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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李楹从火灼般的剧痛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青石砖地上,她迷茫地睁开眼,强忍着焦炙般的疼痛,支起身子,这一动,她又痛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喘息两声,用指甲深深掐入手心,神智这才慢慢恢复清明。

    只见她四周,围着一圈用黑狗血写着道家文字的明黄符篆,符篆用桃木匕首钉在砖缝之中,猩红的血迹顺着符篆,慢慢汇聚到匕首刀尖,桃木的黑和血迹的红交融在一起,散发出幽幽诡异光芒。

    李楹摇了摇疼的昏沉的头,慢慢爬起来,但她眼神忽凝滞住了。

    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囚室,囚室中央,放着一个铁制牢笼,崔珣躺在牢笼里,双眸紧闭,长睫低垂,不知是死是活,他苍白如鹤般的脖颈锁着一条黝黑沉重铁链,铁链蜿蜒,锁在牢笼一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折了翅的鹰隼一般,被囚禁起来任人处置。

    李楹大惊,她一边喊着“十七郎”,一边试图冲到牢笼前去救他。

    但她还没踏出一步,就忽觉有千百道烈焰在她身上灼烧一般,疼痛直入骨髓,李楹不由痛到叫唤出声,整个人也跪倒在地。

    她茫然看着四周的符篆,这是……困住她的囚牢,只要她一踏出去,黑狗血和桃木组成的符咒就让她承受焚身之痛,她根本踏不出去。

    崔珣大概是听到她的叫喊,他艰难睁开眼睛,他只记得,昨夜本是要救王暄,但是却没想到了落入了阿史那兀朵的圈套,李楹被黑狗血所伤,他也被人打晕,之后人事不知。

    他只觉脖颈似乎锁着什么东西,而这东西,他应该再熟悉不过。

    他伸手去摸,果然摸到一段冰凉粗重铁链。

    恍惚间,他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似乎又回到了突厥王庭,回到了大理寺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酷刑和折磨中开始恐惧天光,逐渐于黑暗中永堕沉沦。

    忽然他听到一声声哀哀叫唤:“十七郎……十七郎……”

    那是少女如泉水般清脆的声音,崔珣的神智,一下被拉了回来。

    不,这不是突厥王庭,也不是大理寺狱,他没有永堕黑暗,他已经被一轮明月照耀着,慢慢走出了无边地狱。

    崔珣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身子,去找寻少女声音的方向,当看到被困在符篆中间的李楹时,他怔了怔,然后便扑到铁笼边缘,想伸手去够李楹,但锁链牢牢锁住他脖颈,任凭他被勒到几乎窒息,都碰不到李楹的衣角分毫。

    李楹泪水簌簌而落,她也想去触碰崔珣,但是符篆作用之下,她刚一伸出手,就如同被烈火焚烧,缕缕白烟从她手背升起,一个个水泡在她如玉肌肤上显现,李楹痛到浑身颤抖,却仍然碰不到崔珣指尖,正在此时,忽然一阵笑声传了过来:“有趣!真有趣!”

    是阿史那兀朵。

    阿史那兀朵迈进囚室,她还是初见崔珣时那样打扮,羊皮靴,一袭红衣,乌黑长发梳成两个辫子,明艳照人,唯一不一样的,是她右脸上,多了栩栩如生的莲花印记。

    她手中提着几个血淋淋的人头,人头扔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崔珣和李楹中间,李楹吓得瞪大双目,她不认识这几个人,可崔珣认识。

    那是崔珣的四个兄弟。

    阿史那兀朵悠悠道:“莲花奴,咱俩的渊源,都是源于莲花郎这三个字,我知晓你讨厌这三个字,更讨厌起这个名号的兄弟,反正你父亲偏心,继母狠毒,我索性就杀了他们所有子女,为你报仇。”她顿了顿,笑道:“你看,我对你多好。”

    但是崔珣眼中,却连半点感激神色都没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那些兄弟的死活,更不在意阿史那兀朵这个人,他只是伸出手,想去触碰李楹,阿史那兀朵心中一阵恼怒,她为他冒险杀人,他却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在突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数次逃跑,父汗说他这个人,心里有一团火,一团能把草原烧成灰烬的火,父汗要杀了他,以免留下后患,是她拼死保下他,可他却从不领情,反而更加恨她。

    她本来以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遭受多大的折辱,还是永远高傲,永远冷漠,谁也得不到他的心,她得不到,阿史那迦也得不到。

    可是她发现,她错了,有一个人得到了他的心,不,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

    阿史那兀多心中嫉妒的藤蔓愈发肆意生长,嫉妒让她杀了阿史那迦,嫉妒也让她无法放过李楹。

    既然不爱她,那就恨她吧。

    羊皮靴碾上崔珣手指,崔珣吃痛蹙眉,阿史那兀朵道:“别白费力气了,这距离我是算过的,就是要让你们离得很近,却被关在各自的牢里,碰不到彼此,哼

    ,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碰她一下。”

    崔珣咬牙瞪着阿史那兀朵,目光狠戾到似要将她抽筋扒皮,阿史那兀朵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你这种眼神?”

    她走到囚牢边,解开锁在铁笼一边的铁链,握在手中,然后狠狠一拽,崔珣不由自主就被拽到她那一边,阿史那兀朵犹不罢休,铁链寸寸收紧,崔珣白皙脖颈被磨出道道狰狞血痕,他被勒到几乎无法呼吸,脸上神情也渐渐痛苦,李楹大惊,想去救他,但她剧痛之下,连擡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怎么能救人呢?

    阿史那兀朵手中锁链越收越紧,她看着崔珣痛苦神情,扬眉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还跟你说过,笼子和锁链,这两样东西,是最合适你的,可以磨掉你的利爪,折断你的翅膀,让你不要再想着飞回大周,而是乖乖呆在我的身边。”

    她说罢,终于放松了铁链,手伸入牢笼之中,去掐住崔珣的下巴,崔珣已经没有气力反抗了,他方才几近被勒到昏迷,连打落她的手力气都没有了,阿史那兀朵仔细端详着他痛苦到冷汗涔涔的面容,笑道:“莲花奴,你落到这步田地,全都是你的过错,谁让你生了一张比莲花还美貌的脸,谁让你有了一个比猎鹰还倔犟的性子?如你这般的男人,但凡草原上的贵女,都会想要征服你,不是我,也有其他。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她说罢,忽然听到一声虽然虚弱,但十分坚定的少女声音:“不,他没有半点过错,你不要把责任推到他的身上!”

    阿史那兀朵眉头皱起,她放开崔珣,站了起来,侧过身子,去看困在符篆中的少女,她道:“我还把你忘了。”

    李楹支起身子,她因为符篆浑身虚弱无力,剧痛像潮水一般连绵不绝,但她仍然瞪着阿史那兀朵,说道:“你别再颠倒黑白了,你自己天生恶毒,和十七郎又有什么关系?”

    “十七郎?”阿史那兀朵嫉恨扬眉:“叫得可真是亲密。”

    她偏过头,去看铁笼里的崔珣,她重重扯了下锁链:“你宁愿被一只鬼驯服,也不愿被我驯服?”

    崔珣脖颈本就被磨的血肉模糊,牵扯之下,擦到伤口,更是让他痛到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李楹咬牙:“你不要再伤害他!”

    她瞪着阿史那兀朵道:“我告诉你,我没有驯服过十七郎,我和你一样,喜欢他的容貌,喜欢他的个性,但是我的喜欢,不是像你一样的征服和占有,我真真正正把他当成一个人看待,一个和我平等的人,而不是一个等待我去征服的男人,我尊重他,爱惜他,所以我得到了他全部的回报,假如你把彼此相爱叫做驯服,那你这辈子,恐怕都驯服不了他了。”

    阿史那兀朵攥紧手中锁链,“彼此相爱”这四个字,无疑深深刺痛了她的心,献俘礼时的惊鸿一瞥,让她这个眼高于顶的西域第一美人,生平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念念不忘,而后种种酷烈手段,也不过是希望他如同鹰隼一样,臣服于她,若他真的愿意臣服,她必然会解开他的锁链,让他重新翺翔九霄。

    可他偏偏不愿意,任凭再怎么折磨和羞辱,他都不愿意。

    所以驯服这件事,就成了她的执念,但扪心自问,她所求者,难道仅仅是驯服么?

    难道,就没有其他么?

    李楹许是看出了阿史那兀朵心中所想,她看出她在因“彼此相爱”四个字而愤怒,李楹嘴角弯起,嘲弄笑道:“你真可怜,明明是你先遇到他的,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爱人,所以,你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

    “闭嘴!”阿史那兀朵忽暴跳如雷:“我叫你闭嘴!”

    她冷笑:“我怎么得不到他了?”她扬起攥在手里的锁链:“他就在我的手里。”

    “阿史那兀朵……”崔珣忽费力支起身子,他哑着声音道:“这里不是突厥,你抓了我,也跑不出长安。”

    “我没打算出长安。”阿史那兀朵平静道:“我就要这么关着你,关到你死。”

    她玩味地环顾着由厚重青石砌成的囚室,青石石块间还填充了细软的苔藓,让囚室内的声音无法传到外面,阿史那兀朵对崔珣道:“反正你再怎么喊救命,别人也听不到,假如真有人来救你,你放心,在这之前,我一定会一刀将你杀了。”

    李楹顿觉毛骨悚然,崔珣却渐渐平静下来,他捂住脖颈伤口,艰难嘶哑道:“在长安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不容易吧?”

    阿史那兀朵嗤了声,崔珣道:“不是你找的。”

    他哑声问着:“黄雀在后的计谋,是谁出的?”

    阿史那兀朵却没有回答,反而讥嘲道:“怎么?只许你派人来查长春观,不许我们发现后,设个陷阱,让你自己踩进来?”

    她无意识地说了“我们”两个字,李楹也倒吸一口凉气,王暄的那句“帝杀六州”,还有这青石私牢,以及阿史那兀朵口中的“我们”,都让她产生了一个不好的联想,一个她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在长安,谁能指使阿史那兀朵,抓了王暄,又抓了崔珣?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除了,那个人。

    她也总算想明白了事情经过,王暄定然是发现了某个秘密,所以才被抓到长春观,但王暄这个文弱书生受尽酷刑,却仍然不愿吐露半分,幕后之人渐渐没了耐心,刚巧发现察事厅有暗探在调查长春观,所以,将计就计,故意让崔珣救走濒死的王暄,然后再黄雀在后,抓走崔珣。

    等等?抓走崔珣?李楹擡眸,问阿史那兀朵:“你为什么要离宫?难不成从一开始,你们要对付的,就是十七郎?”

    阿史那兀朵并没有否认,她汉话说的不好,也没听出李楹口中故意说了“你们”两个字,她下意识就接道:“谁让他性子那般倔犟?谁会相信他真的放下了?哼,他就算辞官,他也走不出长安!”

    她此话一出,李楹心中,顿时如坠冰窟。

    偏偏阿史那兀朵见她神情恍惚,还以为她因为自己提到要一刀杀了崔珣,让她吓到了,她这般关心他,阿史那兀朵心中顿时兴起一阵妒意,她看了看坚固严密的铁笼,粗黑铁条交织的密密麻麻,让人插翅难飞,她问李楹:“你知道这个笼子,我准备了多久吗?”

    李楹愣住。

    阿史那兀朵道:“整整两个月,本来,没那么快做完的,是我催着工匠赶快做完,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

    阿史那兀朵眼眸之中划过一丝嫉恨:“因为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们一起抓流萤,看到他为你拈花。”阿史那兀朵撇过头,看了眼铁笼里被锁链锁住的崔珣,又回过头,玩味地看着被符篆困在方寸之地的李楹:“从那天起,我就让工匠加急做完,我要将他关在笼子里,让他没办法再为你抓流萤,为你拈花,我还要把你关在他的旁边,让他亲眼看着你是如何痛苦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