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锦神色恹恹地打马回程,一路上眼前老是浮现狐狸面具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甚是烦闷。偏生到了府中,她的丫鬟琳琅神秘兮兮地迎上来悄声道:“郡主,听闻南朝太子皇甫赢到我朝了。”
轩辕锦将马鞭一甩扔到了琳琅手中,快步拐进穿门,“他来不来,关本郡主屁事?”
“郡主,你是大家闺秀,不能和刑部那些捕役一样满口粗话。从今儿起,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要……”
轩辕锦伸手摸了摸琳琅的额头,疑惑道:“不烧啊,难道你吃错药了?”
“郡主,南朝有意和我朝联姻,南朝太子来,是要相太子妃的。”琳琅跺脚道,真个儿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又与我何干?”轩辕锦的思绪还游移在皇觉庵中。
“啊呀,郡主,难道你不知,你也在待选之列?”
轩辕锦这次顿住了脚步,皱眉道:“听谁说的?”
“夫人说的,夫人还说,明日宫里有晚宴,要郡主好生打扮。郡主,明日进宫带琳琅去吧,听说那皇甫殿下生得极俊。”琳琅一脸花痴地说道。
轩辕锦斜了一眼琳琅,不由自主就想起了柳小姐望着珍珠狐狸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又想起方才之事,心情又烦闷起来,“明日我有事,不入宫!”
琳琅一惊,一路跟着轩辕锦,连连说道:“郡主,那可不行,圣上有旨啊,不去就是抗旨啊!”
轩辕锦说归说,第二日晚,到底是顶不住父母以及皇帝圣旨的压力,只得盛装打扮,去赴宫内晚宴。
当夜月朗星疏,御花园内挂满了各色宫灯,品红、绛紫、琥珀、靛蓝、青葱……五彩灯光,映照得处处潋滟生光。
轩辕锦望着满园的莺莺燕燕,只觉得如坐针毡,只盼着南朝太子快些驾临,选出中意的女子,好早些结束这盛宴。
未几,皇帝被内侍拥簇着逶迤而来,但却并没见南朝太子皇甫赢。据皇帝说,南朝太子偶感风寒,在琼华殿歇息。
轩辕锦松了口气,心中暗喜,心想这南朝太子病得真是时候,方要定下心来享受美味的御膳。谁知皇帝又道:“朕听闻各位爱卿的千金为了今日盛宴,都准备了歌舞才艺,朕不能扫了各位卿家的兴致,不如,还如常进行吧!”
轩辕锦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皇帝这意思是选妃照常进行了?
虽然皇甫赢没出席,但各位千金小姐的表演依然卖力。谁也说不准那南朝太子是不是在暗处看着她们。
因此,姑娘们琴棋书画歌舞说唱,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只是,到了轩辕锦这里,却出了意外。就如同一首演奏得正流畅的乐曲,到了她这里,却忽然变了调。
轩辕锦要舞鞭!
皇帝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锦儿,你还是唱一支曲子吧,这可不是朕选捕头。”
“禀陛下,臣不会唱曲儿。”
皇帝愣了一下,又道:“不要紧,那跳舞呢?”
“禀陛下,也不会。”
“那琴棋书画总会一样吧?”皇帝不甘心地问道。
“禀陛下,也不会。”
皇帝默了,摆摆手算是默许。
于是,轩辕锦开始舞鞭。
御花园的空地上,霎时间满是金鞭的光影,如金蛇狂舞。温情脉脉的晚宴因此有了肃杀之气。
不远处湖中心的亭子里,东燕太子斗策临水而立,看到轩辕锦舞鞭,叹息一声,对身侧的紫衣男子道:“哎……今晚过后,轩辕郡主怕是更难嫁出去了。”
紫衣男子望着轩辕锦手中飞舞的金鞭,笑弯了一双明眸,“未必吧,她如此美貌,就算武功厉害点,不至于没人敢娶吧!”
斗策笑道:“当轩辕锦还不到及笄之年时,她家的门槛几乎被求亲的媒婆踏平,但自从她举行了一次比武招亲,将那些求亲者全部打趴后,就再没人敢提亲了。赢,你不会打算选她吧?有一个悍勇的母后已经够了。”
紫衣男子皇甫赢笑了笑,其实,他这次来,父皇母后虽然都有和亲的意思,但也说,那是在有合意女子的前提下。所以,他此番来东燕,主要是来玩玩兼探望东燕的皇帝表舅。完全没想到,表舅真大张旗鼓地要为他选妃。
“不过,赢,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若是选了她,她会怎么样?看她这舞鞭的架势,是根本不愿意嫁给你的。我赌她会寻到你,用鞭子抽倒你!”
皇甫赢扬眉笑道:“难道对本太子,她也下得去手?”
斗策瞧了眼皇甫赢颠倒众生的容颜,犹豫了片刻,道:“赌珍珠一斛!”
南朝太子选了轩辕锦。
这个消息如雷般在东燕都城霸城炸开时,轩辕锦正在午睡。
小丫鬟琳琅火烧屁股般闯到了轩辕锦的闺房中,上气不接下气嚷道:“郡主,大……大喜啊,南朝太子选了……郡主!”
轩辕锦本睡得有些迷糊,听到这句话瞬间清醒了。起初不相信,待到琳琅说外面都传开了,估计一会儿圣上的旨意就下来,这才惊起。翻身下床便向外冲,临到门口才发现没穿鞋,回身找到马靴,穿到脚上,狠狠跺了跺便一路奔了出去。到马厩牵上乌骓,打马便向皇宫而去。
街上行人刚听到马蹄声,便感觉到身侧一凉,一道红影携着冷风卷了出去。皇甫赢和斗策正伫立在街边,见状忙向路边一闪,只觉身畔冷风掠过,翩翩衣摆和手中拿的折扇被风卷得呼啦啦作响。
“看这光景,不像是要抽我,倒像是去抽皇舅。”皇甫赢捏住方才差点被刮飞的扇子,说道。
斗策一怔,抬足便向皇宫方向走去,“瞧瞧去!”
轩辕锦自然不会傻到去抽打皇帝。她身为刑部捕头,因皇帝特批,有出入皇宫的腰牌。她手执腰牌,一路到了御书房外。
皇帝已经下朝,此时正在御书房内和大臣议事。内侍总管见轩辕锦过来,便进去通报,片刻后便出来宣了她进去。
轩辕锦随着内侍进去,见御书房除了皇帝还有她老爹和丞相。
皇帝见到她进来,笑吟吟问道:“锦儿可有事?”
轩辕锦见了礼,开门见山说道:“臣听说南朝皇甫殿下选了臣为妃,特来向陛下说明,以臣之姿容和才华,恐怕难以堪当和亲大任。恳求陛下另选他人。”
轩辕郡王就坐在皇帝下首,女儿终于要嫁出去了,虽说嫁得远了点,但总比老死家中要好。正在高兴,听到轩辕锦的话,气得脸都绿了。
皇帝却微笑道:“锦儿,南朝太子可是惊才绝世,容貌倾城,且你一去就是太子妃,将来就是南朝皇后,这你也不愿意吗?”
“臣不愿嫁!”轩辕锦斩钉截铁道。
轩辕郡王坐在那里咳嗽得嗓子都哑了,轩辕锦只当没听见。
“这事难办啊,皇甫太子如今是非你不娶。朕已经答应他,不好再换人了。”皇帝为难地说道。
轩辕锦想了想道:“臣见他一面,他就不会非臣不娶了。”想要一个人娶她难,想要一个人不娶她却是容易得很。
“锦儿你来得晚了,他已经回南朝去筹备婚事了。”皇帝摊手道。
轩辕锦怎么也没料到皇甫赢这么快便回南朝去了,最后只得掷出杀手锏,“那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其实臣已经婚配了,实在不能再嫁!”
轩辕郡王对自家丫头最是了解,一听就知晓她在胡说,忙站起来说道:“锦儿,你何时婚配了?为父如何不知?”
轩辕锦嫣然一笑道:“爹爹如何忘记了,当年你被歹人劫持,曾被裴叔叔相救。后来你便和裴家定了娃娃亲。虽然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可如今裴叔叔的公子裴安前来京城参加科考,那日我在皇觉庵中遇到的人就是他。如今人家落魄了,爹爹你难道想要悔婚吗?”
轩辕郡王傻眼了,他明白自家丫头又在诓骗皇上,但到了此时,他却根本无法拆穿。否则,自家丫头便是犯了欺君大罪。只得冒着自己欺君的危险道:“臣女说得对,臣和裴家确实定过娃娃亲,只是这些年没来往,还以为他家生得也是女娃。如今,裴公子既然来了,还请陛下开恩。”
父女俩一唱一和,皇帝看在眼里,笑道:“既然如此,也是天赐良缘。那裴公子若晚来一日,这媳妇儿可就飞了。来得真及时,也算奇缘一桩。”
“父皇说得是!”皇太子斗策在内侍引领下走了进来,先施礼,然后道,“既是奇缘,父皇何不下旨让他们尽快完婚。不然让皇甫赢知晓了,恐生事端。”
“说得也是,朕就赐婚,让你们三日后完婚。”
皇帝金口一开,这次轮到轩辕锦傻眼了,她去哪里找一个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啊!
一出皇宫,轩辕锦就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扔下一句话,跑吧。
轩辕锦知道,跑也不是办法。她在刑部抓了多少犯人,可不想自己也沦为犯人。
牵了乌骓,沿着御街溜达,一直走到了曼罗湖畔。
因是初夏,虽天色已晚,但曼罗湖畔依旧很热闹。摆摊的、游玩的、赏夜的络绎不绝。
晚风徐徐,落雪般的花瓣随风飞扬,如雨般擦过一个亭子。亭角上挂着的绛紫色灯笼随风摇摆,流曳的光影映亮了亭中心的一个画摊。
一个青衣公子背对着轩辕锦正在画摊前挥毫,周围围了好几个女子,隐约听到赞叹声不绝于耳。
轩辕锦将乌骓绑在亭边的树干上,执着鞭子走了进去。只见一副长卷在画摊上铺开,上面湖光潋滟,莲叶田田,画的是曼罗湖的风光。
那青衣公子一手按着宽大的袍袖,另一手在纸上轻轻勾画,漆黑的发如黑缎般垂至腰际,灯光映照得半边侧脸,美好的有些不真实。
“公子,这幅画可否卖给奴家?奴家愿意出百两银子。”一个女子娇声问道。
青衣公子淡淡说道:“抱歉,在下本是外地人,画这幅画只为留念。姑娘若是喜欢曼罗湖的风光,自可每日前来观赏。何必花百两银子求画?”
那女子极是失望,“奴家实在喜欢公子这幅画。公子说是要留念,莫非公子不是我们霸城人?”
“正是,在下是外地人,初到京城。”
“不知公子可曾婚配?”另一个女子忽然羞答答问道。
“未曾!”
外地人!未曾婚配!
今夜轩辕锦对这两个词异常敏感。
她站在后面,对着那位公子的侧影打量了半晌,忽然提着鞭子径直走了过去。亭中有人识得她,慌忙过来寒暄,“轩辕捕头今日怎么得闲了?很少见轩辕捕头出来游玩!”
轩辕锦淡淡哼了声,慢条斯理说道:“我哪里有大家这么好福气,能出来游玩,我是出来缉凶的。你们没听说吗,京城出现一个采花贼,作案好几起了,专挑美貌姑娘下手。他武艺高强,就算在热闹的街市上也能得手,得手后便将人杀害,抛尸到这曼罗湖……”
轩辕锦还没说完,姑娘们人人色变。
“这位公子,天晚了,奴家要回去了。”
“轩辕捕头,你一定要早日缉拿住凶手啊!”
各自出了亭子,分别寻到自家护卫,坐轿的坐轿,乘马车的乘马车,谁也不敢再贪恋这曼罗湖的美景和亭中的美男,保命要紧。
轩辕锦满意地看着吓走了这群莺莺燕燕,这才走进去,将鞭子搁在画桌上,笑吟吟说道:“这位公子,不知可否愿意娶我为妻?”轩辕锦开门见山说道。
青衣公子的手抖了抖,一滴墨落在画上,瞬间晕染开来。他慢慢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在幽黯的夜色中漆黑柔亮,一双长眸散发着迷人的光亮。
曼罗湖中大片大片绿得像绒一样的莲叶铺展,粉白色莲花一朵朵曼丽绽放,一切都不及这一眼的风华。
周围的美景全部在这一瞬黯然失色。
青衣公子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会儿,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执笔在画上点了几点,道:“姑娘,我可以这样认为吗?你……是在向我求亲?”
轩辕锦点头道:“不错!我是认真的,并非开玩笑!”
青衣公子将画笔在手中悠然拍了拍,斜眼看着她,好笑地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轩辕锦拉了一把条凳坐了下来,道:“你先别忙拒绝,容我先介绍下。我父是轩辕郡王,我们家尚算得上富贵人家。倘若公子娶了我,必不用再在街头摆摊卖画为生。可以专心科考,博得功名。”
“没了?”
“没了!”
“你呢?在下娶亲看重的不是家世,而是姑娘本人。”
“我,哦,我嘛……”轩辕锦扳着手指头开始说起来,“容貌虽非绝色,但也是花容月貌,绝不会丢公子的脸面。我识字,会算账,会理家,会武功,会煮饭,会……”
“会女红吗?会抚琴、跳舞、唱曲吗?”
轩辕锦皱眉,怎么现如今男子娶妻都和南朝太子一个标准,她摇摇头道:“不会!不过,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到青楼去赎一个会抚琴、跳舞、唱曲儿的做妾。”
“还可以纳妾?”青衣公子眯眼道,“想必,这婚事还有另外条件吧?”
轩辕锦道:“公子确实猜对了,我们两个只做挂名夫妻!”
青衣公子静静望着她,没有说话。
轩辕锦猜测他肯定被自己这番举动吓到了。遂暗地里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直掐得眼泪汪汪了才凄然道:“其实不瞒公子,我现在正在被家人逼婚,所以便说了自己有了中意之人。不得已所以才来相求公子。”
青衣公子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好笑地摇了摇头,“你这么急着要嫁出去,我如何能信你说的是实话。”
“我若不急,岂不是就要嫁给那个……你不知道,我父亲要我嫁的那个人,是个……”轩辕锦欺他是个外地人,便信口开河,希望博得这人同情。
“是个什么样的人?”青衣男子的双眸眯了起来。
“他五短身材,身体肥胖,貌丑人傻。”轩辕锦尽力将那人的模样说的惨不忍睹。
青衣公子的眼角跳了几下,冷冷说道:“恕在下不能帮忙。”
轩辕锦这次是真的有点想哭了,没想到求个亲也这么难!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青衣公子,“公子,您确定真的要拒绝?”
青衣公子盯着轩辕锦看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忽然笑道:“反正我最近也无聊的很,答应你也无妨。”
轩辕锦听他满不在乎的语气,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太认真的话,日后倒无法收场。
接下来轩辕锦便和他说接下来如何行事。正在商量,一个老者从外面快步走到亭中,笑吟吟道:“多谢公子替老朽看摊儿,老朽的孙子已经无事,多谢公子。”
轩辕锦疑惑道:“原来你不是以卖画为生的?”
青衣公子挑眉道:“这很重要吗?”
轩辕锦想了想,道:“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肯做“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