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犹豫,她走上前,蹲到了那火堆前,盯着烤鱼看。
那男子也没有理会她,只是翻了翻手上的烤鱼,眼看着差不多熟了,便取下来,丢到了一旁的湖泊里,然后从身旁的竹篓里又拿了几条鱼出来,熟练地将鱼串在手中的长剑上,一连串了四条,才又将长剑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青月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被他丢进湖泊中的烤鱼,那鱼竟然入水即活,灵巧地一甩尾巴,就游进了碧波深处,她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有些可惜地望着那些一下子就游不见了的鱼,“你不吃吗?”
“不吃。”他没有看青月,只认真地看着剑上的鱼,仿佛是害怕错开一眼,那鱼便会被烤糊了似的。
“那你为什么要烤鱼?”青月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
他愣了一下,侧着脑袋思索了很久,才有些不确定地道,“……等人来吃?”
“那给我吃吧。”青月的视线又移动了他手中的烤鱼上。
“你要吃?”闻言,那男子终于看了她一眼。
“嗯。”青月点头。
得了这个答案,那男子一下子笑了起来,几乎是有些雀跃的样子,原本清冷的双眼被笑意浸染,脸上竟然露出了纯净如孩童一般的神情来。
“你等等,马上就好了。”
等了一阵,那鱼逐渐被烤得两面金黄,有香味扑鼻而来,那男子翻了翻手中的鱼,伸手取下,从湖边上不知名的宽叶植物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包着烤鱼,递到了青月面前。
叶子隔绝了烤鱼的温度,青月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鱼肉鲜甜的口感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味道竟是说不出来的美妙,虽然与盘玉做的菜味道不一样,但却另有一番滋味。
见她吃得香甜,那男子十分开心的样子,又从鱼篓里掏出了几条鱼来,串在长剑上架在火上烤。
“你为什么不吃啊?”青月一边吃一边看着他烤鱼。
他摇摇头,“不知道。”
真是个奇怪的人。
青月也没有追问,只是低头继续啃着手中的烤鱼。
“小心鱼刺。“他忽然又道。
刚说完,青月便顿住了……她被鱼刺卡到了……
“你不早说!”青月捂着脖子,难受地皱起眉。
“鱼有刺,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吧。”他嘟囔着,然后神情微微一凝,“好像有谁也是不知道哦……是谁呢?是谁呢……”他喃喃自语着陷入了苦思,似乎完全忘记了眼前还有青月这么个人。
青月被那鱼刺卡了半天,总算是把那根刺给咽了下去,却对手中的鱼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了。
丢下手中的鱼,她看了一眼还陷在纠结里的男子,拍拍手起身走了。
走出那道拱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拱门上写着三个大字。
“金樽池?”怀里的小木偶念出了那三个字,然后一下子跳了起来,“啊!那个关着会吃人的妖兽的禁地?!”
“好像是。”青月点头。
刚刚那个男子……是成了形的妖兽?
不像啊。
唔,不过她也没有见过妖兽是什么样子,所以好像没什么发言权。
摇摇头,她将那金樽池抛在了脑后,转身走了。
又隔了半个月,大长老青缨一直没有出关,青月渐渐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关于过往的回忆是一点都没有想起来,而且她又开始想念山下那个有着许多好吃的小镇了。
这一日盈歌来送瓜果点心的时候,青月叫住了她。
“送我下山吧。”
盈歌愣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大长老一闭关就是一个月,半点消息都没有,谁知道她还要闭多久,一年?十年?一百年?你要我们一直在这里耗着?这是软禁吧!到底谁是谁的救命恩人啊,简直岂有此理!”青月怀里的小木偶气鼓鼓地道。
“这……”盈有些为难地看了青月一眼,“容我去问问师父。”说着,她便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一去便没了消息,直到下午的时候,才有一个白衣女子踏入了院门。
正是那一日在山门前遇到过的白术。
“听盈歌说你要走?”一进门,白术便问,神情很是倨傲的样子。
“嗯。”青月应了一声。
“我师父还没有出关,再等些时日吧。”白术有些不耐烦地道,师父说这个女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分明连御剑之术都不会,凭什么本事来救师父,师父闭关前什么也没说,只交待她务必将她留在七弦门,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意思。
“真好笑,这便是你们七弦门对待恩人的态度?”青月怀里的小木偶嗤笑一声道。
白术蹙眉看了那小木偶一眼,冷声道,“区区傀儡,也敢放肆,小心我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你敢。”青月淡淡地觑了她一眼。
白术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悟性极高又貌美如花,素日里被人宠惯了的,此时眼前这女子的眼神和语气让白术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不要以为仗着救了我师父便可以出言羞辱我,今天我非教训一下这个不懂尊卑的傀儡不可!”说着,她拔出腰间的长剑,便刺向雨生。
青月微微侧身,避过那一剑,然后右手微动,掌中的魂丝一甩,“啪”地一声便将白术手中的长剑打落在地。
白术一下子懵了,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明明是一个连最基本的御剑之术都不会的女子,为什么竟然……竟然能够将她的剑一下子打落了下来。
而她,竟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
“送我下山。”青月看着她,淡淡地道。
白术愣了一下,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青月见她不动,便知道指望她送自己下山是不大可能的了,便直接走出了房门,走出了院子,打算自己下山,虽然那些阶梯看起来多了点,但慢慢走的话,总会走下山的。
那些阶梯比想象中还要多一点,青月不紧不慢地走着,花了二十多天才走下山,下到山门的时候,那守门的弟子也没有多问,毕竟他们看的是进山门的人,而不是出山门的人。
很顺利地离开了七弦门,一路边走边逛,青月终于来到了那一日到过的那个城镇,站在城门口,便可以听到城门里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人声。
青月站在城门口,很有一种初入红尘的新鲜感。
她擡起脚,还没有踏进城门,便被一旁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姑娘,入城证明呢。”
入城证明?那是什么东西?
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的疑惑。
“那身份证明可有?”
身份证明?那又是什么东西?
见这姑娘依旧是一脸茫然的样子,那守门的侍卫脸色略略严肃了起来,“姑娘,没有身份证明的话,我们势必要带你去衙门仔细查问了。”
“让一让让一让!”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高喊,听到喊声,青月站到了一边,然后便看到一辆描金绘彩的马车从她面前威风八面地驶进了城门。
守门的侍卫看到那辆马车,笑了笑便让到了一边,竟也没有阻拦查看。
“停。”经过青月身边的时候,马车里响起一个悦耳的声音。
驾车的车夫立刻勒紧了马缰。
马车停在了青月的身旁。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美人脸来。
“小姑娘可是要进城?”那美人虽然浓妆艳抹,但却并不俗艳,那精致浓重的妆容让她让看起来如牡丹一般娇艳妖娆。
“嗯。”青月点头。
“不如我载姑娘一程啊?”那美人笑意融融地道。
青月看了一眼那守门的侍卫,点点头上了那美人的马车。
“得儿驾!”驾车的车夫喊了一声,利落地甩了一下马鞭,马车便笃笃地驶进了城里。
守门的侍卫竟也没有拦。
“啧啧,那姑娘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竟然被清歌苑的莞美人看中了。”其中一名侍卫感叹道。
“切,什么清歌苑,说穿了也不过是一个高级妓坊。”另一名侍卫嗤之以鼻,“那姑娘大概真是个傻的吧,哪有人不问缘由就上了人家的马车的,八成被卖了还要替她数钱呢。”
“说什么呐,听你这话里怎么就透着那么一股子的酸味儿呢,清歌苑有什么不好?能光顾清歌苑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名流富商,就凭你我这点子俸禄,这辈子都甭想踏进那地儿一步。”那侍卫嬉笑着道,“更何况清歌苑的后台可是硬得很,要不然一个妓坊能够威风成那样?”
“哼。”回答他的,是另一个侍卫不屑的哼声。
青月自然没有听到那些话,此时她正十分自在地坐在马车里,一路好奇地看着车外的景色。
马车里布置得十分舒适,还安置着一张软榻,莞美人此时正斜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摇着一把轻罗小扇,端得是几情万种。
可惜青月不会欣赏。
“姑娘是傀儡师?”看了一眼青月怀中那个眉目精致,栩栩如生的小木偶,莞美人好奇地问。
青月看了一眼安安分分地坐在怀中的雨生,点点头,算是吧。
“不知可否演一段给我看看?”莞美人饶有兴致地道。
青月的傀儡里住着人类的魂魄,但作为普通人类的莞美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傀儡师在人类的世界里只是用线操控木偶,通过手指的动作让木偶表演的艺人而已。
“演?”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对莞美人的话理解不能。
“不会啊?”莞美人点点头,看来那木偶只是这小姑娘的玩具,虽然不会傀儡戏,可是这小姑娘呆头呆脑的倒别有一番趣味,想到这里,她以扇掩唇,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雨生不满地看着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总觉得阿姐被嘲笑了。
莞美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小木偶,又看了一眼青月,明明是个女子,竟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少年的声音呢,真是有趣。
她自然是不知道那木偶里住着一个少年的魂魄,只想着若是把眼前这个小姑娘好好打扮一番,清歌苑里八成又可以多一个红牌了,虽然已经有了名动翼城的十二钗,可是清歌苑从来不嫌美人多。
“姑娘是外乡来的吧。”想到这里,莞美人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小扇,笑着问,这个问题她几乎不用问就知道答案了,如果不是外乡来的,怎么可能没有身分证明和入城证明呢。
“嗯。”果然,青月老实回答了。
“第一次来翼城?”莞美人又问,这个答案也是可以肯定的。
“嗯。”果然,青月又点头了。
“可有亲友投靠?”莞美人笑了一下,又问。
“没有。”
听了这个答案,莞美人立刻喜上眉梢,掩了唇,她又问,“姑娘家中可还有家人,怎么放任姑娘独自一人远行呢?”
家人?
青月想了想,盘玉死了,她只剩下雨生了吧。
于是她举起左手,让莞美人看她手上的小木偶,“还有雨生。”
莞美人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又有些愉悦地笑了起来,“这个傀儡的名字叫雨生?”
“嗯。”
“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不如暂时住在我的清歌苑吧。”莞美人笑着道。
青月想了想,觉得也不错,便应了。
马车在闹市里一栋青瓦白墙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小楼正中的匾额上写着“清歌苑”三个大字,那字体仿佛会勾人似地透着无尽的香艳妖娆。
马车刚停下,便有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厮快步走了出来,殷勤地拿了脚榻放在马车下,又躬身掀起车帘,莞美人这才起身,牵起青月的手,踩着脚榻下了车。
“莞姐姐,这位姑娘是?”那小厮有些好奇地瞅了一眼青月,不明白这莞美人怎么出了一踏门就领了个姑娘回来,没听说清歌苑缺人啊。
清歌苑有艳名远播的十二钗坐镇,一向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
莞美人摇了摇手中的轻罗小扇,斜觑了那小厮一眼,笑道,“你这猴子恁地多事,还不速速去打扫一间厢房出来,迎了姑娘去住。”
那小厮眼睛转了转,立刻明白了,颠颠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对了,你这小姑娘,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莞美人回头看了一眼正一脸新奇地东张西望的小姑娘,道。
“我叫青月。”青月乖乖回答,眼睛还盯着一旁卖糕点的小铺子。
这副模样惹笑了莞美人,她颇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青月啊,这名字寡淡了一些,总透着凄凉之意,听着不喜庆,不如叫晏儿吧,言笑晏晏,多好。”
言笑晏晏,听着是不错的样子。
可是青月摇了摇头,“我就叫青月。”
这丫头还挺固执呢,莞美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也没有强求,只一径拉着她踏进了清歌苑。
一踏进大门,便看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设着一处高高的戏台,戏台上挂着纱缦,莞美人拿扇子指了指院子两侧,“小青月,这东西两边住着十二个姐姐,你是第十三个进来的,就住东院二楼的那个房间吧。”说着,她指了指那个方向。
青月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雕花的小窗。
“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会儿应该已经收拾好了。”莞美人说着,便拉着她的手绕过戏台,“每日饭食呢,都有人送到房间,你就先安心住着。”
青月点点头,觉着自己又遇到好人了。
六、清歌苑
夜色微凉,月光盈盈地铺了一地,青月刚刚吃过晚膳,此时正十分餍足地趴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只听戏台上一声筝响,台下便立刻安静一片,戏台两侧的纱缦缓缓拉开,露出一个身着黛蓝色衣衫的美人。
“阿姐,你没觉得不对劲么……”雨生突然开口。
“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莞美人和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凭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
“大概因为她是好人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人。”雨生反驳,“肯定是有所图的。”
“那她图什么呢。”青月看着楼下戏台上正依依呀呀唱着曲儿的美人,心不在焉地问。
雨生纠结了。
纵然十分聪明,可雨生毕竟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而且又是头一回踏出那依族部落,对于这人世间的种种龌蹉和险恶还不甚了解。
因为想不出来那莞美人究竟图什么,雨生只好闷闷地同意了阿姐“她是个好人”的判断。
青月自然不知,她趴在窗口听戏的姿态落入了楼下一双清亮的眼睛之中,那双眼睛立刻透出惊艳的神色来。
“少爷少爷,我们快些回去吧,被老爷知道了肯定要责罚的。”一旁的书僮拉扯着那公子的衣袖,小声哀求。
“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又会知道。”那公子眼睛紧紧盯着窗口的美人,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着。
“哈哈,玉卿兄,我看你还是回去吧,若是被令尊知道了,怕是要打屁股的呢。”一旁,有人取笑。
“王公子,您就别再激我们家少爷了……”那书僮哭丧着脸道,若不是被这王公子激将,单纯的少爷又怎么可能会来光顾这青楼妓馆呢,若是被老爷知道他竟然没有看好少爷,让他跟着王公子来逛青楼,一定会扒了他一层皮的。
那公子推开聒噪的书僮,凑到先前说话的那人身边,好奇地问,“王兄,你可认得那位姑娘是谁?”
“哈哈,好说好说,这清歌苑还没有我不认得的姑娘呢,十二钗我哪一个没有见过。”那王公子吹嘘着,擡头看了一眼那趴在窗口的姑娘,然后愣住了,“咦,这小美人是谁?”
“你不认得?”那公子侧头看他。
王公子被他疑惑的眼神一看,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轻咳了一声,打着哈哈道,“一定是新来的一定是新来的,待我问问。”说着,他拿出一锭银子,对着一旁正在端茶倒水的小厮晃了晃。
那小厮眼睛一亮,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
“那小美人是谁,怎么爷从来没见过?”王公子财大气粗地将那锭银子砸进了小厮的怀中,擡手指了指楼上窗口。
“回公子的话,那是新来的姑娘,名叫青月,还没挂牌呢。”那小厮喜孜孜地收起了银锭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
“青~月~啧啧,真是个好名字,听着就别有一番滋味啊。”王公子细细品味了一番,点点头,故作风流地道。
先前那公子却没有理会他,只痴痴地望着那趴在二楼窗口的女子,青月,青月,原来她叫青月啊,真好听。
那书僮看着自家公子一副魂都快没了的模样,立刻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清歌苑里来了一个新美人的事经过王公子的嘴很快便传扬了出去,青月立刻声名大噪了起来,她声名大噪的原因却并不是因为王公子的嘴,而是因为几乎整个翼城都知道城主家的二公子迷上了那位还未挂牌的青月美人。
对于这一切,青月却是一无所知的,翼城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而有趣的,只可惜莞美人总不许她出门,还有令她感到费解的是她每天早上都会经由小年的手收到一束鲜花。
小年便是那一日她初到清歌苑时见到的小厮。
那些鲜花如今都已经被她堆在了墙角,满满当当地很占地方,为此,青月也十分苦恼。
这一日小年收足了赏钱乐颠颠地来送花的时候,便见青月正在清扫房间,一副要将所有的花都丢掉的模样,不由得大为心疼,“哎哟我的姐姐,您这是准备把这些玉仙花都丢了吗?”
“不丢干什么,每天一束,再不丢都没地方睡觉了。”青月怀中的小木偶没好气地道。
“这玉仙花一两银子一朵呐!这不是暴殄天物嘛!”小年跺着脚,一脸不舍地道。
玉仙花采自翼城外的七弦山,经久不败,香气袭人,而且因为七弦山是七弦门的地盘,常人不得踏足,因此市面上的玉仙花极为稀少珍贵,是王孙公子取悦心上人的利器啊利器!
银子?
银子!
青月在这里待了几天,也明白银子是个好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拿银子换,比如那天看到的糖葫芦。
“青月妹妹真是好手段,还没挂牌呢,就先声夺人了。”这时,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自走廊上传了过来。
小年心里哀叹了一声,转身挤出了一个笑脸,“香微姐姐早!”
“你这猴子,惯会讨好人的,这会儿收了不少赏钱吧。”香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小年苦着脸道,“香微姐姐见笑了。”
香微却不再理会他,擡头看向青月,然后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嫉妒,真是个美人呢,难怪只一面就勾了连二公子的心,她忍不住张了张嘴,便要讥讽一两句。
“一大早的,这是在干嘛呢。”就在这时,莞美人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
“莞姐姐。”香微垂下头,施了一礼。
“嗯。”莞美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侧头看向青月,“小青月,这些天住得可还习惯?”
青月点点头,“习惯的,劳你费心了。”
见她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莞美人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又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习惯就好,你看我给你挑了个小丫头,以后伺候你的饮食起居,也好有个伴。”说着,莞美人指了指站在她身后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怯生生的,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模样还没有长开。
“婢子丝碧,见过姑娘。”
“莞姐姐可真是贴心,连丝碧都舍得让出来。”香微酸溜溜地说着,又道,“你别看丝碧年纪小,她可是莞姐姐一手调教出来的,都已经跟了莞姐姐五六年了呢。”
莞美人闻言,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略显凌厉地扫了过去,香微一下子噤了声,讪讪地施了一礼,转身回房了。
青月倒没有在意这些,在小年的帮助下,一屋子的玉仙花都被她换作了银子,可怜的连二公子,竟然不知道自己辛苦抢购来的花朵还未被心上的美人看上一眼,便都尽数化为了铜臭味十足的银子。
有了丝碧,莞美人也许她出门了,只是出门必须由丝碧陪着,说是怕她走丢了不认得回来的路,于是青月就在丝碧的陪伴下几乎将翼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这一日一大早,丝碧便将她叫醒,庄而重之地替她梳妆打扮起来,说今天是她头一回挂牌的大日子。
关于挂牌,青月也大致明白,丝碧跟她解释过,莞美人养了她这么久,她也必须做一些事情来回报她,比如丝碧,她奉了莞美人的命令来伺候青月,那么如今青月也要奉莞美人的命令去伺候别人了。
丝碧一丝不茍地将青月打扮好,然后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妃色长裙,梳着飞天髻的女子,眼中不由得透出一丝惊艳来,莞美人果然好眼力,这女子端的是好样貌,即便是这清歌苑大名鼎鼎的十二钗,在她面前也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
清歌苑不同于一般的妓坊,每日只接待十二个客人,且这十二个名额都必须提前预定,由客人提前买下花牌,然后当日凭花牌入内,能够买到清歌苑花牌的必须有银子有门路,因此来客都是非富即贵。
这个时候,小年正在戏台子下面瞎转悠,不时给客人添添茶水讨点赏钱,这些客人此时在小年的眼里跟冤大头没什么两样,一百两银子啊!今天的花牌在市面上居然被炒到了一百两银子一个,就为了今天是青月美人的挂牌日,因此这些客人的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银子都足够他吃喝不愁还能攒银子娶媳妇了。
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他一边挨个儿地打量着这些来寻欢的冤大头们,有钱人就是好啊,长得跟猪头一样,美人儿也得使尽温柔地伺候着,只可怜了今天晚上挂牌的青月姑娘,瞧着挺好一个姑娘呢,就要这么被糟蹋了,瞧瞧那个老不修,看起来都有六十好几了吧,居然还来寻欢,啧啧……再看看那个胖得流油的中年男人,真是……唉?小年的视线停在了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衫的男子身上,瞧这身形倒是不错,胖瘦也匀称……就是不知道脸长得怎么样,若是个英俊小生,青月姑娘八成也会好受一些吧,小年擡头一看,吓得倒退了一步,哇!这才是跟猪头一样啊!
看那鼻青脸肿的样子……眼睛都肿得眯成一条缝了……伤成这样还来寻欢……真是坚强啊……
“青月姑娘到。”这个时候,丝碧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如狼似虎的眼神一下子都聚焦在了戏台上。
戏台上的纱缦缓缓拉开,一袭妃色长裙的美人儿垂首静坐。
“啪”地一声,小年装模作样地拿在手上的抹布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他张大嘴巴,看着台上的青月,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一向知道青月漂亮,可是没有想到她打扮起来竟然会漂亮成这样……
不止小年如此,那些风月场中的老手此时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老规矩,价高者得。”站在一旁的丝碧拍了拍手,朗声道。
“十金。”坐在前排的老者举了举手中的花牌。
丝碧眼神微微一闪,居然一开价就是十金,香微当时初夜价不过如此呢。
“二十金……”角落里,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小年倒抽一口凉气,循声望去,便见那个像猪头一样的男子正举着花牌,坚强地叫唤。
二十金已是极高的价格了,可是耐不住美人倾城,坐在场中间那个胖得流油得中年男人举了举手中的花牌,“三十金!”
已经到了三十金了啊……
丝碧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拍板。
“三十五金!”
果然,又有人加价了。
小年看了看那个举着花牌的男人,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抖,郑三公子……这位可是个辣手催花的狠手啊……当年香微的初夜就是被他拍下的,结果香微一个月没有下得来床……
“五十金……”又是那个弱弱的声音。
嗬!
五十金……
这打个小金人都够了吧!
郑三公子有些恼怒地看了一眼叫价的人,在看到那张猪头脸后,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嗤”地一下笑了起来,“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连二公子啊,既然连二公子喜欢,我便不争了。”
连二公子?
小年也讶异了,这个猪头一样的男子……就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连二公子?那个每日都要捧着一束花到清歌苑来的连二公子?那个给了他很多跑腿费和赏钱的连二公子?
小年讶异,其他人却是心知肚明地等着看笑话。
众所周知,翼城城主有两个公子,大公子习武,早早地投军报效朝廷去了,二公子体弱,城主夫人一贯溺爱,但这二公子也极其聪慧,十二岁就中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后来因为身子不好,被城主夫人拘着养了一阵身子,前年去参考,又做了贡生,还是头名……
这位二公子平时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使上街,也只逛书店,就是这么一个被娘亲宠着的书呆子,居然破天荒地迷上了清歌苑新来的美人,而且每日一束花,风雨无阻,城主大人知道这事后大怒,武将出身的城主大人当场就将这二公子揍得昏了过去。
今日青月姑娘头一回挂牌,所有人都猜这二公子肯定来不了了,想不到……这位二公子还真是顶着这张猪头一样的脸来了啊……
那个猪头一样的男子听郑三公子不跟他争了,赶紧一脸欣喜地站起身作揖,“多谢多谢。”
郑三公子“哼”了一声,又回头眯着眼睛盯着安静地坐在戏台上的美人,也罢,反正来日方长。
丝碧的视线在台下扫了一圈,见再无人举花牌,便宣布,“今日得花者,连二公子。”
连二公子闻言,喜不自胜地站起身,乐得连连抱拳,那表情倒好像他今日做新郎一般,引得底下笑声一片。
“连二公子,请。”小年走上前,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连二公子离了座位,在小年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着戏台走去,那走路的姿势一看就知道城主大人是下了狠手的……
这位公子寻欢的心……还真是坚定不移啊。
谁说连二公子是个书呆子的,这分明是个妙人儿嘛……
底下的欢场客忍不住窃笑。
连二公子却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讥笑,此时,他的全副心神都落在了那个身穿妃色长裙的美人身上。
青月。
青月……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她,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