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冰河迎着姚征兰有些愣怔的目光,伸手将她头顶和肩上的雪掸了掸,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道:“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知道披个大氅。”
李逾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走过来指着陆冰河道:“你谁啊你?乱摸什么,还不把爪子拿开?”
陆冰河看了李逾一眼,问姚征兰:“这位是……”
姚征兰不及介绍,那边耿七也不知道在驿站里等了多久了,瘸着一条还未完全恢复的伤腿欢天喜地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叫:“少爷,少爷!”
陆冰河对他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他的腿,道:“辛苦了。”
“为少爷办事,不辛苦。”耿七瞧着他和姚征兰站在一起,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牵着他的马回驿站去了。
姚征兰这才有空给两人介绍:“表哥,这位是南阳王李逾。郡王,这是我二表哥,陆冰河。”
李逾一听是陆冰河,瞬间转怒为喜,向陆冰河拱手道:“原来你就是与姚姑娘退婚的舅家表哥陆冰河,多谢你成人之美。”
陆冰河神色一僵,再次将李逾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姚征兰:“……外头冷,我们回驿站再说话吧。”
陆冰河颔首。
李逾见他走在姚征兰身边,忙过来占据姚征兰的另外一边,毫不示弱。
姚征兰只想叹气。
回到驿站楼下,又迎面遇上从里头出来的顾璟。
顾璟看到姚征兰身上的披风,再看到她身边阳刚英武的陌生男子,眸光微微一凝。
姚征兰给两人做了介绍,两人互相见礼之后,陆冰河对姚征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姚征兰点点头,道:“那我们楼上去。”
李逾想阻拦,顾璟拉住了他。
眼看着两人上了楼,李逾不忿道:“这个陆冰河想干嘛?吃回头草?”
顾璟皱眉:“你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他俩不做夫妻,还是亲戚。”
李逾白他一眼:“就你肚量大。”
姚征兰到了房里,脱下身上的披风挂起来,又从暖笼中拿出水壶给陆冰河倒了一杯水,捧到陆冰河跟前道:“表哥请喝茶。”
陆冰河看了看捧到面前的茶,又擡眸看了看她,眼神中不乏伤感:“你一定要跟我如此生分么?”
“表哥误会了,这是表妹与表哥的正常相处方式。”她将茶杯放在他面前桌上,走到他对面坐下,有些等不及地问:“舅母身子还好吗?”
“好,就是时常念叨你。你寄来的东西她都收到了,她很喜欢。”陆冰河道。
姚征兰点点头,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陆冰河也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道:“我看小七来信说,你此行是为了查女子被掳案,路上还曾遭人劫持,可知劫持你的贼人是谁?”
姚征兰摇头:“不知。”
陆冰河又是沉默。
姚征兰看了他两眼,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哥,我近来听到一些消息,说大舅舅当年战败可能另有内情,你……你知道吗?”
陆冰河微微一震,擡眸盯住她问:“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听南阳王说的,他说他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姚征兰道。
陆冰河又不说话了。
姚征兰看看他搁在桌沿不自觉握紧的拳头,细觑他表情,问:“是真的?”
陆冰河擡眸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我哥哥也知道?”姚征兰心中一紧。
陆冰河再点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于这件事,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陆冰河对她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叮嘱你,不要插手这件事,这很危险。”
“可是我不插手也插手了。我现在是姚晔,又有人劫持我,很可能就是因为大舅舅兵败之事。你告诉我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人,或许更有利于保护我自己。如今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横冲直撞不是更容易陷入彀中吗?”姚征兰道。
陆冰河伸手撑住额头,眉头深锁。
姚征兰看着这熟悉的动作,知道他现在矛盾挣扎中,等他权衡出利弊,自会告诉她答案。于是也不催促他,只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陆冰河放下手,看着姚征兰,问了个她意想不到的问题:“你如何看待南阳王?”
姚征兰一怔,迟疑道:“表哥,你……”
“别误会,我不是问感情方面。”陆冰河解释道。
“只问个人观感的话,我觉得他除了性格霸道一些,并无什么不妥。”姚征兰道。
“在你与他共事的过程中,没发现他有何不寻常的地方?”陆冰河问。
姚征兰仔细想想,摇头:“并无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表哥,你为何这样问?”
陆冰河道:“子明回都城之后,与我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两个半月之前,我写信给他,他却迟迟没有回信。我觉着不妥,这才派耿七去都城打听消息。耿七告诉我说,他因为南阳王摔伤了头,昏迷不醒,是你假扮他在大理寺任职。方才你又说,是南阳王透露给你我父亲战败另有内情的消息,我一时难免就想得多了些。”
姚征兰脑子一转,微微瞪大眼睛:“你是怀疑,我哥哥遇见南阳王,可能不是意外?是南阳王故意接近?”
“我不能确定,只是猜测。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必须小心谨慎。”陆冰河道。
“可若真是他故意接近,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姚征兰问。
陆冰河摇头:“这两个月我曾派人去他父亲睿王的封地暗中打听他的消息,派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姚征兰暗暗捏紧拳头,她和李逾一起共事近两个月了,一起在大理寺办公,一起外出办案。即便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两人的关系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她实在不愿相信他是个坏人。
“这……也不能说明他一定有问题是吗?”
陆冰河看着她,四目相对中,他看出她的纠结与彷徨,于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姚征兰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良久,问道:“大舅舅战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冰河道:“你还记得陶汉义吗?”
“记得,他是舅舅的副将。对了,前不久我还在哥哥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封他的家书,带血的。”姚征兰道。
“那是我寄给子明的。”
“是你寄给哥哥的?可是,为何?我看了那封书信,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啊。”姚征兰不解。
“那不是普通的家书,家书上所提到的地点,是我爹当年的兵力部署。”陆冰河道。
姚征兰双眼瞪大,嘴唇微张,却没能发出声音来,过了一会儿才找回思绪,问道:“那你是如何拿到这封家书的?“
“陶汉义死后,从他尸体上搜出来的。”
姚征兰反应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这封信他没送出去?”
陆冰河点头,道:“有两种可能,一,他是奸细,大战前夕写了密信,却因为某种原因没能送出。但我爹身边不止他这一个奸细,所以兵力部署还是被北鞑提前得知并反制。二,他不是奸细,真正的奸细泄露了计划,并写了这样一封家书放在他身上以达到金蝉脱壳的目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姚征兰追问。
陆冰河看着她,眼露悲痛:“还有三舅舅。”
“三舅舅……三舅舅怎么了?难、难道……”打击接踵而至,姚征兰快有些受不住了。
陆冰河没回答她的问题,移开目光道:“你应该知道,自从三舅舅病逝,他的书童建诚就不见了。一个月前,我在街市上遇见了正在乞讨的建诚他娘刘氏。刘氏向我哭诉,说当年是建诚被外人收买,给三舅舅下了毒。三舅舅死后,总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过来找建诚,问他要什么奏折,建诚拿不出来,只得带着她东躲西藏,九个月前不慎跌进河中溺死了。”
姚征兰用手捂住嘴,潸然泪下。
陆冰河见状,张了张嘴,安慰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最后默默起身,出房去了。
姚征兰趴在桌上痛哭。
本以为只是不幸,只是意外,可是没想到,她的大舅舅和三舅舅,竟然都是被人害死的。
申时,从外头街上满载而归的武宜君来到姚征兰房前敲门,敲了好一会儿没人应。她心觉奇怪,用手一推,门竟然开了。
她走近房中,却见姚征兰正从床上坐起来。
“你在睡觉啊?抱歉,被我吵醒了吧。”武宜君站在她床前道。
“没事。”姚征兰拢了下衣襟,一开口喉咙沙哑,她清了清嗓子。
武宜君这才觉出不对,弯腰看了看她的脸,见她双眼红肿,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哭了?”
“没有,是我舅家表哥来了,我想起我两位过世的舅舅,一时没忍住。你刚从街上回来?此处街市如何?”姚征兰起身,来到桌旁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武宜君,自己喝了一杯。
“还行,对了,这个糖葫芦特别好吃,比咱们都城的好吃,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串。”武宜君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姚征兰。
姚征兰接了,“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对了,你表哥呢?”武宜君问,“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在驿站里看见他。”
“驿站是有公务在身的官员才能住的,他此行是来见我的,怕是不能住官驿,投宿到外头的客栈去了吧。稍晚些介绍你们认识。对了,正好他回太原府时,你与他一道走。”姚征兰道。
“我跟他走,那你呢?”
“我去延州办案。”姚征兰道。
“此处到太原府要多久啊?”
“快马加鞭的话,差不多十天左右?”
“到延州呢?”
“应该差不多吧。”
“那等你办完案,我见完父兄,我们还到这河中府会合,一同回京。”武宜君道。
“我这边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书信联系。”姚征兰思虑着道。
“好。”
两人在房中聊了一会儿,便到了晚饭时间。
李逾亲自上来叫两人下去吃饭。
姚征兰和武宜君跟着他来到楼下,见顾璟和陆冰河坐在一张桌上聊天。她带着武宜君上前为两人做介绍:“表哥,这位是征北将军的女儿武小姐,武小姐,这位是我表哥陆冰河。”
两人见过礼后,姚征兰对陆冰河道:“武小姐此行是去太原府探望她父兄的,表哥你回去时正好把她们一行带上。”
陆冰河应下。
武宜君问陆冰河:“表哥在军中吧?”
陆冰河听闻她的称呼,愣住。
姚征兰想起他大概还不知武宜君与哥哥定亲之事,忙道:“表哥,武姑娘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陆冰河明白过来,点头道:“正是。”
武宜君赞道:“我一见表哥就知道是军中儿郎,看这气度,看这身材,就不是普通男子能比的。”
李逾在一旁听着烦得不行,道:“你们一个武将之女,一个武将之子,就别在那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行不行?姚兄,过来吃饭。”
“你就是嫉妒,就是羡慕,就是自叹不如。”武宜君乜着李逾道。
“诶?我嫉妒什么,我哪儿不如了?你给我说清楚。”李逾撸袖子。
眼看两人又要杠上,姚征兰忙从中调和。
一张八仙桌,姚征兰和武宜君坐一边,陆冰河和李逾坐左右两侧,顾璟坐在姚征兰她们对面。
李逾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兔肉,口中道:“姚兄,尝尝这个麻辣兔丁。”
陆冰河伸出筷子按住他的筷子,道:“我表弟不吃兔肉。”
李逾不乐意了,“你怎么知道她不吃兔肉?就算她以前不吃,也许现在就吃了呢?”
陆冰河强势而不容置疑:“她不吃,谁也别想强迫她吃。”
李逾正要发火,便看见顾璟慢悠悠地夹了一只鸡腿给姚征兰。
“多谢顾大人。”姚征兰埋头啃鸡腿。
“诶,你……”李逾伸手指着顾璟。
顾璟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问:“我怎么了?”
武宜君看看你看看他,抿着筷子嗤嗤地笑。
“哼!莫名其妙!”李逾不再试图在顾陆二人面前表现,收回筷子开始吃饭。
饭后,陆冰河要回客栈,姚征兰上去拿了他的披风,送到驿站外头。
“明日离开这里,直接去延州,不要停留。”陆冰河叮嘱她。
“我不。”姚征兰道。
“蕙蕙,听话。”陆冰河英挺的长眉皱起,语气却极温和。
姚征兰擡眸看他,夜色中一双眼睛亮得仿佛有两团火在里头燃烧。
“我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我既知道了,我便不能当做不知道!两年前谢德春便任河间府知府,三舅舅既然是被毒死的,却被仵作验成病逝,他这个知府脱不了干系!凡是有份参与谋害舅舅的人,不管他是元凶还是帮凶,我要他们统统都付出该付的代价!”姚征兰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