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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富春山居 > 第78章 王大少又闹别扭

    陈夫人娘家就府城外十里陈家庄上。陈夫人祖父前朝当过一任县令,回家之后用历年积蓄买了二三十顷好地。富春地方富庶,一年吃用之外,取租极少也有六七百两,若是一家几口过活,自然滋润。然陈老太爷极有儿孙福,几个子十几个孙,孙又生子,陈家老太太还不能分家,一大家子一二百口吃用都指望这二三十顷地,庄上出息只够全家粗茶淡饭。曲池风俗又是重耕读轻商贾,但凡有口饭吃人家,儿孙若是不读书去经商,便是旁人不笑,自家也觉抬不起来头。

    陈大舅去年得了陈夫人与侄女们陪嫁银子,原本盘算着要去北地贩牛马,只说偷偷行事,不让亲戚们晓得也罢了,偏生家里人心不齐,吵了几日事不谐,无奈只得把银子分了,大家都家里苦守。

    李知府说陈家读书种子,一个便是陈大舅小儿子陈守义,另一个是陈九舅大儿陈守拙,大舅和九舅都是陈夫人一母同胞亲兄弟,这两个读书种子都是陈夫人嫡亲侄儿。陈夫人府城住着,年节娘家来走动,陈大舅多是带着守义和守拙两个,李知府也见过几次,觉得他两个甚好,所以主张喊来。陈夫人为难了许久,到底默许。

    李知府把人喊来,问几句功课,也不多话,叫个管家把人带到儿子书房去。李知远一看是他两个来了,就晓得爹爹用意和英华送文才表兄来是一样。

    施药这个事儿,其实清凉山赵恒就安排好了,柳家出钱,刘大人出人打下手,李知远出头当个引子揽总,再捎上那几个前阵子风声紧还来看探王翰林青年学生,大家悄悄儿涮声望,赵恒得大头,李知远和学生们得小头,刘大人得实惠,柳家花钱买一个好口碑,将来行事方便。细算一算,大家都有好处,不过此时还不能明说得,看着倒是个冒险事情。

    此时这几个和李知远说得来青年学生听说李知远一心要施药,大家纷纷劝说:“二三千两银子不少数,然和曲池一府染病军民比起来,就像长江里煮蛋,丢下去连个蛋花都漂不上来。便是有心做好事,把这些药送到惠民局去也罢了,亲自施药实是吃力不讨好,与了这个不与那个,自家心里也过不去,满怀指望来求药人又得不了药,反生怨恨就不美了。”

    李知远不好明说,指着才来两个表兄弟笑道:“家父怕我们人手不够,还把表兄守义和守拙都喊了来,有他老人家支持,弟有何惧?诸兄若是不嫌这是个又累又得罪人事,就帮小弟办起来,何如?”

    前一向府城传说王家要抄家事都传疯了,当时敢上王家门学生,都是热血热心,原就是不怕事,李知远这等说话,都许了。十来个青年学生商议行事,分派职司总觉人手不够,又商量再喊几个人来,大家便分头去约人,议定明日李家碰头。

    李知远想得一想,这个事是有好处,他连文才和自家表兄都喊了,岂能避开英华长兄?不拘王耀祖来不来,喊不喊却他。是以他便拉着张文才同去寻王耀祖说话。

    王大少正因为英华借银事生气呢,李知远做散财童子拉他助忙,他如何不恼,李知远才说施药少人,请大哥帮他,他拍着桌子怒道:“不去!什么玩意,会败家!”

    文才平常和这个大表哥处就不好,陪李知远来本就勉强,王耀祖这样发脾气,他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淑琴还姑母处,天色不早了,我去接她回来煮饭。”也不理会王耀祖冷脸,又冲李知远拱拱手就走了。

    李知远来寻王耀祖,本份而已,王耀祖又不是他亲老子,可以笑脸忍骂,又是天生和英华母女不对付,既然人家不上路,他也不勉强,笑一笑道:“大哥说是,小弟去给老师和师母请个安。”拱拱手出来,到王翰林书房来请安。

    王翰林正看书,看李知远来倒是高兴,丢了书问他来做什么。李知远老实说:“中午才到家,施药事学生自衬一个人办不起来,约了几个说得来朋友。今日来是想请大哥助我。”

    王翰林听得李知远来喊他大儿,甚是活,高高兴兴盯着女婿问:“这是正经事,可到你大哥那里去过了?”

    李知远看先生期待模样,不敢实说方才是被王耀祖骂出来,含糊说:“先去大哥那里,大哥……甚忙。”

    王翰林看学生这个欲言又止样子,猜儿子必是给女婿钉子碰。一想到大儿子那个别扭性子,王翰林就没了好心情,挥挥手道:“你师母正有事要寻你,还说明日要使人去喊你呢,你去罢。”

    李知远看先生失望都写脸上了,也不好多留,就依言到柳氏那里去。柳氏正和柳五姨小花厅说话,院子里站着好几排管事管家,一叠叠帐本磊桌上,实是忙紧。柳夫人看见女婿来了,笑道:“我们这里忙,知远到小书房略坐一坐,叫英华来和你说话。”

    李知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辞了出来闷闷书房坐着。英华抱着几根卷轴笑盈盈进来,说:“五姨送我们地,你一块我一块。”

    “柳家舅舅地盘划好了?”李知远吓了一跳,官家旨意还没下呢。

    “嗯。京城里头节早打通了,”英华高高兴兴点头,道:“刘大人要承施药大人情。横竖我舅舅是要占三分之一,咱们先占下了,也没人敢和咱们争。这几日我娘和五姨已是看好了。五姨说先与你定钱,好叫你用心干活……”

    李知远笑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就笑纳了。你那个是什么?添妆?”

    英华羞答答点头,道:“五姨体己与我,二哥也有。母亲叫我和你商量,看咱们两地是拼一块儿,还是分开来?”说着就把几个卷轴展开,原来是清凉山一带地图。他两个七手八脚把几张图拼一起,用镇纸压好边角。

    英华笑吟吟指着图上头一圈笑道:“那个是皇城,外头还要挖几个大湖,连名字都取好了,东边叫金明池,西边叫太液池。池里还要弄几个岛。我五姨说,要从富春江挖一条河直通皇城,等皇城盖好了,把中间这条河填上,就是御道,可以省得许多人工。”又指着图上西边一圈,道:“这边都是丘陵,离着皇城又有二三十里地,刘大人说京里捎来信,这一块位子太偏,价钱又不便宜,没人肯要,我五姨自个就把这一块拿下了,差不多有一万亩,送我们山地都这里,一人一百亩。你看,这些小山头都标了号,咱们什么时候闲了,去瞧瞧?”

    “我明日就要把施药事办起来,只怕这二三个月都不闲。”李知远想一想,笑道:“一百亩很不少了,哪好意思再去挑捡,随五姨与我哪一块都使得。”

    “五姨又不是外人。”英华娇嗔瞟了一眼李知远,“我要自己去挑个风景好,你不去我自己去!”

    清凉山已是封山了,英华便是自己想去,也不能一个人去,李知远笑嘻嘻道:“我实是怕抽不出空来,你去时使人来说一声罢,若是有空我就和你去,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和你说一声,你替我挑,好不好?”

    这才像话。英华点点头,把地图都卷起来,停了一停,又说:“这事虽是定下来了,官家点特使还路上呢,你回家先别说。我五姨说事宜秘密,走了消息就赚不到大钱了。”

    李知远认认真真点头,说:“好,我谁也不告诉。对了,施药事,你把文才表兄喊了去,我爹又喊了两个陈家表兄弟过来,我想呢,这个事把你大哥落下也不好,所以我今日去喊你大哥……”

    “我大哥?”英华忍不住笑了,“他一定没给你好脸看吧。”

    李知远摇摇头,道:“再不给好脸看,也是你哥哥。方才我跟先生说这个事,看先生神情是想让大哥也去,你得空先生那里劝劝,还是把大哥喊去呀,哪怕不做事,每日去晃晃也好。”

    “好,我回头就去和爹爹说。”英华微微皱眉,苦笑道:“我大哥那个人对我娘有成见,就怕我说了他不乐意去了。”

    “去不去他,咱们心也就够了。也省得将来你侄儿们长大懂事了抱怨你。”李知远话轻描淡写。

    大哥是扶不起来阿斗,还有侄子呢,便是为几个侄男侄女,也要再提醒大哥一次,英华拿定主意,重重点头。

    他两个隔了两天不见,如隔六秋,横竖无事,便坐书房里说些闲话。将及天黑,李家那边管家寻来,李知远才到前头辞了先生回家。

    柳五姨一来,晚饭只能分开,柳氏和五姨英华一处小花厅吃。王翰林一个人吃饭有些儿闷,便把大儿子和大孙子喊来,看耀祖吃饭时那个脸黑似锅底一般,王翰林心疼孙子,也不曾说事,吃罢了饭把孙子打发回去找黄氏,王耀祖坐不住,道:“爹爹若是无事,儿子也回去了。”

    王翰林还不曾说话呢,英华用小茶盘托着两盏茶进来,笑道:“五姨和我娘吃好茶呢,叫我送两碗给爹和大哥吃。”

    王翰林咳了一声,从茶盘里端走一碗茶,道:“既然你妹子把茶都送来了,吃了再走罢。”——

    王耀祖不情不愿低头吃茶。

    英华便笑一笑道:“爹爹,李大哥打算明日开始施药,人手不够,问咱们家借人,爹爹要不要答应他?”

    王翰林正打算和儿子说这个事呢,忙道:“你大哥不是闲着吗?耀祖,你无事就去知远那里走走,若是他忙不过来,就替他打个下手。”

    “我忙。”王耀祖自认是长兄,只说家里除了父亲,就是他说话算话。偏生同胞二弟极有主张,对他并没有言听计从,李知远表面客气,其实并不听他。英华呢,不只不听他,还常常弄出些事来气他。现他老子还要他给妹夫打下手,他哪里还能忍耐,把茶碗放下来,理直气壮说:“便是不忙,施药是要到乡下去,我怕染病。依着儿子看,就是妹夫,也不要叫他去,败家还罢了,染了时疫,全家都受连累。他不懂事要败家找死,爹你不能让儿子孙子陪他送死。”说完站起来就走。

    王翰林气话都说不出来,指着王耀祖背影手指头都发颤。英华心里也恼大哥目光短浅,可是爹爹都气成这样了,她不好说生气话,扶着王翰林坐下来,劝道:“大哥这二年身体是不大好。”

    “想要好处,怎么能不冒风险?”王翰林恨道:“都是他娘把他养坏了,只知道捡现成好处!你看看他,他除了会跟我闹别扭,何曾想过要替我分忧。”

    英华低下头,有心还想父亲面前说两句好话,她心里又实不情愿,只能沉默。

    王翰林气呼呼把茶一饮而,余怒未消,“你大哥白长了一把年纪,一点都不懂事,不要管他!叫他将来后悔去!”

    “不管大哥,爹是眼不见心为烦了,女儿两个侄儿怎么办?”英华替老子捏肩,实心实意替父亲着想,“侄儿们将来有爹照管,读十来年书总能出头,玉珠都十二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人家了。爹爹不管可不行。”

    王翰林长长叹息,许久才道:“你大哥……他就是不晓得咱们对他这一片苦心呀。”

    英华高高兴兴送了茶去,闷闷回来,柳五姨心疼甥女,问她为何闷闷,英华便把方才事说了。

    “你大哥那个牛脾气,怕是到老都改不过了。你以后莫去招惹他。”柳氏摇摇头,笑道:“好你嫂子虽然不大聪明,还晓得咱们好,时常到我这里来陪着小心说说闲话。”

    “你家大儿媳妇?”柳五姨笑道:“她两口儿把点家当败一干二净,后婆婆是个有钱,她指望不上丈夫,不抱你大腿抱谁大腿?”

    柳氏叹息,“总是英华亲嫂嫂亲侄儿,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再头疼也是要照应周全。好大房那边闹了一场把我们老爷心伤透了,不然现我还要伺候长嫂呢。”

    柳五姨看看英华,笑道:“你吃力不讨好,委屈不?”

    “我有点,娘才是真委屈。”英华笑嘻嘻给柳五姨敲肩,“五姨,真不能说?”

    柳五姨微微摇头,笑眯眯不说话。

    “不能。老大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他晓得了乱说话,咱们这几十船药白丢了是小事,柳家和刘大人名声都完了。”柳氏斩钉截铁,看着英华道:“家里忙事,一个字都不许和人说。”

    “噢。”英华忙道:“我只和知远哥哥略提了几句,也跟他说了不能外传。”

    提到李知远,柳氏面露满意微笑,便是柳五姨也微微点头,笑道:“英华这个小女婿挑不错,胆子大,又肯吃苦又能干,嘴也紧。”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王翰林已是消了气,使人去喊大儿子来说话,岂料王耀祖极早就出门去了,黄氏一问三不知,又把小老头气了个够呛。文才早饭后去了李家,文才娘子陪着婆婆到黄氏那里做针线说闲话,黄氏听说文才去助李知远施药,便把王耀祖昨日回家发作话又说了一回,劝文才娘子道:“文才明年能考了吧,小王爷都是我们家学生,文才必是能考得起。叫文才闲了多写几篇文章给爹看看不好么,让他外头胡闹,万一也染了时疫可怎么好?”

    姑太太是个没出过大门妇道人家,深以为然,便想去和翰林哥哥说知,把儿子喊回来。文才娘子却觉得这个事是她表哥主张,家里两个有出息堂兄都被姑丈喊去帮忙,她怎么能让文才撤回来呢?可是外头得病人实不少,她又有些担心文才,思来想去,寻了个借口来寻英华说话。

    自柳五姨到曲池来,柳夫人便彻底不管家务事了。英华不只要管家务事,因为玉薇隔一日还要去乡下探望耀文,她还要捎带着替玉薇分担一些杂事,忙都喘不过气来。好容易忙了一早上,才歇下来梳头。

    英华坐窗前一张榻上,杏仁持着一柄雕花牙梳替她梳头,她闲着两手,拈着一朵栀子闻香。乌黑细滑头发从二小姐肩头垂到坐榻上,满屋子都是幽香头油香气。几个小丫头阶下,洒水洒水,扫地扫地。小海棠蹲一个花架子边,使湿手巾擦花架子上花盆,看见文才娘子来了,忙喊:“文大奶奶来了。”

    英华愣了一下才明白说是文才娘子,忙站起来喊:“嫂子进来,我正梳头呢,就不出去接你了。”

    淑琴笑嘻嘻进来,便觉得英华闺房变了个模样。从前县里时她也到英华卧房里来过。以前英华住处可没有这许多花瓶啦香炉啦,镶钿嵌宝各色大小匣子,还有挨着墙那几只大柜子大箱子,都包着云纹白铜饰,擦得雪亮。屋子里到处都透着奢华。英华身边还站着几个眼生漂亮大丫头。

    英华因淑琴多看了屋子两眼,笑道:“我这里理陪嫁呢,乱糟糟,都叫嫂嫂看见了。”

    英华嫁妆?淑琴眼前一亮。姑姑昨日还和她念着想早些替表兄毕姻,英华这边都理陪嫁了,想来理差不多了就要提成亲事了。思及此,她便笑道:“理差不多了罢,二舅妈可是看好日子了?”

    英华摇摇头,道:“我娘忙很,都叫我自己弄,我这里管着家也丢不开手,只有闲了弄一下两下,还早呢。嫂嫂你坐,我五姨带来好杏仁粉,妹子叫人点一盏百合杏仁露与你吃。”

    淑琴坐榻边一张椅上,一边看英华梳头一边吃杏仁露,两个人一搭一搭说些闲话。淑琴看外头站着几个管家想进来都被小海棠拦住了,情知再不说人家又要忙了,咳了一声,带笑道:“你表哥今儿早上起极早,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出门了,跟个孩子似。”

    杏仁手一抖,梳子差点滑落。英华侧头看看淑琴,微微含笑,等她说话。

    淑琴便道:“施药是积福好事,娘和我都不拦他,只是……只是你表哥倒底体弱,有些儿怕他过了病气呢。所以想问问妹妹,他们外头施药,是怎么一个情形。”

    这口气倒有些像昨晚上大哥说话。英华一边疑惑大哥是不是跑去姑母面前打拦,一边笑道:“施药是这么一个章程,妹子说与嫂嫂听听罢。他们借了我五姨一个大仓库,要把成箱药照方分捡,再分运各处施药点。有几个现成方子配成药,或是汤剂,或是丸药,都要先备好。还请了郎中施药点坐诊,若是病症相合,就与他成药,若是不符,就现开药。施药虽然要表兄劳累奔走,但是直接和病人接触机会并不多,哪里就那么容易过病气。再说了,咱们家前阵子不是都病了么,吃几剂药也就好了。真过了病气,只要及时医,也不要紧。”

    前阵子大家冒雨从富春跑到府城来,确都病了,虽然病有轻有重,但是也没有死人。淑琴想一想也就放心,笑道:“妹子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回去我就说给娘听,也省得她也瞎担心。”她说着就起来告辞。

    英华握着梳好头发送她到院门,回来长叹:“我大哥手伸还真长,若是姑母和表嫂信了他话,真拦住文才表哥路就可惜了。”

    “各人有各人福气。”柳五姨从里间出来,坐到英华妆台边,就有她丫头过来替她梳头,五姨懒洋洋说:“世事哪能只沾光不冒点风险。你爹当年把你大哥送回富春实是做错了,要是让他京城多住几年,多碰些钉子,说不定现就不必让三姐替他操心了。”

    “五姨你老人家替柳家操心又哪里少了?”英华笑嘻嘻把栀子花搁到妆台上,揽着头发凑到柳五姨身边,笑道:“五姨,你今日就回杭州去?”

    “你小舅舅想必是要跟特使一块来。我这里也无事,回杭州抢人去,下手晚了好工匠都叫别家抢去了。”柳五姨伸了一个懒腰,道:“英华你家也没什么事,不如跟五姨去杭州走一走,转个小半年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