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她?
早上五点,苏醒一如既往的醒来。但是平时精力充沛的身体,此刻却沉重的好像灌满了铅。她觉得自己在下沉,一点点的无止境的向着黑暗深处下沉。恐惧却又带着几分释然,似乎那个漆黑的深处有什么莫名的吸引力,召唤着她,诱惑着她。
“不能这样!”
苏醒低声的嘟囔着,费力的撑起身体,走到窗边,刷的一下拉开窗户。
晨曦透过玻璃落入房间,淡淡的光线就像火柴的荧光,虽然不足以让人感到温暖,却足以让你感到方才的黑暗是那么的可怕!
苏醒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凌乱的床铺。纯白的床品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姿态,映着原木色的柜门和淡黄色的墙纸,显出高高低低的曲线,如山峦起伏,波涛扑面。
苏醒赶紧转过头去,小小的床品只不过带了几分方才梦魇的回忆,居然有了山川没顶的压力。这个房间还真是邪气!
索性打开了窗户,让城市的晨风吹进来,苏醒打了个喷嚏,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
拽过瑜伽垫,盘腿坐好闭目冥想,从禅定中也许能获得新的能量。
脑子里乱糟糟的,却抓不住半点思绪。
“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他来任他来,他去任他去。”
默念往日静心常用的诗诀,苏醒试图安抚自己的身体。
但是她发现,随着静心时间的延长,平时沸腾如岩浆思绪此时居然静默岩浆凝固!那些燃烧身体的血脉仿佛渐渐停止了流动,变得愈发粘稠……直至凝结!
苏醒蓦的睁开眼,大口的喘着气。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连呼吸都要放弃了!
——我怎么了?
苏醒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天光渐亮,天花板的白色变得耀眼刺目。苏醒的眼睛酸涩难忍,使劲闭上耳边响起轰隆隆的雷声。
——上火了,喝点水吧。
心里这样念叨着,站起来去拿水杯,却看着分外明亮的窗户发呆。伸出手,难以忍受的拉上窗帘,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耳边的雷声也跟着消失了。
一阵窸窣的细语升起,仿佛冰凉的蛇从黑暗伸出缓慢的游出来。围绕着她,嘶嘶得的吐着芯子。苏醒重重的把自己摔回床上,放弃了一切挣扎——
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做到了勿思勿想,她坠入了深渊。
林予知坐在工位前想着自己的心事。
苏醒果然拒绝了。这事儿换了谁,都得拍桌子。将心比心,如果是林予知的姐妹被这么对待,他大概会直接揍一顿史志远。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却能理解史志远的选择。毕竟他现在是这个所里的人,马上开始以这个所的名义出门见客户。
哪个律师愿意出门谈事的时候,总被人一脸暧昧的问起:“欸,你们所那个出事儿的女律师,是不是挺那个啥?”
权威性,是律师职业的根本要求。
桃色事件,本身就是对权威性的挑战。
更何况,苏醒这个事儿早就超出了桃色事件本身。
所以,当史志远告诉他:“你去劝劝苏醒吧。这件事已经定了。明天邹金生的父母过来聊案情,然后把委托书签了。”
多余的话没有,但是言下之意却让林予知不寒而栗。他要想在这个所里站住,哪怕明知道这件事里史志远把他当枪使,他也要证明自己是一把好枪!
可是,该怎么说服苏醒呢?
高崖是肯定不能找了,祝曼青的取保候审已经批了下来,显然自己猜对了。但是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惹恼了高崖,等于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埋了颗雷,只能见好就收。
硬磕苏醒?
林予知头疼了,他有点后悔不该在法庭上做的那么绝,以至于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起那次庭审,林予知忽然敲了下自己的脑袋:蠢啊你!这是劝苏醒接案子么?这是史志远要逼着苏醒离开。只要你能激怒苏醒,逼走她,那不达到史志远的目的了么?
这有何难!
别人或许还要想想,你,林予知,难道不是“得天独厚”么!
苏醒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但是苏醒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想接。有时候她想,也许是客户。但是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就迅速的被一片黑暗淹没了。
直到门铃不断的响起,苏醒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好像还需要上班。拿起手机看了看,都已经十一点了。哼哼着坐起来,苏醒下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两只脚却毫无感觉,浑似没有似的。只走了两步,就被床边的地毯卷边给绊了个狗吃屎。
路过门口的穿衣镜,无意中看到镜子里蓬头垢面的自己,苏醒下意识的擡了擡手,却在一半的时候放弃的垂了下来。
拉开门,是个男人,谁?
两眼对焦——
林予知?
咣当!
门又被重重的关上。
林予知并不确定苏醒在家里,只是看她的车还停在楼下,上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开门是个鬼一样的物体,他也愣住了。
紧接着门轰然碰上,林予知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苏醒也没有她表现的那么彪悍。
林予知忽然想起家乡那些因此消失的女人,想起那些传言,难道苏醒也会走那条路?
可这是苏醒啊!
但也不过是个女人吧!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堆乱糟糟的头发和晦涩的皮肤,以及从不透气的屋子里贯穿出来的闷气,林予知不由得轻蔑的笑了笑。
半个小时之后,门再次打开。
一身潮气的苏醒清爽妥帖的站在门口,摆出惯常那副傲气的样子,微扬着下巴问:“你怎么还没走!”
林予知向屋子里扫了一眼,隔着门缝,倒是可以看到光线明亮,有清风呼呼吹来,怕是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
门忽然动了,林予知下意识的缩回了头,门夹着可怕的风声又克制着打开。苏醒轻蔑的看着他:“有事快说!”
林予知扬了扬手里的卷宗:“我把起诉书和证据都复印回来了。这个案子你接或者不接,都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做。但是不接,你就得走人。这个没有商量。”
“我偏不接!”
“陵阳集团是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他们的常法以前是桑黄律师事务所的。他们所用了五个律师组成团队,才完成陵阳的业务需求。现在桑黄所的大pa们意见不合要分家,像陵阳这种需要团队支持的业务恐怕也不能再交给他们,史律师志在必得。如果你觉得只是史律师一个人不能怎么着你的话,那么再加上咱们所的何律,刘律,陈律和张律,你觉得怎么样呢?”
苏醒沉下脸:除了自己,整个合伙人委员会都包括进去了。如果自己搅黄了这次合作,怕是不用史律师说话,这些合伙人就会自动同意把她踢出去了。
一股莫名的烦躁突然从胸腹之间升起,迅速搅动她的身体,好像火山爆发,却是她无论如何压不住的。
林予知并不知道苏醒的反应,只是看她沉默,继续说:“我来,就是告诉你,你最好别和我合作。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踢出所里。”
“啪”的一巴掌,扇到了林予知的脸上,苏醒瞬间变脸撕心裂肺的喊:“滚!你给我滚!”紧接着就是拳打脚踢,悉数招呼到林予知身上。
林予知猝不及防,向后跌去,却因为楼道狭窄,后脑勺撞到了墙上。脚下没根儿,眼前金星乱冒,相比而言落在身上雨点般的拳头倒也没那么难受。
打了几拳之后,苏醒的力气就耗光了。整个人像是抽走了脊梁,塌肩偻腰的后退着靠着门边,喘着粗气戒备的盯着林予知。
林予知擦了擦嘴边的血丝,狠狠的骂了句:“疯婆子!”
苏醒大口的喘了几口气,攒足了力气站直了,向前跨了一步,吓得林予知脚蹬手撑,坐在地上向后蹭了几下拉开距离。苏醒弯腰捡起地上的卷宗,退回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林予知:“就算我走,也要你付出代价!”
砰!门又被重重的关上。
林予知这才感觉到身上好像被一万只羊驼踏过一样,所有的肌肉都发出酸疼的哀嚎。硬撑着站起来,林予知不甘心的想了想,冷笑着充满恶意的对着苏醒的门大声而清晰的说:“苏律师,被人强奸的女人,得抑郁症的概率很高啊!你这么对我我不怪你,但是你要保重自己,最好去精神病院检查一下。”
另一侧的门被拉开,走出来的邻居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眼苏醒的门,犹豫片刻,忽然又退了回去,重新关好了门。
抑郁症?
门里的苏醒清楚的听到林予知的话,虽然明知是恶意,但是——
她忽然意识到今早自己的不对头了!
难道真的有问题?
苏醒看着手里的卷宗,忽然没了心思。有病治病,但是自己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呢?走到窗户前,正好看到林予知一瘸一拐的走出小区。苏醒又想起自己暴打猥琐男的事儿,两家事加在一起,让苏醒感到事态严重。
以前她虽然也会生气冲动,但是打人却是从来没有的。如果说猥琐男那个情有可原,林予知这一次她真的是没有一点征兆,突然就冲了上去,直到打得脱力……
还有早上罕见的晏起。那是晏起么?连客户的电话都不接?
苏醒看了看书包,知道自己应该去一趟医院,却好像粘在座位上似的,一点都不想动。
不可以,苏醒,你这样不正常!
从医院出来,手上的诊断书沉甸甸的。塑料袋里装着新拿的药,那是医生给开的。
——轻度抑郁症。但是最好还是吃点药,不要掉以轻心。
苏醒从没想过这种病会和自己挂钩!自己难道不够强大,不够坚强么?这样的念头在心头盘绕了几圈,苏醒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坚强?不过是自己选择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罢了。
抑郁就抑郁吧,幸亏还不是重症。苏醒开始安慰自己,别想原因了,想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别想那么多,接受现实,积极配合治疗,会痊愈的。
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医生的话,那些念头又蓦的冒了出来,这一次无比清晰:
——“想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
——“我为什么要去救高星蝶?”
——“这一切要是做梦多好啊!”
苏醒突然大声的喊了出来,声嘶力竭,气尽方止!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外面,苏醒对着空气不敢不顾的,大声的“啊——”
路人侧目,空气瞬间凝滞。
稍停片刻,小孩的哭声骤然响起,一个老人中气十足的呵斥:“神经病啊!”
苏醒没理他们,呆呆的往外走。走出医院,穿过密密匝匝道边停放的单车,颓然的坐在马路牙子边上。下巴放在膝盖上,紧紧的把药抱进怀里,看着车水马龙,阳光灿烂,不由泪流满面!
为什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