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Adealisadeal
“这也太急了吧?”余白脑子里一堆问题,念在协议上写得白纸黑字,只好退一步说话,“要不我们先领个证?”
唐宁拒绝讨价还价:“你别糊弄我,说结婚当然是正式的、全套的结法。”
“什么叫正式的,全套的结法?”余白反问,“你倒是给我define一下。”
“领证,请吃饭,度蜜月,然后搬到一起住啊。”唐宁铮铮有词。
“在哪儿吃?”余白以为可以将他一军,心说你连酒席都没订,初秋又是结婚旺季,只提早一两个月估计就剩下三娘孤煞的日子了。
不料唐宁却答:“爸爸说了,就办在余家村会所。远是远了点,不过我都已经想好了,请贴上就写‘码头集合,包船接送’。这样呢,还有个好处,到时候谁影响我们洞房,谁就赶不上回市区的船,你说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这人展开想象的翅膀,一口气说下去,什么都打算好了。
“你等等,”余白赶紧叫停,“哪个爸爸?什么时候说好的?”
“你爸爸呀,”唐宁回答,“就前一阵,我们打电话的时候说的,日子他都订好了。”
“哪天啊?”余白崩溃了,真是她亲爹吗?
唐宁回答:“十月二日到四日,三天流水席,正日子哪天随我们定。”
嗯,大宴三天,吃吃喝喝加打麻将,的确是余家村的规矩,是她亲爹没错了。
“怎么样?”唐宁看着她问。
余白实话实说:“感觉有点旧社会,结婚的日子还得别人告诉我。”
“那协议可是你自己签的。”男权份子好整以暇。
余白心里说,你真以为这是合同纠纷吗?试试去法院立案啊,看有没有人理你?
唐宁不知道她想的是什么,只当她为难,倒是也退让了一步:“你要是觉得到时候可能过不了面试,还得再等一次排期,那咱们就……”
“谁说我过不了面试?”扎扎实实的一年实习,早就做了不止十个案子,而且律协的面试通过率一向高于90%,余白觉得说她过不了绝对是一种侮辱。
“那不就得了,”这人原来在这儿等她呢,“Adealisadeal,你别赖皮。”
余白无语了,正要再说什么,外面有人敲门。她以为是食堂来送饭,推开唐宁,出去开门,却见来人竟是唐嘉恒。
唐宁坐在床上也看见了,还是一贯以来的称呼,笑对着父亲问:“唐律师怎么有空来啊?”
唐嘉恒走进来,答:“正好来医院检查,就上来看看你。”
这句话听得唐宁一怔,即刻望向余白:你快问问怎么回事。
余白眼神鼓励:你既然关心就自己问啊!
唐宁:你问你问。
余白只当没看见,转身拖了张椅子请唐律师坐,又去饮水机那儿倒水。
病床上那位没办法,总算说出来:“怎么又看医生啊?”
唐嘉恒好像没注意到他语气中的异样,淡淡回答:“就是复查几个指标。”
“什么指标?哪里不舒服啊?”儿子又别别扭扭地开口。
父亲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年纪到了,身体机能总归有点下降。”
儿子将信将疑地看着父亲,顿了顿才道:“爸爸,要是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我。”
唐嘉恒也看着他,起初似是有些动容,随即又绽开笑来:“你觉得我有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想?”
唐宁不知道这回答究竟算是真没事还是假没事,嗫嚅着解释:“就是看您这几个月好像瘦了不少,又总看病……”
唐嘉恒听了却挺高兴,当即把玻璃窗当镜子照了照,道:“是吗?去年体检,医生说我有痛风的前兆,让我注意饮食,规律作息时间。刚开始我还特别不适应,一段时间下来自己也觉得挺有效。”
唐宁傻那儿了,半天才问了一句:“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唐嘉恒还在窗口侧着身照镜子,“我现在每天七点钟准时下班,再大的事都得等到明天……这衣服看来是得重新做了……”
余白在旁边听着,总算是明白了,上回唐宁晚上打电话过去,被推到了第二天,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那怎么瘦那么多呢?”唐宁继续问。
“锻炼呀。”唐嘉恒觉得这人有点少见多怪。
“请私教了吗?”唐宁还就管到底了,“有些动作不适合您这个年纪,而且容易受伤,以后不如我陪您练吧。”
“健身房那些哼哧哼哧的我不喜欢。”唐嘉恒表示拒绝,言下之意——太不优雅了,“我参加了一个交谊舞队,下个礼拜的国标舞公开赛……”
“您要参赛?”余白也是惊了。
“不是不是,”唐嘉恒笑出来,“只是暖场演出,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去,我们去看。”余白赶紧回答,唐宁也在那儿点头。
“好,那我给你们留票。”唐嘉恒应下,又坐着聊了一阵,这才告辞离开。
余白可以感觉到那种高兴,父子两个人都有,不会说出来,但彼此都知道。
第二天,唐宁出院。又过了一周,两人去新区体育馆看国标舞公开赛。
正式比赛开始之前,由一支中老年国标舞队暖场,跳的是华尔兹,背景音乐是《爱美丽圆舞曲》。听主持人介绍,队员都是至少五十五岁以上的年纪,但坐在看台上离得远,除去有几位已经一头白发,身型与动作几乎看不出一点暮年感。
唐嘉恒也在其中,穿一身黑色tuxedo,白衬衫,白领结,舞伴亦着一袭白裙,徜徉在乐声中,如行云流水。
余白看着听着,只觉优美中似有哀伤。她忽又想起唐嘉恒说过的往事,当年才刚进入A大法律系的他,在校园里的舞会上认识唐宁的母亲。一开始是舞,后来是鸳鸯——她还记得他这样讲。与此时一样,优美中似有哀伤。
一曲终结,满场掌声响起来。
余白也拍着手,感叹:“唐律师样子太好了啊!”
“我们唐家男人有差的吗?”旁边那位有点不乐意。
余白看他一眼,又上下仔细端详:“你……”
“我怎么了?”唐宁问。
余白伸手捏了他一把,又在他耳边道:“最近好像胖了点啊。”
唐宁“切”了一声,开头不以为然,后来又有点不自信,低头看了看。
余白其实看见了,但笑不语。
手术之后医生特别关照,拆完钢钉两个月,下肢不能剧烈运动。于是,接下去的几天,她每天都能看见唐宁在家狂练上肢、胸肌和腹肌。可以预见的是,等到两个月之后完全恢复,这人肯定还得去健身房里猛练下盘。余白想象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好笑。
也是在那几天,先后传来几条消息。
第一条,是田盟案的一审判决。
还别说,田律师是有点水平的。诈骗罪名虽然成立,但因为积极退赔,又找了很多合法的收费名目,最后认定下来诈骗金额不是六十万,而是十二万。至于泄露国家秘密罪,正如陈锐所说,定得不太合适,法院也没有认定,一审判了有期徒刑徒刑六年。
第二条,是关于林旭辉一案的进展,各种官媒网媒,相关文章铺天盖地。
经侦调查中发现,除了收购奇途之外,林旭辉已经如此操作了两次,将资金投入虚构的境外项目。只需粗粗估算一下,再看上一年富豪榜上他的财富数字,就知道此次交易如果成功,他几乎已经把全副身家转出去了。哪怕只是等到第一笔现金支付之后,数字也十分可观。下一步的计划也许就是出境,林旭辉不准备再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出之后,网上有不少人评论,说“这些年翻车的夫妻店”又多了一家。而对于谢简书,绝大多数的声音还是同情加佩服的。有传说她已经提出离婚,路人都表示大快人心。
与此同时,大跌至停牌的乐欧又出了新的公告,公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更。
孙胜跃被捕之后,谢简书自己兼任了总裁。其余高管班子,旧人进去了,又有新人升上来顶。余白在其中看到吴东元的名字,他是新任的董事会秘书。
董秘已是副总裁级别,在不久的将来更进一步,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这个职位是要考一个资格证的。若是仔细算起来,此项任命很有可能在林旭辉出事之前就已经在酝酿了。
谢简书已年近六十,身体也不是太好,而林飞扬根本管不了这些。这个总裁的位子将来会给谁,是女婿?还是职业经理人呢?
至此,余白不禁又一次想起那个神秘的举报者,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呼之欲出。
但那一阵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管这些闲事,实习期已满,律协面试的日子也定了下来。
王清歌和胡雨桐跟她同一期,早早地从实习律师群里找来了“面试宝典终极版”,开始背背背。
与他们相比,余白一直挺自信,整理了材料交上去,感觉准备得也很充分。
直到面试的那一天。
一早到达律协,先是签到。她最后一个进去,却不知为什么被排在了第一个。看面试宝典里说这是最容易不过的时间段,因为律协不管饭,考官肚子饿了,后面的就会越来越快,标准也越来越松。而后,又听旁边人说今年会重点考核执业规则的处罚部分,她突然发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看材料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去BK面试的那一天。她知道自己的脾气,遇到对她很重要的事,总是会这样。
进了面试的房间,只见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三名四五十岁的执业律师,还有一个律协的工作人员,旁边搁着摄像机拍摄。
她向各位考官问好,报上姓名与实习证号。首先便是自我介绍,接下来是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别人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她要说一大段。
然后,考官问她实习阶段办了哪些案件?她一一例举,也是越说越多。
她说起了沙伊菲——她作为实习律师的第一个委托人,让她明白了每一件事实都可能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解释。
她说起了乔成,说起《欧阳修传里》的那句“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甚至还有乔志说的:“那到时候他也快九十了,祸害不了谁。国家这个规定,也是有道理的。”
那一次,他们放生了一个老毒贩,却也帮助警方彻底端掉了一个贩毒团伙,救了万燕、蔡岚这样的女孩子。
而后还有丁浩,钱思涵,林旭辉……
其中既有成功,也有失败,他们面对过伪证的风险,也曾为律师的保密义务和社会责任两难。
她侃侃而谈,说到这里才觉得有些不对。
终极宝典里说,尽量别提那种很复杂的案子,案情越简单,考官越问不出什么花样,回答也不容易出错。但她跟着唐宁做的案子偏偏都不是简单的那种,约会强奸,死刑复核,正当防卫,暴力抗法,SM杀人案,每一件都争议满满。
考官的问题果然也特别多,她尽量用几句话说清楚,又总觉得没能把全部的体会都表达出来。
每个人只有半小时左右,她这样的情况,留给后面专业知识、职业道德、法治理念部分的时间就只剩下一点点。考官让她抽题回答,她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手气,题目是:泄露国家秘密的情形和处罚。
这个真要谢谢田盟老师以身试法地给她上了一课,她才得以不假思索地复述出来——在执业期间故意或过失泄露国家秘密,没收非法所得,罚款五万,情节严重的吊销执业资格,构成犯罪的追究刑责。
面试进行到最后,考官又问起她今后的执业方向。余白自觉仍旧迷茫,说还是会尽量接触不同的案子,测试最适合自己的专业。
面试之前,她认为必过。面试完了之后,才觉得自己表现得实在不怎么样,这里说太多了,那里好像又不够。
从律协的面试场地出来,唐宁就等在外面。余白上了车,让他开她回家。
当天就会有电话通知面试结果,她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却等得忐忑不安,午饭也没什么心思吃。唐宁跟她讲话,说两句,她嗯一下。
吃完饭,他收拾了桌子,带她到沙发前面。
“你干吗?”她不懂。
“看你这么紧张,要么还是我牺牲一下吧……”他坐下,拉她跨骑在他身上。
这算什么?她笑出来,可双膝已经在他大腿两侧陷入沙发的柔软里,两人身体紧密贴合。她的心跳快起来,亲来亲去,就把什么都忘了。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脱得差不多了。起初感觉到轻微的震动,她还以为是他搞什么花样,直到听见嗡嗡声一阵一阵,才意识到是律协的电话来了。
她从他身上跳下来,在沙发缝隙里找到手机,贴到耳边接起:“喂?……好……谢谢老师。”
他在旁边看着,等她挂断才问:“怎么样?”
“过了。”她回答,许是刚才那股劲还没过去,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
回过神来,却见唐宁已经穿好裤子起来,走到写字台前拉开抽屉。
“你干吗?”余白问。
唐宁不答,从里面拿出她的户口本。
“你怎么知道我户口本放那里?”余白也是服了。
“你什么我不知道啊?”唐宁得意,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还来得及,赶紧去。”
“去哪儿啊?”余白问,心说你什么意思啊?就这么做一半不做了?
唐宁偏还要催她:“赶紧的,回来我们再做合法的。”
余白无语,但还是被他拉着起来穿衣服,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你带户口本了?”上了车,她才想起来问。
“带了。”他朝手套箱一努嘴。
“这都能随身带着?”她表示难以置信。
唐宁却答:“你看我对你多有信心啊。”
余白失笑,真荣幸。
填表,拍照,排队,这是一个普通日子,不凶不吉,婚姻登记处人不算多,没有预约,也让他们赶上最后一对宣誓。
可能还是刚才那股劲没过去,直到拿到两个红本子走出去,余白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们这就算结婚了?”她问唐宁。
“嗯。”唐宁冲她一笑,还眨了下眼。
这笑容分明就是她当年在宿舍窗口见过的,那时的她怎么能想到他们俩也会有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