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回到国内后,几次三番向喜姐提出要见敏加,她顾左右而言总是能找到借口拒绝。
“如果你们根本不相信我,趁早说开,我不喜欢被人当刀使。咱们这期节目也没必要做了。”何年发火这才让喜姐松口。她出去给敏加打了个电话。
“他说会直接联系你,告诉你详细计划。到时候你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问他。”
敏加没有食言,当天晚上何年就收到一封邮件,算是打招呼:“我们终于‘见面’了,我是敏加。”
何年把邮箱地址发给波仔让他追踪一下这个邮箱,能不能检索出更多的信息。
但是波仔说,这是个刚刚注册的新账号,绑定的手机号码是虚拟号。IP地址也一直在变,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邮件比短信更具有隐蔽性,光凭一个邮箱号何年也没指望能查出什么。很快他收到第二封邮件:“别费心思查我了。敏加只是一个符号,背后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知道我是在替我们报共同的仇。喜姐说,你愿意帮我们。是吗?”
“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在最新这期节目直播的时候,把我制作的微型炸弹运进电视台,装到主播台的座椅下面。”敏加说的非常直接,就像在开玩笑。
“不可能。”何年下意识拒绝:“就算再微型的炸弹,威力足以伤害到录像棚里所有工作人员。”
“是舍不得你的手下还是舍不得靳夕?”敏加说话十分轻佻,仅仅是通过邮件都可以看得到他在很轻佻地笑他,这个说话的感觉越看越像一个人。
“本来这件事与靳夕无关,其他无辜的工作人员就更不应该为了你我的私仇牺牲。冤有头债有主,我以为你会有更高明的手法,没想到也是欺负最弱的那个而已。”
“你别急。我不是真的让你拿炸弹炸死他们一了百了,这种手法太上不了台面。杀人诛心,我只是想在靳红星死之前再给他上一课。给你的炸弹是仿真模型。你是电视台老员工,进出台里都不会安检。又是《她说》的核心成员,由你去放最合适不过。没有人会怀疑你。”
何年是真的吃不准敏加想做什么?一个假的炸弹,用来骗靳红星还是骗靳夕?或者是为了骗他?
“如果我不愿意替你放,你打算怎么办?电视台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是你安插的?”
“你不傻。但是不同的是,如果你不愿意亲自去放,我可就不保证到时候给的是模型还是真家伙。”
“我可以叫停节目。”
“我也可以在任何其他时间点实施我的计划。何年,这个计划里本来没有你的位置。就算没有你,我们也可以完成得很完美。不要以为你能改变什么。我之所以让你参与进我的计划,是看在你爸妈和我哥的份上。想想你爸妈是怎么死的?你还能这么淡定的在这和我聊什么良知和道德?”
提到父母,何年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势单力薄如敏加尚且多年为了追寻被灭门的原因忍辱负重,万死不辞。反倒是自己将父母的血仇忘得一干二净,安安心心过着自己的日子。
“我替你放。”
“【笑】我知道你会和我是同路人。”
“那放完模型炸弹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让靳夕发现炸弹?”
“我们都是计划中的螺丝钉,每个人有自己的职能,管好自己的位置就可以。你的任务就是安装模型炸弹,其他的不用管。”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何年可以掌握的唯一信息就是敏加准备在节目播出当天完成他的复仇计划。
两天后,何年收到炸弹模型,还是放在门口,纸箱子外没有任何邮政信息。他抬头看向门廊角落闪着红灯的摄像头。自从上次收到血翡翠案件资料,他长了个心眼在门口安装了监视器。
监控视频显示是个衣衫褴褛的陌生男人放下的,他走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摄像头,所以能够隐约看清相貌。
何年直觉此人不是敏加。果不其然,截图给波仔得到的结论是查无此人,多半是抛弃身份的流浪汉。
好消息是何年检查过炸弹确实只是个仿真模型,虽然有声音,有倒计时的屏幕,但真的倒计时结束也并不会爆炸。
节目录制当天下午,他把模型放进背包里如往常一样去上班。西京电视台的安检要求较之其他市级台都很严,从大门进到录像棚要进三道安检门。
一般门卫见到是他,都会主动放行,让他不用过安检直接进。但今天值班的保安换了个新人,何年照常背包进去时被喝住:“没看到安全提示吗?背包要过机!摘口罩,摘帽子。”
旁边有隔壁节目组的员工见状替他说话:“这可是深调组的何制作人!”
“那又怎么样?我的职责就是看着每个进出的人都要过机安检。遮得这么严实,谁知道是不是恐怖分子?”高大壮实的北方大汉十分耿直,气得隔壁组的同事够呛。“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
眼见就要吵起来,何年安慰同事,“算了,配合工作,互相理解。”
他摘下口罩帽子,把背包放在安检带上。保安盯着屏幕,看到背包中一个形状可疑的东西,“这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何年配合的拿出纸盒,刚从盒子里掏出模型。保安见到上面跳动的倒计时,马上大喊:“有炸弹!”
大厅里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最近的那个同事甚至趴到了地上。
何年哭笑不得,单手举起“炸弹”:“只是个模型而已,你们看。”
保安抬起头偷瞄一眼,眼见倒计时数字到了零,滴一声灯就灭了。“今天组里有个安全展,这是道具。”
“您早说呀。吓死人了。”同事有点难堪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这还没来得及说,你们都趴下了。”何年拿他开涮,大家都笑起来。
“没事了。虚惊一场。你们进去吧。”
何年进来,只看到幺鸡在导播室,主播台上还没有人。幺鸡见他在看主播台,随口说了句:“小夕在化妆。”
何年嗯了一声,带着背包到主播台下捯饬了一阵,弄完背着包转头就要走。
“节目马上就开始,何老师去哪?”幺鸡急急叫住他。
“这期节目我不在这盯,你看着就好。”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叮嘱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慌,沉着应对。”
何年刚走,幺鸡手机就响起来。她忘关静音,铃声大到整个直播间都听得到。她赶紧接起,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往外跑去接电话。
“我是不是打扰你录节目了?”
“没事,是我忘关铃声。”平时她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今天有些事情让她无法专心在工作上。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次,给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嗯。组长刚走了,我想没问题。只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何年走了?”电话那头默了一下,“别想太多,你就当为你组长做点事,也为了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勉强你。”
似乎怕对方失望,幺鸡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愿意!为了你……”
何年一路上都在想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只要装聋作哑就可以借别人的手报了父母的仇。但只要一想到靳夕未来会遭受和自己一样家破人亡的痛苦,他就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而且现在事实未清,身为记者的客观,冷静,坚持,缺一不可。
靳家三口人此时正端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满了色泽诱人的菜肴,却无一人动筷子。大家正襟危坐,像开会一般严肃。
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八下,佣人英姐走到靳红星面前勾腰轻声说:“老爷,八点了。”
“嗯。开电视吧。”
《她说》因为前几期收视率爆了,从深夜档被调整到黄金八点档。往期节目,靳爸爸都会一期不落的看下来,只是这一次有点特殊。
“今天就不看了吧?”靳辰小心翼翼地建议。
英姐停在半路,征询地看着靳红星。
“开!”靳红星拿起筷子,埋头吃着碗里的白饭,“越是觉得羞耻,越是要直面!我特意让你们多留几天再动身,就是想等这期节目出来算给你们两的送行礼物。”
靳辰和路易斯对看一眼,不敢再多说,一家人沉默地盯着电视机。
隔着电视机屏幕,靳夕看上去和往常节目里没有两样。仔细看,她的妆容化得比往日重,是为了遮住黑眼圈和发红的眼角。
节目的开始,展示了一系列的老照片。数以百计的劳工光着上半身赤着脚在水里劳作,他们的潜水工具就是脏兮兮的潜水镜和一根简陋的塑料管。
住的地方就是一个个生锈的四方铁笼,七八个人挤在一起手脚交叠并排躺着,就像动物园的牲口。
埋在山上的十几个木牌,每一个下面都是一具枉死的尸体。
照片里还有玛登丈夫的劳工合同,特效标红了只有中文注明的天价违约金,下面清清楚楚盖着靳氏珠宝的章。
“近日,栏目组接到举报。我市最大的珠宝商靳氏珠宝多年前在境外存在以虚假信息招骗劳工,并且奴役虐待劳工致死致伤的恶行。劳工们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每日工作强度超过12个小时,五年间替企业主挖出无数价值连城的翡翠,却拿不到相应的工资。即使生病残疾,因公殉职家人也拿不到任何补偿。因此他们被当地人称为‘翡翠奴’。时隔多年,光靠文件资料难以追溯真伪。本栏目组特派出深调记者何年深入缅甸当地进行调查,终于找到一位当时幸存的受害者家属,并接受了采访。以下是采访片段。”
玛登的采访过程十分平静,但越是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态度越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悲伤。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靳红星敲敲碗边,对自己间接造成的伤害痛心疾首。
“爸,路易斯也是错信了包工头。这些事他都不知情……”靳辰有心替丈夫推脱。
“够了。大家都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这种撇清关系的话就不要多说。路易斯当年在缅甸呆了那么长时间,不可能一无所知。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路易斯按住靳辰的手背,示意她别再多说:“确实是我的错。年轻气盛的时候只想着怎么最快挣钱。我错了,爸。”
靳红星长叹一口气,摆摆手。都是自家儿女,犯了天大的错他都得兜着。
播送采访视频期间,靳夕一直在放空。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路。她的父亲,她的姐姐,整个公司的前程也许都葬送在这期节目里。直到这一刻她心中都在发虚,没有底气说出不后悔三个字。
“小夕,你还好吧?”幺鸡透过耳机问她。
靳夕轻嗯了一声,脸色苍白。
“还有倒数三十秒切回主播台画面,你冷静一点,听清楚接下来我说的每个字。”幺鸡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你的桌子下面有一个定时半小时的炸弹,已经开始计时。如果你接下来按照提词器的内容播送,倒计时结束前我会按停。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拖延时间我会立马启动。”
“你疯了吗?!”靳夕下意识勾腰往下看,鲜红色的倒计时数字“29:50”在角落里看得分明,她站起身想摘下耳机。
“别动,坐回去!否则我现在马上引爆。”幺鸡的手心在冒虚汗,她知道这炸弹不是真的,如果靳夕一冲动跑进导播间就前功尽弃。
还好靳夕只是犹豫了一秒,终是不敢冒险,缓缓坐了下来,恶狠狠对着她说:“你真引爆自己也跑不掉。”
“我没打算跑,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你究竟图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倒计时,3,2,1……”
“叮咚。”靳宅大门门铃响起。客厅里心不在焉的三个人同时看向大门。
“这个时间点会有什么客人?”靳辰皱眉,自从知道缅甸这事,她就像个惊弓之鸟,总担心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把路易斯抓走。明天他们就动身去美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英姐已经往大门口走,靳红星叫住她:“英姐,你别动。我去开门。”
靳红星大步流星越过英姐走到门口,透过门铃监控系统画面看清来人。
“他怎么来了?”靳红星喃喃自语,虽然感到疑惑,还是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男人就急急奔进来,拉住靳红星的双手,完全失去往日的风度,“靳伯伯,你们快!跟我走。”
靳红星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什么。
“高先生?您这唱得是哪出啊?”靳辰先站起来,警惕地拉开自己的父亲。
“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靳夕最近是不是接了一个针对靳氏关于缅甸翡翠矿区的新闻报道?”
“现在正在播。”
“这个报道选题是他们组长何年定的。何年还有一个身份是一对在缅甸恐袭中死亡的战地记者的孩子。”
“所以呢?”靳红星始终不得要领,反而是路易斯浑身一颤,隔空与靳辰对视了一眼。
靳红星的反应落在高风晚眼里完全是老狐狸的装疯卖傻,他心里在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急切的模样,“何年此次去缅甸调查翡翠奴一案,发现了当年的恐袭案是被人伪造的一起抢劫灭门惨案。当年与何年父母一同死去的还有当地的首富楚家,而楚家的传家宝不知所踪,他家的矿区也被靳氏占领。而传家翡翠和矿区开采权都落在了您手上,所以他怀疑是您雇人策划的这个案子。”
“荒谬!没错,我当初是想买下楚的传家翡翠和矿区,但是人家明确拒绝了我。我虽然遗憾也没有强求,翡翠和矿区开采权都是在他家生变后,我辗转得来的。因为这个就怀疑到我头上未免也太可笑。”
“我绝对相信您不是这种人。但这杀父杀母的血海深仇已经蒙蔽了何年的双眼,此刻他恐怕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为什么要走?我这房子内外都有安保。还怕他一个人?他敢来,我就让他走不出去!”路易斯明显虚了,但整个黑星的安保力量又让他找回一些底气。
“路易斯!”靳红星喝止住了他,“上门就是客,怎么能这么说话。但是我确实不能走。正好等他上门,我亲口跟他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何况你和我们非亲非故,不顾自己安危,特意跑来救人有点说不过去吧?”靳辰的心思缜密,自然不会轻信一个不熟的外人。
高风晚面露难色,踌躇了半晌,“是靳夕向我求救,我才来的。伯父,我跟您实话实说,我喜欢靳夕,您也许早就看出来了。这次冒险一搏,也是希望给自己搏出一个前程。”
“你刚说小夕怎么了?”一听到女儿有危险,靳红星就慌了手脚,“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女儿离他那么近,第一个就会对她下手……”
“爸,您先别急。电视上这不是直播吗?证明小夕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直播间里,靳夕全神贯注盯着正前方的提词器,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微颤。她没有余力去思考提词器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在直播的情况下,她只能以观众看不出是念稿的语速念出上面每个字。
“除了虐待劳工,靳氏集团法人代表靳红星在二十年前还犯下过一件令人发指的案件。为获得帕敢首富楚家的翡翠矿区开采权,趁缅甸内战时期,靳红星伙同女婿路易斯.李征集雇佣兵伪造恐怖袭击屠杀楚氏一家老小及邻里共36口人,其中包括中国战地记者何景盛夫妇……”靳夕念不下去了,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她现在脑子完全消化不过来。
“继续念啊!怎么不说了?你知道吗?何景盛夫妇就是何老师的父母。你父亲做了这样的事,你怎么还有脸呆在深调组?”幺鸡的眼里饱含泪水。
靳夕咬紧牙关,坚持不肯再念下去。就算桌下这颗炸弹立马爆炸,她也不愿意承认刚刚提词器里这些内容是真的。
“没关系。何老师现在已经在去你家的路上。即使你不愿意配合,他也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最后这句完全是幺鸡即兴发挥吓唬靳夕的,但这也成了压垮靳夕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在节目中沉默三十秒后,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爸,姐,快跑!”
电视上画面一黑,切入了广告。
这下,靳家整个大厅的氛围都陷入了冰点。
高风晚大概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但对于他而言却是个绝好的契机:“这下您相信我了吧?再不走真的没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一个丧失理智的疯子会做出什么事。他如果拿了枪或者炸弹来,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我们走了,那小夕怎么办?”
“您放心,我有办法帮她逃出来,我现在就送你们一家去汇合。别的身外物就别带了,拿着身份证护照这些最重要的跟我走就行。”
大概是靳夕刚刚的表情太过惊悚,作为父亲只求能尽快确认她平安,靳红星下了决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