种叫做羟考酮的成分。
羟考酮药片的药效和吗啡一样强,但含量极低,每片只有2.5毫克到10毫克不等。而且在霍美康定出现之前,羟考酮药片常被用在镇痛药剂中,并没有像吗啡那样的成瘾副作用。因此大受好评,被国内外诸多医院广泛引进。
就是这样一个被认为“能有效减少药物滥用风险”的新型药物让慢性痛症患者对它养成了依赖,并忘记它的本质也是阿片类药物。
如果王秀娟所说属实,她在孕期中从来没有碰过毒品。有没有可能是通过大量服用霍美康定而“被动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