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说没识穿柳小姐的花痴让轩辕锦闹的那个笑话一直让她感到羞愤。那么,向青衣公子求亲这件事很快便让轩辕锦后悔得几乎想要用鞭子抽自己的头。
三日后,当轩辕锦从梦中醒来时,她想起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有种冲动想要翻墙逃出去,但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事情败露,让她和父亲一起犯下欺君之罪,或许皇帝还会让她嫁给南朝太子。
嫁给一个不相识之人,总比嫁给南朝太子,日日待在黄金牢笼中和六宫粉黛争宠要好得多。
所以,她最终还是坐到妆台前,让丫鬟们为她梳妆。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云鬟雾鬓,金钗摇曳,说不出的高贵美丽时,她忍不住道:“干嘛梳这么麻烦的发髻,随便弄弄就行了。”
小丫鬟不解地说道:“郡主,出嫁梳妆,怎么可以随便弄弄?”
轩辕锦无奈地皱眉,恐怕无人知悉,这婚事对她而言,其实只是一场自己导演的戏罢了。
“郡主,嫁衣来了。”琳琅捧着嫁衣走进来。
当室内小丫鬟们的目光凝注在嫁衣上时,所有的眼睛都直了。
“倘若我这辈子能穿上这么一件嫁衣,我死也甘愿!”半晌后,一个小丫鬟喃喃说道。
轩辕锦回首扫了一眼嫁衣,长及曳地的裙摆上,绣满了锦绣云鸾花纹,襟前缀着珍珠碎玉,锦绣红缎在灯光照耀下散发着夺目光芒,华丽异常。
“恐怕就是做南朝的太子妃,嫁衣也华丽不过这件。你看衣襟前的珍珠,可都是上好的南珠啊,看这绣纹,可都是金线绣的啊!想不到裴公子原来这么富有。”几个小丫鬟眼睛放光围着嫁衣连连称赞。
轩辕锦抚摸着嫁衣上的珍珠,问道:“这件嫁衣是裴安送来的?”
“是啊,裴公子一大早派人送来的。”琳琅说着,便将嫁衣披在轩辕锦身上。
让轩辕锦更惊异的,是随后而来的迎亲队伍。
十里锦红,华彩铺张。
这个时候,轩辕锦开始严重怀疑起青衣公子的身份,绝对不是她起先认为的穷困潦倒的书生。
迎亲的队伍一路向南,晓行夜宿,走了一里又一里,总也走不到夫家。
这日晚间,当他们宿在客栈时,轩辕锦忍不住将头上的凤冠霞帔摘了下来,到隔壁房中去找“裴安”。
“裴安”方沐浴过,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他披着素白宽袍斜靠在床榻上,一边轻轻擦拭着湿漉漉的墨发,一边挑起睫毛看她。灯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是那样的俊美倾城。
“娘子,这么晚了,怎么不睡?”他唇角带着笑,眼睛里却满是让人魂牵梦系的幽黑。
轩辕锦压下莫名加快的心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安”狭长的眼眸眯起,笑道:“我以为娘子永远不会关心为夫是何人,只要我肯做裴安就够了。”
“你到底是谁?家在哪里?”轩辕锦拉了一个凳子坐下,不过,她刚坐下紧接着便跳了起来。
因为“裴安”说:“为夫是南朝人,姓花名无雪。这个名字你可能不熟悉,但我还有一个号你应该听说过——珍珠狐狸。”
轩辕锦跳起来时,把凳子都带倒了。
“珍珠狐狸,你是珍珠狐狸?”这个时候,轩辕锦是真的想撞墙。她苦苦相逼求来的夫君,竟是那个骚狐狸。到头来,原来是她作茧自缚。她怎么可以嫁给珍珠狐狸?
“这亲事不算!”轩辕锦冷声说道。
花无雪甩了甩湿发,晶莹水珠如同万点星落,他淡笑着回眸,“那你便回去嫁给南朝太子吧,我求之不得!要不是你逼为夫,你以为我愿意娶你?”
轩辕锦闻言,只觉得心头怒火蹭蹭窜起。忍了又忍,最后,一拍桌子站起来,伸出纤细曲美的手指,径直戳到花无雪脸前道:“骚狐狸,你出来!单挑!”
回去似乎不可能,然而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也只有单挑了事。但一交手,便知悉自己不是花无雪的对手,最后被击在脖颈上,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又在马车上了。身畔守着自己的,竟是花无雪那四个侍女。还是一色深浅不一的绿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恬静的笑意。然而这笑容,这光景看在轩辕锦眼中,怎么就带着讥诮。
“你们乐什么?”轩辕锦一骨碌爬起来,“你们主子娶了我,难道你们不难过?”
“我们为公子高兴!”一绿衣女子笑道。
“高兴什么,他娶了人,你们可就没有机会嫁给他了。”轩辕锦可不相信,花无雪那么花,会干看着这么水灵灵的四个侍女不下手。
“夫人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只是公子的侍婢,没有其他关系。”
夫人这个称呼把轩辕锦吓住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有人道:“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轩辕锦跳下马车,眼前顿时一亮。
一大片看上去清雅如君子般的竹,连成海一般的茂密,绿篁依依,一望无际,至少在千亩之上。
一般人看来,这竹林只是竹林。轩辕锦却发现,这竹林看似浑然天成,实则是人工,是一道纵深的大围墙。
绿篁繁密,处处有险。
布置这样一大片竹林,恐怕要耗费不少人力和金钱。
轩辕锦想跑。
不然若是进了这片幽篁,恐怕再想出来,就很难了。
四名绿衣侍女抱琴、侍棋、书香、画意似乎早知她有此意图,分别走在她前后,呈包围之势。而花无雪,则站在小径入口处,温雅而笑。
轩辕锦权衡片刻,觉得并无胜算,来日方长,便笑靥如花地随着花无雪走入幽篁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只见一道碧水缓缓流淌而过,大片平缓的河滩脉脉展开。白沙细石之上,芳草如毯般铺开,其间琼花满枝,彩蝶翩舞。
一大片紫竹竹楼错落有致地搭建在河畔,竹楼前,有一个巨大的月亮门,上面大书四个字:“绿篁山庄”。
许多人正站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他们的主人。
轩辕锦望着黑压压嘘寒问暖的人群,纳闷原来花无雪人缘这么好,这些人脸上的恭敬和欣喜,绝不是装出来的。过了好久,热闹非凡的气氛终于静下来,终于有人注意到了轩辕锦的存在。
“这就是公子新娶的夫人吧?”有人轻声说道,“果然是国色天香,端庄静雅。”
轩辕锦第一次听到有人将“端庄静雅”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闻言娴静地朝着那人笑了笑。
花无雪瞥了她一眼,唇边漾起一丝微笑。这微笑看在轩辕锦眼中,自然又是带着讥嘲的意味。
轩辕锦挑衅般地朝着他冷冷笑了笑,引得他唇角笑意更加深了。
当夜,庄中的人们为他们的大婚举行了盛大的篝火宴会。
宴会正酣时,无数烟火呼啸着冲上夜色,到处奔放着金色与银色的火焰,映亮了身边花无雪的侧影。那一瞬,轩辕锦心中竟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悸动。
轩辕锦在宴会上收到了不少礼物,都是代表着多子多孙寓意的物件。那些来敬酒的男男女女们无不祝贺二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轩辕锦这才意识到,今夜,哦今夜,大约应该算是他们的洞房之夜。当初,强行要嫁给他时,她可从来没想过洞房之夜会发生什么。可如今,这个她以为是落魄书生的人摇身一变成了风流成性的珍珠狐狸。那么,这个洞房之夜恐怕就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好对付了。
“夫人可是累了?”抱琴看轩辕锦脸色有异,轻声问道。
轩辕锦点点头,她确实累了,最主要是,她需要赶快想到对策。
庄子里的人正在围着花无雪敬酒,抱琴过去对他说了几句,他悠然侧头,冲着她一笑,柔声道:“娘子先回房吧!”
那笑容意味深长得让轩辕锦的心跟着跳了跳,赶忙随着抱琴和侍棋先行离开。
喜房内布置得雅致而喜庆,案几上的青瓷花瓶中,两枝粉蔷薇正芬芳吐艳,暗香盈室。
轩辕锦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握着金鞭。自从上次单挑后,她便发现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并非他的对手,倘若硬拼,结局一定和上次一样输定了。
要如何做呢?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依旧想不出奇策。瞧着案几上燃烧得正旺的龙凤喜烛,那摇曳的烛火让她心中一亮。
火啊!火!倘若是失火,将这洞房烧得一片焦黑,想必,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情都不会有了。而且,光是想想花无雪气急败坏的样子,轩辕锦就觉得心中解气。倘若再能趁着火起时逃离这里,那便更好了。
她心中正在盘算,走廊内忽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是朝这里走来的。事不宜迟,一不做二不休,倘若让花无雪进来,恐怕这火便点不成了。
她起身走到案前,执起龙凤喜烛便扔到了床榻上,如烟似雾的帷幔和鸳鸯戏水的锦被很快便烧着了。轩辕锦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壶,喜酒顿时洒了一床。
火舌猛地窜了起来,火光腾腾只是转瞬间便烧到了窗台上的窗纱。这伙比轩辕锦想像的蔓延得要快,原计划烧着屋内的被褥,弄些烟出去,趁乱遁走。但洒了的酒水泼到了火头上,这火势便有些不可控制。
轩辕锦知悉事情不妙,若是这样烧将起来,恐怕会将这里的大片竹楼都要烧着。她虽然恨花无雪,但不至于将这里所有人的家都毁了。
她转身打开门冲了出去,走廊上并没有人,方才的脚步声也不知是谁的。
她沿着楼梯奔了下去,外面的草坪上的人们已经看到了火光,原本喝得醉醺醺的人们顿时酒都醒了。众人闹哄哄地拿了盆盆罐罐,一起朝这里冲了过来。
轩辕锦原本是要告诉他们这里起火了,这时候看到都知道了,便向后退了退,趁着夜色,隐藏到一棵大树上,打算趁乱离开。
“不好,公子,那是喜房,夫人还在里面。”抱琴惊叫起来。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道红影冲天而起,花无雪在谁也没有看清时便冲到了楼前。
楼内的火苗乱窜,借着夜风,噼噼啪啪早已烧到了房梁,小楼随时都有塌倒得危险。
“公子,你不能进去,让属下进去吧!”有人拦住了花无雪。他却根本不听,随手扯下身上的喜服,在水桶中浸湿了,蒙到身上便从窗户里跳了进去。
轩辕锦躲在暗处,心如鹿跳,她原本想看到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却未曾想看到了他惊慌失措。
“公子,快出来吧,房子要塌了!”
“公子……”
乱哄哄一团,又有人冲了进去,有人在忙着泼水救火,有人在外面焦急地喊着。
轩辕锦也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来,向前走了两步。这时有人看到了她,忙朝着里面喊道:“公子,夫人在这里,您快出来吧!”
话音方落,屋顶轰地一声砸了下来,随着这一声巨响,花无雪从窗户里窜了出来。
此刻夜色已深,燃烧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烧得破损的衣衫,烧得打卷的黑发,被烟熏得幽黑的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闪耀着猎猎的亮光,比燃烧的火头还要灼亮,耀得轩辕锦心头火辣辣的。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轩辕锦的双脚好似被钉住了一般无法挪动。
她一直看着他走到面前,站定。看着他死死盯着她,目光复杂,似乎有很多感情在他眸中纠结得难分难解。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下,其实轩辕锦已经明白,他或许早就已经猜到了火是她放的。可是,她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会冲进去,既然知道是她放的,就该知道她不会还待在屋内等死的。
他那样冲进去,似乎是为了救她。她有些难以置信,如果真是为了救她,如果真的是,那么她……
她抬起头,开了口,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哦,我方才觉得闷就到后面去转了转,没想到竟然起了火,这火……火怎么就烧起来了呢,哦……那个……”她忽然顿住话头,迎上他莫测高深的眸光问道,“你为什么冲进去,是为了救我吗?”
花无雪忽然笑了,直笑得轩辕锦的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这屋里我放着一件宝贝,是无价之宝,怎么能让它被火烧了。”他说着,摊开手,手心是握着一颗黄豆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中散发着寒冷的清光。
轩辕锦张了张嘴,有些话便堵在了心中。
“不好了,公子,方才余妈妈说头痛,也提前回了屋,这会儿还没出来。”有人急匆匆过来说道。
“什么?”这句话让花无雪脸色剧变,他转身冲了出去。
轩辕锦的脸也白了,她从未想到,这竹屋中,还有别人,以为都在宴会上。这么说,那脚步声其实是余妈妈的。
火头已经控制住了,所幸发现的早,只是烧着了临近的四五座竹楼,其中有一间,便是余妈妈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