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依言走入了停在土牢前的囚车里。
囚车打得很牢靠,甚至上面还贴了封印邪物的符咒,青月刚刚踏上囚车,只听“咔”的一声响,那囚车便被锁上了。
囚车一路缓缓地从村子里走过,路两侧各家门前站满了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眼中有着惊奇有着恐惧,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和排斥。
青月有些无法理解那些眼光。
囚车一路往北行驶,最终停在了一处石垒的高台前。
高台四周挤满了人,似乎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一样,青月还没有来得及看清那高台上是什么,便被人从囚车上押了下来。
“那依大神在上,妖女青月来历不明,那依族人善心收留她一十六载,她却不思感恩,以怨报德,火烧神庙,牵连三条人命,犯下涛天大罪,今奉族长之命,赐绞刑。”高台上,有人大声念道。
青月愣了一下,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一左一右两个刽子手押上了高台。
她被推搡着踏上了脚踏,绞刑架上的绳索套上了她的脖子。
她怔怔地看着高台之下黑压压一片的围观人群,直至此时,才回过味来,那个赌……她竟是输了?
可是为什么?
阿落明明说过,他相信她是无辜的,还说一定会还她一个清白。
怎么会这样?
她的视线扫过高台下的人群,试图问一问阿落,却没有找着他的身影。
就在众人兴奋难抑地等待着行刑的时候,刚刚那个将绳索套上青月脖子的刽子手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大砍刀来,无声无息地一刀砍掉了那个准备搬走青月脚下那块脚踏的刽子手的头颅。
头颅骨碌碌从高台上滚落了下去,新鲜温热的鲜血溅了青月一身。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令人猝不及防,等人群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手持砍刀的刽子手已经冲下了高台,如疯了一般在人群里四下砍杀。他下手又快又狠,人群立刻乱了起来,惨叫哀嚎声连成了一片,有人是被砍刀砍伤了,有人是被慌乱的人群推倒在地,被慌不择路的人群踩伤了……
在一片慌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身着绯色长袍的男子慢悠悠地踩着石阶走上了高台。
那不是旁人,正是傀儡师将影。
他笑盈盈地走到青月面前,伸手将她的脖子从绳索里解救了出来。
“你看,我赢了。”他笑眯眯地说着,全然不看台下的惨状,只擡起衣袖,温柔地替她拭去了那些溅在她脸上的血污。
青月默默地看着他,没有吱声。
她知道,台下那个疯了一般四下砍杀的人定然已经成了他的傀儡。
“跟我走吧。”他后退一步,微笑着伸出手。
青月定定地看着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手,想要拒绝,可是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出,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傀儡师之间设下的赌局,是有术法约束力的,她无从反抗。
牵着青月的手,他缓缓走下高台,走到了停在一旁的马车前,马车十分的张扬,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驾车的是一个美丽的黑衣女子,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脸上却是半点表情也无,俨然便是一樽傀儡。
“上车吧。”他看着她,微笑着开口,甚至没有去看一眼身后惨叫哀嚎的人群,仿佛他们只是一群蝼蚁似的。
青月无法违抗他的命令,默默踏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刑台,向着村口的方向而去。
那样华丽张扬的马车自然引起了村人的注意,但却无人敢拦下那辆马车,因为谁都知道,那是傀儡师将影的马车。
“等一下,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办完。”即将离开那依村的时候,青月突然开口,这么说的时候,她正轻轻抚摩着手中的银哨。
那是盘玉最后的心愿。
而这个时候,阿落正坐在书房里忙忙碌碌地处理着族中的事务。
“族长大人,去年祭神节的花费是三千两,不是三百两……”
“族长大人,要请辞的守卫是莫良,不是阿海……”
“族长大人,生孩子的是二长老家,不是三长老……”
“族长大人,您的书……拿倒了……”
在书房里伺候的小僮嘴角抽搐连连,不明白往日里堪称英明睿智的族长大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反常,莫非……和圣女行刑的事情有关?
正在他在肚子里暗自嘀咕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
“族长大人,不好了,刑台那边出事了!”来人匆匆大喊。
阿落猛地站了起来,眼睛里竟是带了一丝喜色,“可是犯人被劫走了?”
“是,犯人被劫走了!”那人猛点头,不待阿落放下心来,便又听那人急急地道,“还有,行刑的刽子手庄史疯了,杀了另一个刽子手冬子,还拿砍刀砍杀砍伤了许多观刑的村民……”
“什么?!”阿落眼中的喜色一下子褪了个一干二净,他惨白着脸大步走出书房,一边走一边吩咐僮子传话让村子里的所有守卫带着武器立刻去刑台。
待阿落赶到刑台的时候,那个“疯了”的庄史已经全身浴血,却还在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大砍刀。
阿落见村民死伤惨重,立刻下令拿下庄史,死活不论。
让人意外的是,捉拿庄史竟是困难万分,村里的守卫来了一百余人,却拿不下一个受了伤的庄史,最后无奈之下,只得下了杀招。
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一刀下去,他的脖子都断了半截,可是人竟然还“活着”,还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那柄鲜血淋漓的大砍刀,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令人心惊胆颤。
最终,不知道是谁,彻底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他才算安安静静地倒在地上,死透了。
阿落身心俱疲地回到族长大宅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范文章拦住了去路。
“阿姐走了。”他低着头,闷闷地道。
阿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来,他伸手摸了摸范文章的脑袋,“有事么?”
“这是阿姐让我交给你的。”范文章说着,伸出手来,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旧旧的银哨。
“这是什么?”阿落伸手接过银哨,疑惑地问。
“阿姐没有说。”
阿落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银哨,竟一时猜不透这个银哨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忘记了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忘记了等他长大后要娶她的戏言,也忘记了这枚“定情信物”。
可是盘玉,却将戏言当成了誓言,将这银哨当成宝贝,珍藏了一生。
“阿落,我听闻刑台那边出了事,你还好吧?”正说着,泠纹匆匆走了出来,急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阿落看了她一眼,冷漠地挥开手,径自走进了大门。
泠纹呆立在原地,握着那只被他挥开的手,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回到书房里,阿落颓然坐下,看着手中青月留下的银哨,虽然猜不透她的意思,但是也算留下了一个念想……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从土牢里看过青月后便回到书房去整理火烧神庙案件的卷宗,顺便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还没有看完卷宗,便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傀儡师将影求见。
阿落有些意外,他虽然并不十分喜欢这个人,但知道夫人泠纹是他忠实的信徒,便让人传了进来。
“族长大人在查阅火烧神庙案件的卷宗?”一进门,将影便十分自在地椅子上坐下,顺便瞄了一眼阿落手中的卷宗。
“这么晚了,有事么?”见他如此无礼,阿落皱了皱眉,问。
“我是来告密的。”将影故作神秘地轻声道,只是那笑意盎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要告密的样子。
“请讲。”见他言行出格,阿落越发的不喜他,淡声道。
“我知道火烧神庙的真凶是谁。”
“谁?”听了这话,阿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正是尊夫人泠纹。”将影弯了弯唇,缓缓开口。
阿落一下子沉了脸,“证据呢?”
将影笑眯眯地伸出左手,摊开手掌,他掌心里的东西并不奇特,只是一枚小小的珠子,但那珠子却一下子让阿落白了脸。
那珠子的形状十分奇特,是水滴状的,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本该是镶嵌在泠纹头钗上的,可是此时它却在将影的手中,而且表面漆黑,一看就是被火烧过。
“这是我在神庙的废墟里发现的。”将影站起身,走上前,将那枚珠子放在阿落面前的书桌上,轻叹道,“真凶是自己的夫人,被诬陷的却是自己的心上人,这可真是一个注定两难的选择啊。”
“你在胡说什么!”阿落咬牙。
“尊夫人虽然恶毒了一些,对你倒是真心一片,更何况,你在新婚之夜醉醺醺地跑到神庙去找圣女,让她丢尽了颜面,背后被族里的人取笑,她会对圣女嫉恨于心,进而失去理智火烧神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将影笑着道,“饶是这样,族长大人也依然要大义灭亲么?”
阿落沉默。
“选哪一个,族长大人自己好好斟酌吧。”说着,将影起身作告辞状,“啊……对了,其实我建议你不要说出真相,因为……她已经答应要随我离开那依族了,有没有背负罪名什么的都没什么要紧,反正最后我都会带走她~”
将影临走前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阿落回过神来,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银哨。
最终,他还是收起了那枚珠子……让无辜的青月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马车沿着山道“笃笃”地行驶着,那依村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青月沉默地坐在马车里,马车内部十分的宽敞,装饰得也十分的舒适,精致的兽形小香炉里燃着香料,手边的雕花小茶几上放置着几盘精致的点心,身后柔软的靠垫也很舒服,可是她的心情却奇怪的低落,她没有想过她会离开那依村,更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侧过头,她看了一眼将影,他正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垫上,随手翻看着一卷书,甚是惬意的模样,他利用李生安的恨意,收下了李生安的魂魄,又利用泠纹的嫉妒,烧死了老夫人,完成了和李生安的契约,一环扣一环,完美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怕的人。
“看我做什么?”合上手中的书卷,将影单手支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青月。
“雨生的魂魄呢。”青月伸手。
“唔,你可赌输了呢。”将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
“我们约定,赢了你还我雨生的魂魄,输了我跟你走,现在我已经跟你走了。”青月淡淡地道,“所以把雨生的魂魄还给我。”
“还真是歪理。”将影摇摇头,笑着道,“可是谁让我宠你呢~”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那朵蓝色的小花递到她面前,脸上的神情是再逼真不过的温柔宠溺,“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青月伸手接过那朵蓝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没有理会他肉麻兮兮唱作俱佳的表演,便准备将雨生的魂魄放出来。
“现在放出来的话,他会魂飞魄散的哦。”将影提醒她。
“为什么?”青月蹙眉看他。
“因为他已经错过了投胎转世的时辰,进不了地府,也入不了人世,成了传说中的孤魂野鬼。”将影笑眯眯地说着,在青月的杀气中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偶,“不过可以让它附身在傀儡上,因为知道你不喜欢真人傀儡,你瞧,我连人偶都替你做好了。”
青月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精致的人偶,完全是缩小版的将影,眉眼之间逼真无比,连身上都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绯色绣花长袍,华丽又风骚。
被他的恶趣味酸倒了牙根,青月没再看那个人偶一眼,而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从神庙的废墟里找出来的带着雨生气息的护身符,试着将雨生的魂魄引渡到那个护身符上。
因为那护身符上带着青月的法力,又带着雨生的气息,因此很容易便成功了,青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护身符,抽出魂线,一边想着雨生的样子一边勾勒出一个傀儡的雏形来。
马车“笃笃”地向前,要去向一个青月未知的去处,那依村的一切,都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而那依族因为神庙毁于大火,圣女大选便随着神庙一起成为了历史,青月成了那依族史上最后一任圣女。
时光飞逝,阿落渐渐和前任族长一样,变成了一个干瘦严肃的老头,那依村里人人都知道族长大人与族长夫人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传说中族长大人年轻的时候爱过神庙里的圣女……
阿落勤于族里的事务,因劳成疾,死于四十二岁的冬天,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泠纹所剩无几的黑发一下子全白了。
在阿落的葬礼上,泠纹想起了前任族长夫人,想起了她诅咒一般的预言。
她说,看看今日的我,那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如今,一语成谶。
而这些,都已经与青月无关了……
四、似曾相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满天的彩霞如同绚丽的纱衣一般柔柔地悬挂在天边,青月坐在院子门口,望着那一轮咸蛋黄似的夕阳发呆,她手里捧着一樽一尺来长的木偶,那木偶眉眼间与雨生一模一样,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的精致。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直至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天边,青月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安置着雨生魂魄的护身符,食指轻勾,将那一缕魂魄引渡到了手中的木偶上。
只见那木偶微微动了一下,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
“阿姐。”他唤。
正是雨生的声音。
青月的神情略略放松了一些,脸上有了丝笑意,花了半年时间,这个专为雨生而制的傀儡总算是做好了,
半年前,将影带着她离开那依村,赶了十几天的路,住进了这处人迹罕至的山里,这山中有一座山庄,山庄处在半山腰上,山脚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十分的清静。那之后没有多久,将影便说他要闭关,接着把自己关进了山庄后头的山洞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她,因为打赌输给了将影,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山庄里待了半年,顺便给雨生做了这个适合他的身体。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青月起身走回院子,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树杈上的小鸟转过脑袋看了她一眼,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
这只小鸟便是被那依族人供奉在神殿里的那只神鸟,它是一路跟着她飞回来的,之后便一直留在了这山庄再没有离开过。
房间十分的干净整洁,是琉璃收拾的,琉璃便是那日驾车的傀儡,如今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勤快得无可挑剔,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盘玉的好手艺,做的饭菜虽然精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几日下来,青月便对那些吃食意兴阑珊起来,反正也不是不吃东西就不能活,渐渐的,也就不再吃东西了。
夜幕降临,整个山庄一片安静,青月点燃了油灯,从床头的绣袋里拿了一些草籽出来喂小鸟。安置着雨生魂魄的傀儡被静静地搁置在一旁,他初得了这个身体,还不大习惯,正在努力适应中。
青月趴在桌上,右手掌心向上,掌心里放着一些草籽,小鸟便站在她掌心里,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尖尖的喙啄着草籽吃。
突然,小鸟顿了一下,擡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向门外。
青月不明所以地顺着它的视线看向门外,然后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这位姑娘,在下是七弦门的大长老青缨,路过贵府,不知可否借宿一宿。”是名女子,听声音倒还温柔可亲,只是气息不大稳当,似乎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山庄很大,按理说普通人的听力是听不到大门口的声音的,可是青月不是普通人,自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想起琉璃是不会说话的,她便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大门口的,是一个身着白色广袖长裙的女子,容貌很是不俗,只是此时显得有些狼狈,虽然她竭力掩藏着面上的狼狈之色,但散乱的发髻和衣衫上渗出的血迹都透出了端倪。青月却没有在意那些,倒是看到她那身装束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因为觉得甚是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惊觉那身裙衫竟是和她从墓是带出来的那绣着“青月”二字的裙衫是一样的,只是此时她身上并没有穿着,因为那身衣衫已经在神庙的那场大火中被烧了个干净。
看到青月,那女子也愣了一下,她紧紧地盯着青月的脸,似乎是十分惊愕的样子,但她很快便收起了脸上惊愕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木木地站在门边上的哑美人,她转身面对青月,再开口时,脸上便带了温和的笑意,“打扰了姑娘歇息了,在下是七弦门的大长老青缨,外出办事途中遇到了强匪,身上受了些伤,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青月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点点头,指了一下站在门边的琉璃,“她会带你去房间的,你跟着她就好了。”说着,也不再看她,便径自转身回房了。
身后,那名叫青缨的女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阿姐,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你。”坐在青月怀里的傀儡雨生突然低声道。
“无妨。”
半夜的时候,山庄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青月被那响声惊醒,循声而去,便见前院的花圃不知道被什么击中,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那些花花草草几乎全都根部裸露在外,竟是死了大半。
这个花圃同那依村里那个花圃一样,都是令青月十分不喜的地方,此时看到花圃被毁,她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心里甚至是有些松快的,虽然那些被缚于此处的地缚灵都随着那些花花草草被打得魂飞魄散,但也算是得了自由,总比生生世世都被困于此处不得超生要好吧。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来,差点将青月劈中,说是差点,是因为青月避开了那道雷击,她擡头看向半空,便见一个御剑飞行的男子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妖女,受死吧。”见青月注意到他了,他冷哼一声,甩手便又是一道雷。
青月再一次避开,有些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他,但眼下肯定不是聊天解释的好时机,只得放出魂线抵挡。
三两下之后,青月觉出了这人的厉害,一时之间竟然是奈何他不得。
“你这恶徒,我们哪里惹你了,为何竟闯到我们家里来伤人!”
“哼,休说你包庇那妖女,单看这片困着生者之魂的花圃,便知你和那妖女是一路货色。”那男子冷声说着,忽觉不对,眼前明明是个女子,可刚刚入耳的分明是个少年的声音。
他定睛一看,才瞧出那女子左手之上拿着一个小木偶,刚刚那声音便是那小木偶发出,原来竟是傀儡之术。
“歪门邪道。”他冷哼一声,眼中更是不屑了,右手微张,他掌心之上便升起一簇紫色的电光来。
“阿姐小心!”见到那电光,雨生大喊。
青月眼见那道闪电向她劈来,一时竟是躲闪不及,就在这千均一发之刻,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暗处闪出,一把拉住了青月的手。
“妖女,哪里逃!”那男子怒喝。
闪电打偏了,青月只觉得有股强大的力量裹挟着她向外遁逃而去,迎面只有呼呼的风声,速度之快,竟将那男子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待青月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眼前的景色早已不同。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人来人往,端的是喧嚣热闹,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笑闹声。不时有三两小童结伴而行,手中举着糖葫芦吵吵闹闹地从她身边飞奔而过,青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热闹鲜活的景像,即使是那依村,也只是一个偏远闭塞的小村落,哪里有这样的繁华热闹,当下不由得感觉有些目不暇接起来。
“姑娘,姑娘?”耳边有人在叫。
青月眨眨眼睛,收敛心神,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白衣女子,正是昨天夜里借宿在山庄的那女子,自称七弦门大长老的青缨。
“让姑娘因我陷入此等险境,真是万分过意不去。”见青月终于回过神来,她一脸歉疚地道,“追杀我的是玉面公子连玉卿,此人出手狠辣且不近人情,他认定姑娘与我是一起的,定会伤了姑娘,我别无他法,只得带着姑娘一起逃了……”
“你跑得真快。”看着她,青月突然道。
青缨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话,笑了一下,她有些尴尬地道,“那玉面公子的飞剑十分厉害,一般的飞行法术和法器是比不过的,我用了掌门师兄赠的风轮。”
“风轮?”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青缨笑了一下,微微提起裙摆,让青月看了一眼她的左脚脚踝。
青月低头看去,便见她纤细洁白的脚踝上戴着一束银环,那银环宝光流动,竟仿佛是活物一般,定定地看了一阵,她忽然又觉得有些眼熟,竟仿佛是在哪里看过。
“姑娘,恐怕那玉面公子追不上我们,还会回你的山庄去守株待兔,那里现在不大安全,不如先随我回七弦门避避风头,等过一段时间,我再送你回去,如何?”放下裙摆挡住了青月的视线,青缨提议道。
青月收回盯在她左脚脚踝上的目光,侧头想了想,她与将影打赌输了,按约定是要留在他身边的,他闭关之后,她也一直都待在他安排的山庄里,可如今……她是被人强行带出山庄的,那么……应该不算是违反约定吧。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我不记得回山庄的路了。”
“这个姑娘不必担心,我记……”青缨赶紧道。
“我不记得回山庄的路了。”青月打断她的话,说罢也不待她开口,转身便走。
青缨被她的反应弄得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姑娘,姑娘……”
青月停下脚步,“还有事?”
“是我连累了姑娘,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
“无妨。”青月说着,擡脚便要走。
“姑娘反正暂时无处可去,不如随我回七弦门小住,也好让我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啊。”如果到这个时候她还看不出来青月根本不想回那山庄,她青缨就白长那么多岁数了,于是她笑着提议道。
青月有点意动了,眼前这女子身上的装束和她脚上的风轮都似乎与她已经遗失的过去有着某种联系,如果跟她回去,说不定能查出一些什么来,可是……
“烧饼烧饼,刚出炉的热腾腾的香喷喷的烧饼……”
“包子包子,香喷喷刚出笼的大包子咧……”
“糖葫芦,一文钱一串,不甜不要钱啊……”
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她犹豫了,空气里飘散着各种香味,半年未进食的肚子突然就饿了起来,口水也开始旺盛地分泌出来。
“姑娘?”见她又开始发呆,青缨试探着唤她。
青月回过神来,对于回忆的渴望一下子被眼前的口腹之欲打败了,她摇摇头,“不用了,我看这里十分有趣,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闻言,青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似乎有些急切又似乎有些愤恨,但她都很好地遮掩了起来,只笑道,“姑娘这样让我如何过意得去,毕竟是因为我,姑娘才会无家可归……”
青月哪里听得进她的聒噪,她正盯着一旁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心里琢磨着那个看起来红得晶莹剔透的果子肯定很好吃,正在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小童走到糖葫芦串旁边,指了指一串最大的糖葫芦,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便笑咪咪地拿下那串糖葫芦递给那小童,小童接了,踮起脚给了他一枚铜钱,便转身舔着糖葫芦走了。
“过意不去的话,给我那个就好了。”青月忽然开口,指了指那小贩捏在手中的铜钱。
青缨又是一愣,在看到那小贩手中的铜钱的时候,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区区金银,怎么可与救命之恩相抵……”
“给我那个就好了。”青月点点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十分肯定地道。
青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她抿了抿唇,才试探着道,“既是如此,那便依姑娘所言,只是我出门在外,手中并无银钱,不如姑娘随我回去取?”
“也好。”
见青月竟然答应了,青缨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她解下了腰间的长剑,然后跃身于剑身之上,“此地离七弦门已经不远了,不如御剑吧。”
“我不会。”青月淡定地看了一眼那剑,道。
青缨又是一愣。
此时,青缨的举动已经引起了街上行人的注意,能够御剑飞行的,自然只有修仙门派了,修仙门派对于这些俗世之中的人来说,已经无异于仙人了,何况那立于剑身之上的白衣女子的确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青缨皱了皱眉,收起眼中的惊讶,忍住身上伤口开裂的痛楚,在心里狠狠将这蠢钝如猪的女人骂了一百遍之后,才强行施力将剑身扩大一倍,拉着她踏上飞剑,御剑破空而去。
风掠过脸颊,扬起鬓边的碎发,这样的飞行于青月而言,还是头一回,可是她却并不感觉新奇,依稀仿佛,她也曾这样御剑而行过,她凝神仔细想了想,记忆却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因为身受重伤,又气力用尽的缘故,青缨在见到山门的时候,就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山门两边各有一个守门弟子,见到青樱,纷纷下跪行礼。
收起飞剑,青缨咳了一下,这才苍白着脸侧头看向青月,介绍道,“这里便是七弦门了。”
青月擡头,便见头顶上方的匾额上写着“七弦门”三个大字,字体龙飞凤舞,说不出的文采风流,令人见之忘俗,很是不凡的样子。
随着青缨踏进山门,便是一条山道,那阶梯层层而上,高耸入云。
不一会儿,便见有两人从那阶梯上方御剑而来,一名少年一名少女,两人皆穿白衣,容貌姣好。
那少女也是一袭广袖长裙,与青缨身上的衣服相似,只是领口的绣花稍有不同。
“师父,您怎么受伤了。”见到青缨染了血的衣裙,那白衣少女惊道。
“不碍事,不用大惊小怪。”青缨说着,侧头看向青月,“这两位是我的弟子,白术和苍术。”
白术是先前开口的少女,苍术是一直沉默着的少年。
青月点点头,没有吱声。
那少年看了青月一眼,没有理会她,径自抛出手中的剑,上前扶了青缨踏上自己的剑,便要御剑上山。
“白术,这位姑娘不会御剑之术,你带着她。”青缨回头吩咐道。
听闻青月竟然连最基本的御剑之术都不会,白术的脸上显出一些不屑的神色来。
“不可无理,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青缨蹙眉斥道。
“是。”白术扁了扁嘴,抛出手中的剑,对着青月道,“姑娘,请。”
青月默默踏上白术的剑,一行四人御剑而上,很快便到了那山梯的尽头,山梯的尽头处是一座很大的山庄,一眼看去几乎望不到边,比将影那座山庄大了不少。
青缨似乎伤得很重,刚到山庄门口,便失去了意识,身子一歪,便从飞剑上落了下去,苍术一把抱住她,径直飞入了山庄之中。
白术跟着一起御剑飞了进去,落地之后收起剑,也不理会青月,匆匆跟上了抱着青缨的苍术。
青月眼看着他们急匆匆地跑远了,只留她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发呆。
“她是故意的吧。”怀中的小木偶不满地嘟囔,“早不晕晚不晕,一进山庄就晕了。”
青月摇了摇头,“她似乎真的伤得很重,我能感觉得到。”
“那也不能把我们丢在这里都没有人来管啊,这七弦门看起来倒是挺气派的,怎么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小木偶继续不满地吐槽,刚刚那少女看着阿姐的眼神让他十分的不爽,一个黄毛丫头也敢用那样不屑的眼神来看阿姐,简直不知死活。
正说着,有一个碧衣的女子走了过来,笑盈盈地施了一礼,“弟子盈歌,是七弦门下第三代弟子,奉师祖之命来伺候姑娘。”
“太好了,把钱给我们,我们这就走了。”正是气不顺的雨生口气有些不好地道。
“这……师祖受了伤,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她只吩咐弟子好好照顾姑娘,其他的事情并无交代,弟子也不敢擅作主张。”碧衣女子看了看青月怀中说话的小木偶,也不惊讶,只是有些为难地道。
“我们只是随她回来取钱的,哪里就要这么麻烦。”雨生几乎要怀疑那女人是故意将他们骗来这七弦门,又诓他们住下的。
不得不说,雨生真相了。
“那就住下吧。”青月突然开口。
“谢姑娘体谅。”盈歌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子,“请姑娘随我来,我带姑娘去客房。”
青月点点头,便随她去客房。
“姑娘有什么吩咐都可以跟我说,若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四下里看看,这里景色很不错的……”引着青月走过一道木制长廊,盈歌笑意盈盈地道。
“嗯。”青月应了一声。
客房十分的干净整洁,随时都可以入住的样子,盈歌替她安排了一下,便转身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笑着道,“差点忘记跟姑娘说了,千万不要去后园的金樽池,那里是我门的禁地。”
“禁地?”
“嗯,说是禁地,其实也是因为门中弟子无人敢去的缘故。”盈歌笑了一下,解释道,“那里关着一头会吃人的妖兽,据说已经修炼成人形了,十分危险,曾有门中弟子误闯进去过,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从那里出来呢。”
说完,盈歌便离开了,还体贴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阿姐,那女人是故意的吧。”怀里的小木偶看着盈歌关上房门,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种种行径,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哪里那么巧就受伤闭关了,就算是闭关,她也可以让她的徒弟把钱给我们啊。”
“无妨。”青月淡淡道。
她对这个七弦门,也有些兴趣。
五、禁地
青月在七弦门里一住就是小半个月,那位大长老却始终没有出关的迹象,她住的客房是一处独门独院的小院子,除了盈歌也没有旁人进来过,日子平静而无聊,青月几乎就要产生一种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将影那座山庄的错觉了。
这一日午后,青月正坐在窗前发呆,突然闻到有香味扑鼻而来,那香味勾起了她沉寂许久的味觉,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出了院门循着那香味一路寻了过去。
走过一道木制的长廊,经过一个大大的花园,然后越走越偏,越走越偏,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石制的小拱门,探头一看,小拱门内竟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青月走进小拱门,循着那香味沿着那湖泊走了一阵,最后停在了一棵柳树下。
柳树下的湖泊边上,一名白衣黑发的男子正盘腿而坐,他长发未梳,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却没有一丝凌乱的感觉,一袭白衣随风而动,看起来如同画中的仙人一般,令人不敢亵渎。
他面前生着一堆火。
那香味正是从那火堆上传来的。
他在烤鱼。
青月的心里自然没有升起什么不敢亵渎的念头,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那几条被烤得香气四溢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