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姚征兰从负责记录的小吏手中拿了审讯口供,与顾璟一道走到监牢外。
“顾大人,依你之见,于氏夫妇所言可信么?”她问顾璟。
顾璟道:“于张氏交代案发前后过程颇为详尽,毁尸藏尸的理由也合乎人情。目前看来,作伪的可能性不大,但还需加以验证。”
姚征兰点头:“若是于氏夫妇给死者投毒,过了这么多天,证据怕是已经难以寻找,还得从蜜饯铺中那名伙计以及他们周遭的人入手,看他们是否有购买毒药的渠道。但在此之前,还得向仵作确认一下,死者是否真的是中蛇毒而死。”
“为何?”顾璟问她。
“因为蛇毒若是被人服下,是不会致死的,唯有被蛇咬,或是人为的使蛇毒与人血液相融,才能使人中毒而死。”姚征兰道。
“你如何确定?”顾璟还是第一次听闻人服蛇毒不会致死这种说法。
姚征兰解释道:“十三岁那年,我与哥哥去看我三舅,中午三舅以蛇羹招待我们兄妹,且明言是毒蛇做成的蛇羹。我和哥哥都不敢吃,他便与我们讲了个他新破的案子。
“当时乡下一妇与一捕蛇人有私,嫌其夫碍事,便与奸夫密谋除之。因怕直接放蛇咬人会令人联想到捕蛇人身上,奸夫便秘赠一瓶蛇毒给妇人,令其在其夫生辰这日,将毒混入面粉中做长寿面给其夫吃下。
“妇人要给亲夫投毒,难免心慌,切菜时不慎将手指切破,而后又用伤手和面给她丈夫吃。谁知她丈夫吃了混了蛇毒的长寿面之后,没有半点不适,而妇人手上创口却变黑腐坏,剧痛不止,因而事发。
“我与哥哥听后,说这也许是巧合,做不得数。我二舅说,案发后,捕蛇人狡辩不认,他为了断明案情,在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捕蛇人的协助下,当众亲自服下蛇毒,过一日无恙后,又以蛇毒沾手上破损出血处,结果情状与那欲毒杀亲夫的妇人一致,捕蛇人这才俯首认罪。”
顾璟听罢,为陆敬的大无畏精神所震撼,一时无言。
姚征兰接着道:“故此,若死者确定是中蛇毒而亡,而这毒蛇又是于氏夫妇所放,二人方才给出这番口供,可见心思缜密之极。死者周身除了被砸烂的脸部之外,又无被毒蛇所咬的齿痕或发黑腐坏破损处,我们若不弄明白死者到底是怎样中的蛇毒,恐怕无法撬开这对夫妻的嘴。”
顾璟道:“在理。”
两人当下去找仵作,确认死者是否真的是中蛇毒而亡。
仵作为难道:“不瞒二位大人,一般中蛇毒而亡之人,身上总能找到被毒蛇所啮之齿痕。或在下肢,或在上肢,也有那倒霉的在野外便溺而被咬在□□的。可是死者周身我检查不下十数遍,确实不见毒蛇齿痕,而死者脸部毁烂,委实不能分辨是否曾被毒蛇咬过。至于推断他是中蛇毒而亡,也是因为其症状与中□□或钩吻等书上有记载的毒物的症状并不相符,是故……”
他话没说完,顾璟与姚征兰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死者系中蛇毒而亡,乃是仵作凭借经验做出的推断,并无证据证明这一点。
“据疑犯交代,死者生前说头晕欲睡,睡下一个时辰后,口涎流出,面色发紫,尔后死亡。你可知中何种毒在毒发时是这种情状?”虽不知张桂英在死者临死前反应这一点上有无说真话,但此刻姚征兰也只能权且信之,将她所说之情状描述给仵作听。
“不曾挣扎,不曾呼痛?”仵作问。
姚征兰摇头:“疑犯说不曾,只是说头晕欲睡,睡下便没再起来。”
“怪哉!按常理来说,不论是被毒蛇咬伤还是被人投毒,服下毒药者定然是腹痛如绞,被蛇咬伤者伤口也会疼痛不止,怎会不呼痛?这头晕继而睡死的中毒症状,恕小人孤陋寡闻,真的是前所未闻。二位大人确定那疑犯不是在扯谎?”仵作道。
两人从仵作房出来,均是心事重重。而今嫌犯抓着了,案情却似乎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姚征兰没再耽搁,回到阅卷房将张桂英交代的与死者有染的妇人所在商铺名字一一抄录下来,对顾璟道:“此乃羞耻之事,若被这些妇人知道奸夫已死,抵赖不认,我们便毫无办法。若是这其中有人坚决不认,则有可能是因为张桂英记差了或是死者吹嘘,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知道死者已死死无对证,这便需要仔细分辨。顾大人心中可有能去做这件事的妥帖谨慎之人?”
顾璟略作思考,竟招来了寻常在这卷房伺候他的那名小吏,将名单交付于他,吩咐了几句,便让他去了。
姚征兰瞠目结舌。
顾璟解释道:“这名小吏是我母亲从公主府派来的。虽年纪不算大,入宫却已有十五六年之久,是惯会说话做事的,否则也不会得到我母亲的青眼。内官擅察言观色,应当能胜此任。”
姚征兰愈惊了,道:“他是内官?可、可他不是有胡须吗?”
顾璟道:“那是我恐他行走官署遭人侧目,允他贴上去的。”
姚征兰了然,本想说一句“顾大人真乃心善之人”,想起晨间无意中听到他在林子里说的那句“我对她只有同情没有喜欢”,又觉着以后在他面前应该规矩言行,不能让他产生误会继而困扰。比如说以前为了躲避李逾扯他袖子之类的事,是决不可再做的。于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顾璟见她嘴唇明明动了,却没说话,有些失望地侧过身去,心中暗想:若换做秦珏,只怕她早就开口称赞了。想罢又自觉不解,为何自己会有此想法?
一旁姚征兰见他看放在墙角的于氏夫妇的行李,走过去蹲下来将其一一打开,都是些衣裳细软之物,都没摆放整齐,一看就是仓促收拾时胡乱包起来的。
姚征兰仔细翻看了,并无可疑之物,站起身道:“看来在我们找过去之前,他们并未想着逃跑。”
顾璟垂眸看着那些东西,道:“询问过仵作,张桂英的供词愈发令人感到不解。仵作说从未听过她所说的那种毒发症状,可她若是想撒谎,又为何要编排出这样一种不可思议的毒发症状呢?以他们夫妇心思之缜密,若是他们投毒,想必痕迹早已抹干净了,她尽可如实叙述死者是如何毒发身亡的。如此编排,不是徒增自己的嫌疑么?”
姚征兰想了想,道:“他们的蜜饯铺子在街上,与左邻右舍挨得甚近,若是死者因中毒曾大声呼痛,说不定左邻右舍会听到什么动静。顾大人,我想再去那边走访一番。”
顾璟点头:“我与你同去。”
“不必了顾大人,我只是去走访,应当不会遇着什么危险。”姚征兰忙道。
“不是还有个伙计在逃么?”顾璟道。
姚征兰:“……”
他出去吩咐人将于氏夫妇的行李收拾归置好,便与姚征兰一同出了大理寺。
是时已至晌午,顾璟问姚征兰要不要先去吃饭。
姚征兰知道他不喜欢在外头的酒楼里吃饭,不想他每次都迁就自己,便道:“能听见蜜饯铺子里动静也就紧挨着铺子的左右两户,问完应当不需要太多时间,不如我们问完后回大理寺再吃吧。”
晌午大多数行人都回家吃饭,路上行人稀少。两人一路疾驰,到了蜜饯铺子门口,姚征兰勒马回头,却不见顾璟。
姚征兰大为疑惑,就这么点距离,不至于将他甩得连人影都看不见吧?她下马将缰绳系在铺子门旁的拴马桩上,站在铺子门口等顾璟。
不一会儿顾璟便来了,下马后递给她一个纸包。
姚征兰接过,闻到一股浓浓的米香味,知道里头包的大约是米糕。快到重阳节了,最近街市上确实挺多卖米糕的。
“既不吃饭,你便先拿此物垫垫饥吧。”顾璟总觉着自己此举是在模仿当初李逾半路买栗子之举,表情有些不太自然道。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有多可怜,宁可让自己如此别扭,也要给她买米糕。
她将米糕挂在马鞍上,道:“顾大人,我们先从左边这一家开始吧。”
左边这家是个卖油盐酱醋的店铺,正要开饭,见来了两位大理寺的大人,十分热情地留饭。顾姚二人坚辞不肯。乆拾光
男主人听闻二人来意,拍腿道:“二位大人若想打听隔壁情况,可是找对人了。我家老娘摔伤了腿,近一个月来都卧床休息。她之卧房,与隔壁蜜饯铺子的卧房就隔一堵墙,若隔壁有甚异动,必瞒不了她的耳朵。”当即便端了分给老娘的饭菜兴冲冲地带二人上楼。
姚征兰本来还担心一个病卧在床的老人是否能分心关注隔壁的动静,谁知男主人一进房,便听里头传来一老妇中气十足的骂声:“方才是不是刘吉氏那个老泼妇的儿子来过了?刘吉氏那个老泼妇,夏至那日明明卖给我一只烂瓜,我去找她却不认,非说是我手滑摔了瓜,你为甚要多饶他一勺醋?不少给他一勺便是给那老泼妇面子了!”
男主人弱弱地辩解:“都一条街上住着,擡头不见低头见的……”
姚征兰低声对顾璟道:“这位老人家不仅记性好,耳力更佳,看来我们真是找对人了。”
因是说悄悄话,她说话时头微微向他这边偏过来,给人一种亲密之感。两人本已行至最上面,顾璟心思恍惚中还擡腿做上阶状,一脚踩空重心失衡人往前一冲。
姚征兰忙扶住他的胳膊道:“顾大人小心!”
顾璟在她的扶持下站稳,面红耳赤,道:“方才走神了。”
老妇人听到门外动静,高声喝问:“是谁在外头?”
她儿子忙道:“是大理寺来的两位大人,想找您了解隔壁蜜饯铺子一些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