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暂时休庭之后,钱立生认罪。
不过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老头花白的头发几乎全白,整个人苍老憔悴,仿佛瞬间被抽离了生命,连惊心动魄的过程也被说的平淡如水。
可是,听者皆惊。
钱立生说:“苗苗瞪着眼看着我,我知道她向我求救。可她好意思么?一个姑娘家,自己的床上,赤身裸体的和一个男人躺在一起,满屋子都是恶心人的味道!这是苗苗吗?这不是!我女儿不是这样的。我女儿,单纯、善良、和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怎么会是这样!她是魔鬼,魔鬼必须死!我们就在那儿站着,看着,直到她断气,就拨打了110.”
最后,钱立生非常肯定的对高崖说:“那是魔鬼,它走的时候,我看见苗苗笑了。真的,苗苗是笑着走的。她必须死!”
外面,耿明娟的哭嚎像绝望的母兽,撕裂着最后的生命尊严。
因为涉及个人隐私,判决书内容没有公布。但对邹金生的判决结果还是公布了:过失伤害,有期徒刑3年。
邹金生当然不可能是无罪,但是所有的证据已经充分显示,他的行为和钱秀秀死亡之间的因果关系是被割断的。
换句话说,因为不能证明他强迫钱秀秀吸毒,按照有利于当事人推定的原则,就不能认定他存在害人的故意。更何况,最后钱秀秀的死亡与其父母怠于治疗还有关系,一减再减。对邹金生罪行的认定,已经是在法律限度内给与的最大惩罚。
但是,对这个结果,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
舆情汹汹,许多键盘法官打出“死刑”二字。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死刑”接力大队,真正的判决是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人们为了宣泄自己的情绪,已经不管什么是非黑白,更不顾及真假虚实。他们要的,不过是把自己假想成上帝,然后在靶子身上宣泄自己失败者的憋屈。
而且,随着队伍的扩大,人们已经开始不满足于线上。他们给检察院、纪委、市政热线,甚至包括平台的法律部门打电话写信甚至正义凛然的登门,要求给钱苗苗家人以“最温暖而有力的社会支持”,还有更多人纷纷建议钱苗苗家人提起民事赔偿,并想当然的开出天价!
当然,这样的疯狂很快被钱立生被起诉这件事打住。虽然这个案件依旧不会公开审理,但是关键信息还是泄露出来:钱苗苗有意自杀,而钱立生放任了死亡结果的发生。
可是键盘侠的“热情”就像山洪一样,即使遇到阻挡也不过转个弯儿而已。这一次,他们愤怒于检察院的不作为,指责检察院面对法院“明显不公”的判决,为什么不抗诉?更有个别所谓“懂行的”,开始普及检察院的监督职责。
邹金生案的真相,到底是怎样?
这个问题还不如一片羽毛落地的声音大。
“我要上诉!”邹家的别墅里,施小菲如困兽一般大喊着。
史志远无奈的看着她,已经无话可说。
这已经是邹金生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施小菲在这么闹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想到前两天拿到的东西,史志远觉得应该提醒一下施小菲。
“小菲,我刚得到消息,佟子斌对金生的调查其实没有完全结束。”
“什么意思?”施小菲一愣,大大的眼睛里布满了赤红的血丝,但好歹安静下来。
“金生赌博资金进出境的渠道,还有金生吸食毒品的来源与去路,都还在调查中。”史志远迅速捕捉到施小菲眼中的不屑一顾,跟着说,“他们已经盯上启力星了。”
施小菲慢慢的坐下来,良久才说:“你不是都处理好了吗?”
“可是佟子斌他们已经查到仓库那边。如果只是查单证,我们不怕,但是如果真的清货盘点,这个无论如何做不了假的。”史志远皱眉,“老尚为了省钱,始终不肯租大厂房。只要佟子斌他们去现场看一眼,什么都明白。那么多货,怎么可能放在那么小的仓库里!”
“难怪陵阳那边突然不理我了……”施小菲怔怔的说,“殷谷风他们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史志远当然知道殷谷风知道了什么,也知道殷谷风做了什么,但是这些没必要跟施小菲讲。随便她神经叨叨的瞎怀疑,只要她能放弃上诉的念头一切都好。
“放心吧,殷总是我们的人,没有问题。所有可能惹麻烦的文件我都清理干净,单纯一个场地的问题,佟子斌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的。”史志远轻声安慰着施小菲。
施小菲却好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保险柜前,打开柜子拿出几个档案盒,放到史志远面前:“那、那这些文件呢?”
史志远狐疑着去翻,差点没晕过去!
居然是他们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大项金额的合同和票据!
“你怎么会保留这个?”史志远厉声质问。
“我凭什么不保存?万一你们想耍赖,我当然要留一手!”施小菲理直气壮。
“你知道不知道这东西落到佟子斌手里,咱们都完了!”史志远气急败坏。
施小菲也吓坏了,“不会的不会的。我一直藏得很好,没人看到,从来没人能看到!我保证!”
史志远这才感觉好点,稍微冷静了一下,立刻命令施小菲把东西烧光!
青烟从书房的门缝里飘出来,遇到门口硕大的景德镇瓷瓶绕了个圈。站在瓶子和书房门边卡缝里的邹如海捂着嘴忍住了一声咳嗽,把门边的一块小洞用木块原封堵好,蹑手蹑脚的离开。
不多时,从邹家的别墅里开出一辆越野车,直奔邹如海的工作室。
高星蝶去了一趟所里,前台已经换人,但小柳还在。高星蝶说自己出来逛街路过,买了几杯咖啡来看看大家。
史志远当初是答应给她保留位置的,所有人都知道。小柳没把她当外人,直接让进了办公间。
星蝶问小柳:“苏醒呢?”
小柳尴尬的压低声音说:“她被吊销执照以后,就被所里辞退了。”
星蝶叹息:“苏醒姐那么能干,可惜晚节不保。”
小柳听着有点别扭,却又说不上来什么,低头喝了口咖啡,就听星蝶继续问:“这么说邹金生的案子,和苏醒姐一点关系都没了?”
“没了。一分钱没给。”小柳有点生气,四下看了看,见林予知不在,便压低声音说,“明明是苏律师发现钱苗苗有自杀的可能,也是苏律师找到了钱苗苗做暗娼的证据,结果别说付钱了,还投诉人家,把苏律师的连饭碗都砸了!邹金生这个娘啊,啧啧啧!”
“我就说嘛,苏醒姐一向是最厉害的,就是太委屈了!”星蝶呷了口咖啡,不经意的问,“委托费真的有外面说的那么高么?”
小柳笑了笑,没有吭声。
星蝶脸一红,“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又随便聊了两句,小柳赶着开会,便让星蝶坐在自己的位置休息。
等他回来,星蝶已经没了踪影,旁人也不知她何时走的。
小柳没有多想,打开电脑却发现合同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今天主要是查一个流程,没做内务啊?
不过这种小事也不值得多想,说不定是自己想起哪份合同里有需要查的东西,也未可知?
当天晚上,邹金生辩护律师的委托合同的部分页面照片就在网络上不胫而走。六位数的委托费,足以让许多人羡慕不已!
更神奇的是,相关人等甚至包括律所的名字都被擦除了,苏醒的大名和签字却明晃晃的挂在那里!好像这份合同只签给了苏醒一个人。
说起来这种印象当然可笑,但网络上又有几个人会认真的读文字呢?一眼扫过去,律师的名字,收受的委托费,立刻盖章定性——就是你苏醒收的钱!其他的?其他的没看到,没看到就是没有!
之前网暴,苏醒的罪名之一就是“认钱不认人”,但从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流出来,毕竟史志远也担心会牵连律所,在这方面很小心。
但这一次,居然爆出了合同!再加上汹涌的“民意”,网上迅速发酵起来。
而天达信,在第二天上班后,也立刻炸开了锅。
但那个时候,舆论已经不在乎苏醒收了多少钱——有人把庭审的部分内容爆了出来!更直指是苏醒搜罗证据,证明钱苗苗是自杀!
一波波的节奏带起来,人们的情绪被组织成一道更比一道高的海浪,最后汇成汹涌的海啸,奔向幕后主使的终点——
为了拿到高额的委托费,为了给富家纨绔子弟脱罪,苏醒这个受过伤害的女人,居然要罗织罪名诬陷一个同样被侵害的女子自杀!
苏醒被键盘侠钉到了十恶不赦的十字架。
林予知接到记者电话的时候正好在所里,这两日神采飞扬的脸瞬间阴云密布。
本来,他已经把法庭里发生的事情按照对自己职业能力最有利的方式宣讲出去。包括证明钱苗苗自杀使邹金生的强奸罪不能成立,以及逼得钱立生当庭认罪,间接证明事发时邹金生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作案的时间,使故意伤害再次不能成立,还有最后钱立生的不作为,切断了邹金生对钱苗苗之死的因果关系。这一套连环拳打下来,业内的好评是显而易见的。林予知的知名度是蹭蹭蹭的飙升!在所里的待遇也是明显的改善。
别的不说,庭审结束的第二天,他就正式搬进了苏醒的办公室,实现了在大城市的大律所里拥有一间独立办公间的梦想。虽然这间办公间要价不菲,可它代表的尊崇、荣耀、名誉等含义却让林予知觉得很值!
现在,突然冒出来苏醒才是分析调查的主力,虽然是为了黑苏醒,却也直接一巴掌扇在了林予知脸上。
他这段时间所有的案件解说都将成为同行背后的笑话!
林予知三言两语打发掉记者,打开手机,恶狠狠的点住神秘人的微信ID,指甲瞬间失血,变成一片苍白如骨的物件!
“蠢货!”
神秘人让林予知不要轻举妄动,林予知以为能有什么惊人之举,却不料居然是这一招!难道这个蠢货没看出来,苏醒就是个煮不烂的铜豌豆,所谓网暴对她根本没用!
舆论当然可以杀人,但也不是逢人必杀!倘若那人有着成熟稳定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对形势有充分的认识,对人性没有任何幻想,对舆论持有理性的态度,同时对自己的人格和品性有着足够的自信,毫不怀疑自己做人的原则,那么无论风吹得多猛烈,他们的内心也不会垮。
在这些人中,有些人是智者,不屑于与狗群叫嚣;有些人则是斗士,凡有疯狗敢挑衅的,必尽全力一搏,不死不休!
苏醒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人,而且她还是个斗士。
这一点,现在的林予知明白了;而那个神秘人似乎还在重复史志远的老路!
这样的人不是蠢就是坏,可是谁还能坏的过史志远呢?
那就只有蠢了。
“蠢货!”林予知再次骂了一句,手指却离开了屏幕。
他不能再被这个蠢货带着走,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个人是谁?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指向,可是他需要更多地证据来证明——就是她!
林予知找到其他合伙人,把全所的人集中起来,商量应对之策。史志远的电话没有打通,但是没人奇怪。说不定在跟哪个大老板谈事儿,开完会告知一声就可以。
林予知现在对史志远也没有那么忌惮和尊重了。
搬进曾经是苏醒的办公室后,林予知已经自然而然的把目光瞄向了史志远的那张桌子。言谈之间,更是一副有你可以,没你我也能做主的派头。
一通反思与自我反思下来,不出所料的毫无结果。众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份被曝光的合同,到底是怎么流出去的?
小柳想到昨天下午那个被打开的系统,后背一阵阵冷汗,却只能装做若无其事。他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忙着别的工作,没有和别人提过这事。
林予知见毫无结果,说道:“截图虽然做了处理,但也只是在所里的标识部分打了马赛克。但从截图的右上角马赛克的位置可以推断出,这是从电脑屏幕上拍下来的,大概率的可以排除是邹家人泄露的。为防万一,我们先从自己内部开始查吧。赵律师已经找了网络部门的同事,一会儿开始看都有哪些ip地址查过这份合同。然后再说下面的事情,如果大家有想起来什么,可以随时找我。”
小柳眼前一阵发黑,后背剧烈的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