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正准备去拿玄关处的车钥匙,高风晚叫住了他:“别用你们的车,容易被追踪。我的车就在外面。”
路易斯犹豫了一下,放下了车钥匙。
高风晚开车,靳红星坐在前座,靳辰夫妇坐在后座。车窗关得紧紧的,车子沉默地驶出靳宅,在门口的大路上与何年的车相向而过。
两辆车擦肩而过的瞬间,何年踩了一脚急刹,从后视镜里看清楚了车牌号,是高风晚的玛莎拉蒂。
他马上急掉头去追,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前车已经发现了他的追踪。
“抓紧扶手,何年追来了。”高风晚叮嘱道。
路易斯回头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咬着他们,他焦急地拍打着驾驶位催促道:“再快点。甩开他。”
高风晚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拉高了衣领,按下空调开关,同时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冲过了最后一秒的黄灯。
身后传来车轮胎在地面上急刹的巨大摩擦声,高风晚从后视镜里看到何年的车头被另一辆东西方向冲出来的车撞得偏移了90度。何年从车上下来,遥遥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路易斯看到何年被甩开,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坐回位置上,“好险。”
他觉得车中有一股异香传出,刚刚紧张到屏住呼吸都没有注意到。他不禁猛吸了两口,“你们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车中没有任何回应,他这才发现妻子闭着眼睛,而前排的岳父头早已倒向另一边。
“当过兵果然身体素质要强一些。”高风晚冷笑。
“你……”路易斯想从后面扼住高风晚的喉咙,但仅仅是抬手就感到全身一软,昏倒在座位上。
与何年相撞的车主气势汹汹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怎么开车的?红灯也闯。我要是再快一点,我们今天都没命回家!”
何年头也没抬,拿着手机在编辑短信:“波仔,想办法帮我查这个车牌号的行踪。”
波仔第一时间回复了信息:“没问题,老大,我现在就去黑交通局的系统。”
车主见他压根心不在焉,气恼地把他的手机一把掼到地上,“你这人到底尊不尊重人?”
何年无奈地挣开他的手,弯腰捡起手机:“大哥,你总得让我给保险打个电话吧?”
路易斯是第一个醒来的,他睁开眼环顾四周一圈,入眼之处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地下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是需要爬一截楼梯才能上去的门。
此时,高风晚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方桌前边咬着苹果边看手机,《她说》节目这么大的播出事故和劲爆的话题竟然在网上无人讨论,这太不合常理。这不是他要的效果。
靳红星和靳辰还靠着墙在昏迷之中,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疏忽,高风晚竟没给他们三人捆绑住手脚。
路易斯瞥见离他不远处的手边有一根铁棍,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药效未完全过去,他需要蓄力。
高风晚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头的那一刹那,路易斯来不及思考,扑过去拿起铁棒朝他挥去。高风晚看见一个黑影,手腕一翻用枪托狠狠击向他的太阳穴,铁棒应声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动静将其余两人惊醒,靳辰看见自己丈夫侧倒在地,额角正往外冒着血。高风晚用枪指着他:“再有下次,我用的就是这一头了。”
“你干什么!”靳辰想护住路易斯,但原本孱弱的身体在药效的作用下,只能在地上爬动。她手脚并用爬到丈夫身边,用怀里的手帕摁住他流血的额角。
“她还怀着身孕!你对她用了什么药?还有小夕,你把她怎么样了?”靳红星满心都是两个女儿,早就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
靳辰听到父亲维护自己和肚中并不存在的胎儿,心情复杂,愧疚与害怕交织在一起。
“哈?你还怀着孕?”高风晚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高兴,他笑着蹲下来捏住靳辰的下巴,被她嫌恶地甩开:“别碰我,脏。”
“看来这真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个礼物,买三送四啊!”高风晚不顾靳辰的反抗,从她身上搜出手机,护照和身份证件,还有路易斯和靳红星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果你是图财,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别伤害我们。”靳红星当即表态。
他拉了一下楼梯边一根细线,外面响起清脆的铃铛声,很快一个微胖的女人推开了门。这下路易斯心中更绝望了,他不止一个人,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帮手。
“喜姐,把东西给我。”
被称作喜姐的女人递给他一个锦盒,并接过他手里的所有证件和手机。
“挂失也好,转账也好,想办法把这三个人名下的资产套现。”
“我马上去办。”
靳辰突然想起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她就是当初绑架小夕的那个人!”
“耳力不错啊!”高风晚抚掌,“就是喜姐,还记得你们交给喜姐的传家宝吗?”
靳辰心虚了,同时也明白这个人绝不单单是为了钱而来。
高风晚将锦盒扔到靳红星面前,里面的翡翠掉了出来。“我原本以为你再坏至少是个好父亲,没想到为了保住从别人那强取豪夺的传家宝,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
“你到底在说什么?”靳红星满脸莫名。
“好演技啊。如果不是我认得这翡翠,大概真相信你的话了。”高风晚重重拍了拍他的脸颊。
“是我换的。我爸不知情,别逼他。”靳辰终于把这个秘密说出口:“如果你是冲着这块翡翠来的,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我们。”
“真不愧是靳大小姐,这时候还会讨价还价。”
“小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爸,对不起。那时候他们为了这块翡翠大动干戈。我看他们那么急切的样子,总觉得这翡翠有什么古怪,就自作主张做了个高仿的给他们,留下那块真的。”
“糊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妹妹福大命大逃出来,她可能就被你这块假翡翠害死了!”靳红星完全没想过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女儿,背地里藏着这么多心思。
“哈哈。大户人家互相算计的心机真是让人长见识。不过靳伯父,我提醒您一句,哪有什么福大命大,如果不是我做一出戏放出靳夕,她哪里还有命回来见你们。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机会进靳氏接近你们。”
“你到底是谁?做这么多为了什么?你和何年是一伙的?”路易斯先猜到一点皮毛。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因为他和我同病相怜。”高风晚蹲到靳红星面前,“怎么样?事到如今,您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我私以为在你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你当年如何屠杀楚家满门,你都忘了吗?那我现在就再提醒你一遍,希望你能记清楚,我叫敏加,是楚的小儿子。”
路易斯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人们高高举起一个婴儿,“我宣布,这个孩子名为敏加,命运会赐予他忠实正直的美德,让他成为父母的荣耀。”
没想到那个婴儿就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高大男人。路易斯感到浑身冰冷,如坠冰窖。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谋财谋色都有得谈,可是他清楚知道楚家灭门的惨状,已经不对今天能生还抱有一丝希望。
靳红星年近六十,如今的状况让他倍感困乏与无力。这个曾经叱咤商场的大鳄现下也不过是个老人。“孩子,这真的是个误会。你父母的死是战乱的恶果。我明白你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仇恨的对象才能支撑你这么多年活下来。被你恨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关系,但你需要知道真相。”
“您说的对啊。真相。”高风晚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他弓下腰轻轻捡起地上的铁棍,“看来是我误会您了。”
他转过头来时,脸色一变,一棍子朝靳红星背上敲下去:“委屈您这么多年被我误会!”
靳红星一把老骨头,平日又疏于锻炼,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棍。马上被打趴倒在地。
“爸!”靳辰从丈夫身边向父亲的方向爬过来。
“您这么伟大,干脆帮我解开这个心结吧!只要你死了,你们都死了。我就解脱了。”又是一棍砸下来,靳红星缩成一团,口中声音已经迷糊:“不是我,不是我……”
靳辰的哭声已经哑了。“不要打我爸,算我求你,不要再打他!”
“我最恨你们这幅假惺惺的样子,就是用这幅面孔骗过所有人吧?让大家都说你们是大善人,背地里不知道双手沾满多少鲜血。战争,多么好的借口啊!战乱之中,就算杀了所有人,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们头上。但你们没想到,还有我和何年这两个幸存者吧?何年看到了杀人者手臂上有一个黑星骷颅蛙的图案,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高风晚一脚将靳红星踢得在地上转了一个圈:“你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如果不是你指使你当时的未来女婿做的,还有谁?”
靳辰停止啜泣,回头看向路易斯。那个纹身是他刚退役的时候纹的,结婚后因为她不喜欢就洗掉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一个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冰雪聪明如靳辰,从靳夕被绑架,绑匪只要那块传家宝翡翠开始,她就有所怀疑。扣下那块翡翠,也是为了帮丈夫隐瞒,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隐瞒什么。后来的翡翠奴到如今的灭门案,她终于知道路易斯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是什么。
“不要打了。我说。”靳辰手肘撑着地,摇摇晃晃坐起来。她的头发散落在肩膀,沾满灰尘,仍然有种天使入凡尘的圣洁感,“是我。是我让路易斯去做的。”
“你?”高风晚当然不信,她一个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主意。
“当年我爸嫌弃路易斯出身低,不同意我和他的婚事。我知道我爸当时看中你们家的传家翡翠和矿区,所以我想让他做出点成绩讨我爸欢心,但你父亲死活不同意,我只能出此下策。我爸对这件事确实毫不知情,路易斯也是盲从了我的命令。你杀了我,放过他们。”她说话的神情很坚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这样的神情让高风晚想起靳夕。唯一一个瞬间,他觉得这两姐妹是相像的。
“不是不是……”靳红星不停地摇头,他知道事实不是这样。他从来没有反对过女儿和路易斯的婚事,女儿撒这样的慌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高风晚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但对于他而言,其实是谁主使都没有区别。“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先杀了你吧。算我对你勇敢的奖励,至少你不用看着他们受苦。”
靳辰认命地闭上眼,高风晚缓缓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她。
始终一言不发的路易斯终于站了出来,“你父亲也没你说的那么无辜。”
高风晚仿佛听见什么笑话,枪口迅速转移到路易斯的头上,“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路易斯冷笑一声,“其实原因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些,传家宝,翡翠矿谁稀罕?如果我岳父真像你说的爱财,不惜一切手段杀人灭口也要夺来。就不会这么轻易把传家宝送给靳夕,把矿区交给我和靳辰。”
“所以你并不否认是你杀了我全家。”
“我是被逼的!”路易斯以回忆的口吻说起当年,“我从海豹突击队退役一段时间后,就发现自己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刚开始只是无缘无故地高烧,后来演变成咳血,肺结核。美国那边的医院确诊为成人发病免疫缺陷症候群,虽然这种病一般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因为免疫系统受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抵抗细菌,严重依然会导致死亡。这是一种专门针对亚洲人的病,我们战友里不少亚裔都患了这种病,说不清什么时候感染上的。”
高风晚皱眉,这种病不正是同何年一样的病症吗?他心里隐隐有一种预感,路易斯说这些是想把他绕进一个陷阱,“废话少说,我不关心你得了什么病。”
“等等,很快就到你家的部分。因为这是亚洲新型免疫病,我的医生说西医对这种病没什么研究,反而中医有一些成果。所以我回了国,到处寻访名中医,并且成立了黑星安保,认识了靳辰。两年后,终于有一个老医生拿出一个方子说是可以治疗此病,但是他也说了,这方子里有一味中药碧碱只在缅甸境内生长,而且据说早已灭绝,让我不要抱有希望。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眼见刚刚起步的事业和爱情都要付之东流,我除了背水一战,没有别的选择。当时刚好有一个契机,缅甸内战,靳辰父亲要去缅甸走商,靳辰委托我的安保队伍保证他的安全。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
“岳父到帕敢考察,受到楚的接待,他有意收购矿区开采权。你父亲却迟迟不肯松口。也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你父亲的矿区考察中发现一片未被开采过遍地疯长的碧碱,也许因为当地人并不识这种药物,只当是一片杂草。所以我向你父亲坦言我和战友们的病情,表示愿意高价买下这片碧碱。没想到你父亲起了贪念,他说,‘既然这是救命的药草,那就是无价之宝,我为什么要卖给你?我开发成药放市面上卖价格何止千倍百倍。如果现在被你全部挖走,我赚什么?’是他先断了我们的生路!如果不是他贪心,你们一家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够了!”路易斯的口气仿佛在说他们一家的结局是咎由自取,高风晚无法忍受父亲被这样泼脏水,“我还以为你能说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就是你滥杀无辜的理由?为了救自己的命,就可以残杀别人。药也好,翡翠也好。本来就属于我们家,说不卖你就可以抢了?”
“你说的对。我不是为自己狡辩,我只是告诉你当年真相的全貌。希望你能放过我妻子和岳父,这件事从头到尾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路易斯……我不会走的。”靳辰默默垂泪。不管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从她在教堂许诺嫁给他那一刻开始,她就决心像誓言里说的那样不离不弃。
“我的天呐。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朋友们,你们先别忙着自我感动。你们好像弄错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说过谁站出来认罪,我会放了其他人。”高风晚的枪口在三人的脑袋之间游移,“路易斯,当初你杀害我全家的时候也没有给过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高风晚的枪最终停在路易斯的身上,他扣动扳指的瞬间,路易斯大喊:“我可以救何年!”
手腕下意识偏了一下,子弹从路易斯的肩膀穿过射到了对面的水泥墙上。他痛呼一声,捂着肩膀满地打滚。
高风晚走过去,一脚踩住他另一边肩膀,让他不得动弹,“你刚说什么?”
路易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一条被从水里丢到岸上缺氧的鱼,“我说……你和何年……不是一伙的吗?你也想……救他吧?我有药。”
他赌了一把,既然高风晚和何年是当年案子中唯二的幸存者,就像命运相连的兄弟。他赌高风晚一定想救他。
“当年的药方……虽然最终发现并无太大作用。但我……在美国的医疗团队……一直致力于在这个基础上研发新药。最近……有了成果。”
靳辰见他说话吃力,心疼不已,忙接过他的话头:“我可以作证,我们这次去美国就是为了治病。瞒着我爸才说是因为有孩子,其实我根本没有怀孕!”
“你……”靳红星难受的说不出一句话。今晚接受的信息量足以推翻他这几十年来的自尊与信仰。原来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身边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靳辰此时也顾不上安抚父亲的情绪,她紧紧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们可以安排何年赴美接受治疗。现在药物还在试验阶段,如果你杀了我们,我们这十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同时何年唯一的生机也会被一起断送。你放了我们,以命换命。”
“别相信他们!何年已经追到门口,我们速战速决快撤!”喜姐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她刚从监视器里看到大门外何年的踪影,于是速度过来通风报信。
“只有何年一个人?”
“目前只有他一个,谁知道他有没有报警通知别人。”喜姐焦急地催促道:“敏加,快动手!再不走来不及了。”
靳辰和喜姐的神经一样紧紧绷着,一触就断。一切都在敏加的一念之间。
“慢着。”高风晚细细思考着,一面是灭门的血海深仇,一面是救命恩人之子的性命。报仇还是报恩?
他思忖良久,稳稳地坐回凳子上,“以命换命很公平。不过再具体点说,以一命换一命!”高风晚把重音放在“一”上面,“你们救何年,我可以放过你们其中一人。这个选择权我交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