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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逾走后,姚征兰拎着那篮子蜜饯骑马回大理寺。打前街过时,她下意识地看了蜜饯铺子一眼,却不想蜜饯铺子已然关门上板。

    姚征兰心中一惊,以为掌柜的已然潜逃,当下便欲沿街去追。刚策马跑了两步,忽想起伙计方才所言。

    伙计说他寻常在铺子里帮忙,只那次拉肚子才偶尔听得楼上有男子笑声。由此可见,那男子绝不是从蜜饯铺子进入转而去到掌柜的楼上,如若不然,伙计不可能看不见。也就是说,这蜜饯铺子必有后门。

    她当即调转马头赶往后巷。果不其然,在后巷看到方才那伙计拉着一辆驴车,驴车上放着几只箱子与包袱,坐着一对中年夫妇,正匆匆而走。

    “站住!尔等胆敢逃匿,罪加一等!”她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大喝道。

    那伙计的转头看是她,将牵驴的绳子一扔独自跑了。

    那对中年夫妇本也惊慌,但见来追的只有姚征兰一人,她看上去体型瘦弱,而中年男子体型肥壮,便决意放手一搏。

    后巷狭窄少人走,他拿起车上的包袱向马上的姚征兰掷来,想将她掷下马来抢了她的马好脱逃。

    姚征兰偏首避过,转眼便到了眼前。

    中年男子从驴车上跳将下来,伸手便来抓她小腿。

    姚征兰抡起手中篮子狠狠砸在他头上。

    四十份蜜饯,分量倒也不轻,当即将那中年男子砸得昏头昏脑仆倒在驴车前。

    姚征兰知道这种撞击造成的晕眩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趁他尚未起身赶紧跳下马来,一膝抵住他后心,抽下他的腰带将他双手背至身后,准备绑缚。

    “哎哟!”这边正绑着呢,耳边忽听妇人痛呼,她循声擡头一看,恰好看到那中年妇人捂着手腕仰倒在驴车上,一只装满银子的匣子摔在手边,里头的银锭子撒了出来。

    身后马蹄声骤近,“你没事吧?”顾璟跳下马来。

    姚征兰绑好中年男子,起身道:“我没事,多谢顾大人及时援手。”

    顾璟将她上下一打量,见确实无恙,松口气的同时,火气上行,脱口斥道:“谁准你独自一人冒险拿人了?你可知若非我恰巧赶到,你便被此妇用银匣砸倒了!”说罢又戟指驴车上中年妇人,怒斥:“无知妇人!且不管你是否冤枉,拒捍州县使人,杖六十,殴者,加贰等,杖八十,这八十杖你总逃脱不得!”

    妇人闻言,瘫软在驴车上,连连求饶。

    姚征兰本想分辩,念及自己始终是受恩于人,便闭口不言。

    押此夫妇二人回大理寺的路上,顾璟越想自己方才的言行越后悔。他并非有意朝姚征兰发火,只是不知那一瞬间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他出来找李逾和她,在街上看到她往后巷来,他跟过来时,却看到一妇人拿着匣子朝她头上狠砸下去,而她却低头绑人毫无所觉。那一瞬间连心跳都失序,他几乎是本能地扯下腰间玉佩朝那妇人掷去,回过神来后,又平生第一次害怕自己失了准头。

    所幸最终她没事。

    他昨夜想了一整夜,觉着自己对她一切逾越本分的言行都是同情心在作祟。那方才,也是因为同情她担心她被砸,故而如此失态么?

    他看了眼骑马走在他旁边的姚征兰,她却只看着前头被差人押着的那对中年夫妇,侧脸清瘦鼻梁挺秀,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好似眼睛看着那对夫妇,心里却在想着其它事情。

    到了大理寺,顾璟命人将这夫妇二人带下去关入牢中,他和姚征兰则去阅卷房稍作休整。

    “方才对不住了,我不该那般急躁。”在阅卷房默默无言地待了片刻之后,顾璟到底没忍住,向姚征兰致歉道。

    姚征兰正整理手头西郊埋尸案的相关材料,闻言擡起头来,愣了一下,道:“顾大人不必致歉,此事是我处理方法有失妥当。回来的路上我都仔细想过了,发现于氏夫妇意欲逃匿,我本可在路上托百姓前来大理寺报信,而我自己尾随他们不令他们脱出视线即可。又或者先行一步到城门口,托城门卫士帮我拦截并捉拿他们,都比我自己冒险捉拿他们要更有把握。今日若非顾大人及时赶到,只怕还是被他们脱逃了。”

    她这么一说,顾璟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姚征兰见他不说话,笑了笑低头道:“待我哥哥醒来便好了,他之武力,非是我能比的。”

    顾璟想象了一下她和她哥哥各归其位的情景。她哥哥回到大理寺上任,而她却改名换姓离开都城,从此山水杳杳,再无见面之期。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之感瞬间将他攫住,心头一阵鲜明淋漓的难受。

    他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所困,以至于姚征兰唤了他五六声他才回过神来。

    “顾大人,郡王去河口镇恐怕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咱们要不要先审一审于氏夫妇?如今我们手头虽无证据,但他们意图脱逃,还是有借口可以审他们的。”姚征兰跃跃欲试道。

    “好。”顾璟起身,两人来到监牢,命狱卒将于氏夫妇提到刑讯室中。这夫妇二人不过寻常百姓,哪见过这等阵仗,一见墙壁上挂着的狰狞刑具便两股战战直往地上瘫去,狱卒将其架起按在椅子上。

    姚征兰看顾璟,顾璟却道:“你来吧。”

    姚征兰点头,上前两步道:“此间是什么去处你们也见识了,不想受皮肉之苦,便一五一十交代了吧!”

    俩夫妻几乎是同时哭喊起来:“大人,我们没杀人,我们冤枉啊大人!”

    “既没杀人,何得埋尸?尸从何来?”姚征兰问道。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别想着串供,若无十分把握,会将你们夫妻二人拿来受讯吗?当我们闲得没事不成?”姚征兰断喝道。

    于氏夫妇吓得一抖,张桂英用手肘拱了拱于全芳,哭道:“当家的,我来说吧,都是我害了你。”

    于全芳伸手抹泪,点了点头。

    张桂英交代道:“大约十四年前,我家女儿两岁时,当家的他出去进货,在路上遇到强人打劫,被踢伤□□,从此便不能人道。两年前,独女嫁人,家中惟余我们夫妇,难免寂寞。

    “月前一日,当家的外出进货,我侄儿去给客人送货,只我独自在家看铺。这时外头进来一三十左右男子,以言语挑我,还道知晓我当家的不能人道。我问他如何知晓,他却说左右街坊莫不知道。我赶他出去,他却道我苦楚,言语间颇通内帷事。都怪我一时未能把持得住,遂与之成奸。

    “事后我悔之不叠,恐他再来,便托病不再去铺中打理生意。谁知他恁般胆大,去铺中不见我,竟翻墙而入,道我若敢对他始乱终弃,他便要去找我那亲家说道说道,教他们知晓他们的儿媳是由怎样贞洁的丈母娘养出来的。我怕连累女儿,只得又与他好,他每有索,也拿私房贴补他。

    “八天前的下午,他又来了,只因我私房渐少,恐他不满,着意讨好他。见他事毕躺在床上以银簪搔头,便提议烧水给他沐浴。他欣然应允。我烧好水后,在楼上伺候他沐浴,头发刚洗了一半,他忽言称头晕欲睡,于是匆匆洗毕,让他上床去睡。

    “谁知他这一睡便是一个时辰,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去推他起来,推他他也不醒。我这时才看到他嘴角有口涎流出,将枕头湿了大块,面色也隐隐发紫,大着胆子试了试他的鼻息,竟已断气!”

    说到此处,张桂英大约又想起当时情景,身子禁不住地直抖,“我吓得六神无主,想去前面铺子找当家的,见铺中还有客人,又不敢去,只得蹲在楼梯口等。等到我当家的关了铺子来到后院,才将事情与他和盘托出。

    “当家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上去摸了摸人,确定果真死了。我们夫妻二人惶惶一夜,第二日天将亮,当家的说不若去报官。我怕奸情败露又摊上官司,女儿会被婆家休弃。再加上我虽未害他他却实实地死在我家里,到了官府也未必分辩得清,便坚决不肯。

    “后与当家的合议,决定趁下午关锁城门前将其用马车运出城外掩埋。因我夫经常出去进货,城门卫士与我夫妻相熟,几乎不检查我们的马车,遂得成行。到了城外后,又怕尸首万一被人发现,认出死者会追查到我身上,于是又让当家的将他面容损毁,衣衫尽焚,做妥这一切后趁夜去了河口镇。我担心马车在林中留了什么痕迹,为防万一,在大伯家换了一辆驴车回来。”

    姚征兰听罢张桂英的交代,沉思片刻,问于全芳:“你夫人与人有私,你知情么?”

    于全芳略作迟疑,点了点头,道:“虽则察觉,但因我……我夫人跟着我这一世也是受了苦的。”

    “既没杀人,今日为何要跑?”姚征兰问。

    “怕说不清。”于全芳老实道,“也怕连累女儿。”

    “死者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可知道?”姚征兰问张桂英。

    张桂英道:“只知姓王,诨名大雀,真名叫什么却未曾告诉过我,也不曾告诉我他家住哪里。”

    姚征兰皱眉。

    张桂英想了想,忽道:“但他曾在我面前吹嘘,说与他好过的诸多妇人,无不对他难以割舍念念不忘的。他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商家妇。”

    姚征兰忙道:“你仔细想想,将这些商家都报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