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夕前一晚喝了个酩酊大醉,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
第二天头痛欲裂地去上班,竟意外发觉办公室里气氛一片欢欣。老曹在一遍遍擦拭他的新机器,波仔抱着电脑盯着隔间办公室的方向笑得合不拢嘴。
靳夕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看什么呢?笑傻了。”
何年和幺鸡从隔间里推门走出来,还是熟悉的棒球帽,脸上还戴着个黑口罩,两人正在商量如何处理手中现有的素材:“不管用不用的上,你先把《民生》没播的部分剪出来。”
看到靳夕,何年取下口罩,拎起胸前的工作牌:“我回来了。”
这回轮到靳夕看傻了。付台长的效率也忒快了,昨天才和他提过的要求,今天就实现了?
何年拍拍手,示意大家聚过来:“特殊情况,付台长让我暂时回来复职。昨天的事我已经听台长说过了,这个案子我们不会放弃,继续跟进。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失了斗志。”
“那你的病……”靳夕担忧地问。
“哦。我问过医生,日常接触是不会传染。不过我还是会注意的。”何年再次将口罩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体吃得消吗?”
“OK的。放心。大家开始工作吧。”何年走到老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新机器用的还顺手吗?”
老曹兴奋地点点头:“当然了。这款是最新的!我想买很久了。谢谢头儿。”
“波仔啊。这里的资料还有些不清晰的地方,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幺鸡挪到波仔的办公位,两人埋头做事。
何年一回来,似乎整个深调组的工作氛围都不一样了。靳夕想,也许这就是团队灵魂的意义吧。她深吸一口气,放下背包开始今天的工作。
她今天要做的工作其实很简单—骂杜栎。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写批判性文章确实是媒体人安身立命的本领之一。
台里把优车司机被害案的报道跟进交给了《民生说法》。深调组想插手只能另辟蹊径回到对优车企业道德问题的探讨上。
她花了一下午整理那天暗访杜栎得到的信息,写出了一篇《200亿美元市值的优车公司:企业道德底线究竟在哪?》。
里面列举了优车五大罪状:1.司机背景调查敷衍,对明显的安全隐患视而不见;2.未经乘客允许,监控记录乘客日常路线并泄露乘客隐私;3.罔顾受害乘客情绪,赔偿毫无诚意;4.将资本凌驾于人命,事故频发却连亡羊补牢的措施都不愿意做;5.创始人兼副总裁杜栎利用职务之便,性骚扰女性下属。
文章照例是用《她说》的社交账号发布的,在《民生说法》“珠玉在前”的报道后,这篇文章的侧重点就显得有些小儿科了,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但有一个人很在意,这个人就是杜栎本尊。
祝萍被杜栎请去办公室“喝茶”。
“记者都混到27层来了,你们没有一点察觉吗?都是吃干饭的吗?啊?”杜栎深呼吸一口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祝萍,那天是你负责接待他们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你解释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的错。”祝萍深谙职场之道,这个时候不解释才是最好的态度。虽然如果杜栎自己不乱说话,也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但替领导“擦屁股”本来也是她工资的一部分。
“公关部马上会出一份声明斥责不实指控,法务部也会出律师函。”
“网民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了。现在这个明星那个明星动不动就发律师函,律师函还有点威慑力吗?”
“我在西京电视台还有几个朋友,我联络一下看能不能撤掉这篇报道。”
“嗯。你去试试。”杜栎摸摸下巴,思忖些什么。“这个记者到底什么来头?胆子这么大,什么都敢说。”
“我已经调查过了,她是西南最大珠宝商靳红星的女儿。背后有靠山,处事自然乖张些。”
“富二代?切。不就是个暴发户的女儿吗?”杜栎做网约车平台,依靠互联网白手起家到如今身家百亿。既看不起靳夕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也看不起靳红星这样传统实业的老古董。
“这位大小姐不好好当她的小公主,非要跑出来体验生活。那就让她体验体验社会的黑暗。帮我挖她的黑料,越多越好,找别的媒体报道出来。”
“这……不合适吧?”祝萍皱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虽说在商业世界拉踩抹黑是常用的公关手段,但如果一个企业出手去针对一个报道丑闻的女记者,未免太仗势欺人,而且显得下作。
可杜栎哪管这些,有人想让他颜面扫地,他就要让对方试试身败名裂的滋味。“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降低她的公信力,自然就没人信她发的报道。这叫一箭双雕。”
“她不是说我性骚扰她吗?查查她的私生活,交过几个男朋友,有没有**,我还说是她勾引我呢!”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不是该处理《民生说法》对我们公司的报道?那个主播指控我们客服部有员工利用职务便利对司机进行报复性杀人。这对我们公司的形象有很大的影响。”
“那个完全是无稽之谈!警方已经介入调查,流言不会传播太久。她们也就蹦跶个两日。到时候调查结果一出来,自己打脸。可以让法务部先着手起诉她们诽谤。更重要的是封住这个叫靳夕的嘴!”相比那种没有根据的江湖逸闻,杜栎更担心自己的名誉。
隔天虽然是周末,优车公关安排的报道还是如约见报。
周末是靳家的家庭日,靳辰和丈夫路易斯都要回来陪父亲吃饭。
靳红星显然还没看到报道,心情大好地在吃早餐,而靳夕还没有起床。
靳辰面色沉重地坐到父亲身边,拿出一本杂志放到他面前:“爸,小夕又被人盯上了。你看看吧。”
“什么?”靳红星放下筷子,拿起杂志。那是一本口碑很差销量却很好的八卦杂志,即使人们知道里面报道的十有八九都是假料,但还是对这种“刺激新闻”乐在其中。杂志封面就是靳夕的全身照,而且居心不良地放了一张不清晰的视频截图,正是靳夕上次被拍到脱衣的图片。
新闻的内容大致是说靳夕从中学时期就有很多“异性好友”,大学开始就频繁出入“Fantasy”这样的娱乐场所,最近还包养了“Fantasy”的前头牌男公关高风晚。一边和高风晚交往一边又和工作上司保持暧昧关系。并且凭借**功夫,在实习期间就被钦点进入深调组,一路高升。
还有传闻她的上司染上艾滋正是从她身上传染的,而她又是从高风晚那感染了病。男女关系十分混乱。
做父母的哪里看得自己女儿被这样诋毁,何况还是在女性自古以来最看重的贞操问题上做文章。靳红星气得发抖:“这又是哪个王八蛋做的?”
路易斯来之前就做了功课:“小夕最近在报道优车的案件,和他们集团的副总裁杜栎有些过节。我和优车公司有过合作,听说是他们公司放出的风声为了报复小夕对优车的负面报道。”
“卑鄙!”
靳夕刚起床,抱着一杯牛奶从二楼下来,恰好听到父亲大吼一句卑鄙。“谁卑鄙啊?大早上把我爸气成这样。”
靳红星脸色铁青,把杂志甩到靳夕面前。“小夕,这怎么回事?”
靳夕瞟一眼封面就知道他爸在气什么了,她昨晚已经在网络上看过类似的文章。“哦,是杜栎那个小人被我揭穿了真面目,恼羞成怒就找人写黑料来黑我。真是小学鸡。都8012年了,还用这种‘**侮辱’来威胁我投降。”
她接过佣人端上桌的南瓜粥,拿杂志垫在下面。一手撑着头,慢悠悠吹冷粥。
“小夕,你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三人成虎懂不懂?就算他写的都是假的,说的人多了也变成真的了。你是个女孩子,以后走出去让你那些叔伯兄弟怎么看你?”
靳夕把勺子一放,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做过。人只能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爸,你说你要我怎么办?一个个去和叔伯兄弟们解释我没有**?”
“你呀!我平时就是太惯着你!”
靳辰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小夕,爸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你适当的时候可以服个软。你总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都快被射成个靶子了。”
靳辰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做新闻的,还要做到最前线,最深度,那势必就是个靶子,还是里外不讨好的那种。她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何年那油盐不进的怪脾气是怎么养成的。
靳夕长叹一口气,还是给家人服了个软。“爸,姐,姐夫,你们就别操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了躲避父亲唠叨,她端着南瓜粥走去客厅,打开电视习惯性按到新闻台。
电视里正在报道一个实时新闻:“周六早上十点,逾百名优车司机聚集在优车公司门口要求优车客服部交出‘凶手’。每个从公司大楼进出的女性工作人员都遭到堵截盘问。后发展为肢体冲突,司机们情绪激动,用铁棍扳手等工具砸烂公司一层玻璃大门,并控制了两名优车前台女性工作人员。现场一片混乱,情况仍在升级,暂时不知道伤亡情况。从卫星画面上看,现场聚众闹事的司机均为男性……”
靳夕惊得勺子举在半空中,勺中的南瓜粥一滴一滴落回碗里。
她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说:“这样的新闻甚至可以导致一场性别战争。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你要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