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医院内静逸无声,长长的走廊上看不见任何人。
她轻轻的转开门锁往里头探查,一脸疲惫的中年妇人正坐卧在旁边的椅子上,就算睡着了也是一脸的不安稳。
病床上一身包裹着绷带白布还挂着呼吸器的人正沉沉的昏迷著,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模样。
缓缓地走进房内关上门锁好,确定了妇人不会醒来,便悄声的走到病床边伸手抽掉呼吸管,从口袋中拿出一只中空的针筒准备注入点滴的管子里,影子里开始扭动翻滚著泥沼般的物体,似乎欢呼著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做错了什么吗?”玉明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脸上有略带嘲讽的笑意,“或者对你来说其实不重要?”
游可雅手一颤针筒掉落在地,回头看了玉明一眼,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看。
“很意外?很惊讶?很不可思议?”玉明轻笑着猜测游可雅的心情,冷冷的朝着她望去。
“你…你不该…你应该已经…”游可雅抖颤着声音,随着玉明的走近后退著,直到碰到后方的病床为止。
“消失在你眼前?”玉明又笑,“我的确做了不是吗?这次,是你出现在我眼前的。”
“说起来,有段时间我真的、真的非常想念你呢,可雅,”玉明伸手用手指感受着游可雅那滑腻细嫩的脸颊,“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我可以相信你,你会替我保密。”
“可是呢?”顺着手指,玉明的手掌轻轻的往脸颊贴上去,“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怎么对我的?”
“呀啊!”四指细细的指甲爪痕抓过游可雅的脸颊,让她害怕的惊呼。
“妈妈是墨西哥人、我奶奶讨厌我、继母对我视而不见、同父异母的弟弟嘲笑我的肤色、爸爸只要我不要烦他就好…还有、还有我喜欢他的事情……”玉明慢慢的贴近游可雅,“为什么?突然间好多人都知道了?”
“我…我有要他们不要说出去的,”游可雅勉强扯出笑容,“我有说过这是秘密,真的…”
“我从国中就喜欢他了,”玉明的眼神突然迷茫起来,似乎没有听见游可雅的辩解,开始自言自语起来,“那天我不想迟到,可是我睡晚了,跑得都喘不过气来,我好怕,我怕一次的迟到失去全勤,爸爸、奶奶还有继母会更不喜欢我。”
“是他送了我一程,他骑着脚踏车载我,不管自己踩脚踏车踩得气喘吁吁的,”玉明一边说一边露出幸福的微笑,“所以我为了可以更靠近他,不顾爸爸的反对放弃第一志愿的女中,进入他念的综合高中,还从高中科转到高职去,我其实,并没有存着他会喜欢我的想法,我只是,只是想更靠近他一点而已。”
“可是你怎么告诉我的?”玉明的焦距突然集合在眼前的游可雅脸上,“你说我不知羞耻、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就在你的‘朋友’把我压在厕所地板上泼水的时候!”
“然后,出现了奇怪的流言,说我援交、说我什么人都可以上、说我的好成绩是作弊来的,回家以后我为了这些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言让爸爸用扫把狠狠的鞭打,”玉明将脸贴近游可雅充满害怕的脸庞,“你记得我问你为什么的时候,你怎么回答我的吗?”
“你说,你只是要我从你眼前消失而已。”
自从玉明出现后,影子里异物的慌乱、恐惧明确的传了过来,游可雅狠狠咬牙,猛地一冲把玉明推开就往门外跑去。
在走廊上跑没多远,就看到前方缓缓走来的人影,游可雅往其中一人怀里一扑,眼一眨就开始落泪。
“怎么了?”让她扑进怀里的那人温和的问著,“发生什么事情了?”
“有…有鬼,有好可怕的东西追着我…”游可雅楚楚可怜的抬头,看见那人长相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浮现慌张害怕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鬼?”洗墨往游可雅身后看去,却没有看到任何让他感到异样的东西,“没有啊,哪来的鬼?”
“有啊,很可怕的鬼,”一旁的阿辉看着挨在洗墨怀中不肯站好的游可雅,有些讽刺的笑着,“小姐,你的脸不痛吗?”
洗墨这才看到游可雅的脸颊上一条条的爪痕泛黑肿起,一般人不见的黑雾遮盖了她半张的脸庞。
游可雅从玻璃反射中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痕迹,立刻惊叫起来,掩著脸颊推开洗墨匆匆的跑走。
“她没事吗?”洗墨也不想追上去,抓抓头说。
“谁理她,”阿辉拿起烟想点,楞了一下又收起来,“你没看到她影子里的东西吗?”
那哭号翻滚的痛苦人魂,全都是她养在影子里的妖异吃的,现在为了找食粮给那妖异,连以往的同学都遭到她的毒手,企图将无辜的人喂养给妖异吃。
“看是看到了,”洗墨依旧担心的看了几眼,“可是她就这样跑走,不会出事吗?”
“放心吧,”刚刚一直在他们身后不出声的白蕲开口说,“外头有人会处理的。”
“看来有部分是刚刚跑掉的那个家伙吃掉的,”白蕲望向走廊尽头的黑暗处,“不过剩下的就是那个正主儿给收去了。”
“喂,阿墨,”阿辉凑到洗墨身边低声说话,“你带的这小孩什么来头?一副神气兮兮的模样。”
“他可以当我们祖宗了当然神气,”洗墨也跟着悄声回答,“不要看他这模样,年纪是用百年当基准计算的。”
“要我是你们祖宗早被你们两个气死了。”白蕲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那模样有说不出的可爱。
“洗墨就不说了,你啊,”白蕲上下的打量了阿辉一下,“这样的体质没成唐僧肉算是你运气好,有抽烟是吗?谁教你要抽的?”
“呃…是以前的一个道士师傅。”虽然对一个身量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必恭必敬这件事让阿辉有点疑虑,但是也不敢有所不敬。
“那家伙算有点小聪明,让你抽烟坏你的净身,虽然有点小灾小难,可如果只想当个人,一点代价还是必须的,”白蕲从口袋中拿出一颗糖果打开来丢进嘴里,接着说,“不过,坏了净身还可以这样追妖赶魔的……哼哼。”
最后那两声哼让阿辉也抖了两下,当年那师傅可是有名的修行者,在这小孩嘴里就成了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家伙。
“阿辉啊,你的来历连我都只能看点眉角,要是哪天有人可以看出你的来头,那可是真正的人物,小心、慎防啊。”当年的那师傅一边慈爱的拍他的头,一边留下这句话。
小个子祖宗的,他该不会真的知道自己什么来头吧?
“算了,跟你这脑子不灵光的说什么也没用,”白蕲穿过阿辉跟洗墨中间往前走,“就让我看看是那来不长眼的东西,敢抢我手下要收的人。”
白蕲话音才落,一个娇嫩的女声就在走廊里响了起来。
“找我吗?”
只见玉明慢慢从走廊尽头的黑暗里走出,跟刚刚与游可雅说话时不一样;脖子上套著一条勒进肉里的绳子,上衣大大的敞开着,苍白青灰的皮肤可以看见黑褐色的斑点。
当她每靠近一点,洗墨三人就感觉到一阵阵无形的压力不停的加重,随着重力越来越大,一种平静渴睡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干,她降乩了,”阿辉二话不说的往洗墨脸上挥去一巴掌,“不要睡!”
“靠!”洗墨抵抗睡意已经用尽了全副精神,被阿辉这么一下猫下来,瞬间火气熊熊的燃烧了起来,“去你的我也不想睡!你猫我做什么!”说着提起脚就踹了过去。
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打了起来,直到玉明走到了眼前才警觉的停下来。
“这里的孩子们,是我的子民,”玉明带着浅浅的笑容,半眯的双眼有种慵懒愉悦的感觉,“我带领着他们到达平稳的死后世界,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你说那些自杀的人是你的子民?”白蕲冷笑,“他们是我们的罪人,理应受到惩罚跟磨难,赎清他们的罪过。”
“罪?”玉明略带疑惑的歪头,“这些孩子们,有什么罪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害了自己的身体,抛弃了父母给予的生命,他们的罪过必须用死后的苦难来偿还,”白蕲竖起小小的指头指向玉明,“你没有资格擅自带走他们。”
“为何呢?他们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给予他们平静、安稳,”玉明轻轻的抚上看上去娇嫩小巧的胸口,“这孩子有远古以前,祀奉我的祭司血统,她在这异地唤醒了我,就是希望我给予她的灵魂永远的平稳。”
“既然如此,为何其他孩子不能得到我的祝福呢?”玉明伸手回指白蕲,“你们这些残忍的行刑者,为了你们所谓的罪而打算给予我的子民可怕的折磨,你们才是罪恶的。”
“这里不是你的领域,”白蕲高声说,“在我们的领域,自我中断生命是不可饶恕的罪,给予有罪者惩罚并且有反省的机会,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你没有资格为我们的定律擅自下结论。”
“何必呢,你看,这些孩子们多么安祥平稳,”玉明扬起犹如慈母般的微笑,“在我的世界中,在我的怀中,就这么静静的睡着,享受我给予的安宁,这不是非常美好的吗?”
“这不是你的世界,”白蕲说,“我们的世界有我们世界的规矩,你盗取了该属于我的灵魂,我有权要求你停止继续侵犯我们的领域,并且尽快离开此处。”
“让献出自己生命的孩子受苦就是你的规矩?真是残酷,既然你要这样折磨这些孩子,为何不给予我?这些孩子会成为我的子民、我的粮食,让他们归顺于我,
这样不是很好吗?”玉明开心的对白蕲说。
“哼,话不投机半句多,”白蕲拿出那只形状有点歪斜的土牛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白蕲手中的土牛铃开始响起喀啦、喀啦的响声,原本安静的医院里,四处开始出现悲泣、痛哭、哀号等等的声音。
“我的…我的孩子们,”玉明惊慌的张望,怒目看向白蕲,“你!”
玉明脖子上的绳子瞬间伸长、分裂,眨眼间就缠上了眼前的三人。
洗墨跟阿辉只觉得脚上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要跑就被拖倒,两人毫无防备的摔在地上,痛得两人龇牙裂嘴;呻吟才刚出口,粗绳已经缠上脖子狠狠的缩紧,两人紧抓脖子上的绳圈用力拔,也只能勉强拉出能够吸气的空隙。
白蕲虽然没有让绳子缠上身,但是那绳子却是不依不饶的将白蕲一圈又一圈的围住,最后将白蕲像是茧一样的缠绕起来。
白蕲无视沙沙作响摩擦著企图绞杀他的绳子,只是一下又一下、规律的摇著土牛铃,随着土牛铃的铃声,哭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
玉明愤怒的尖叫,绳子分成更多股、也在三人身上缠上更多,绳子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这里不是你的帝国,”白蕲手中的土牛铃化成白光、穿过绳茧往玉明射去,“给我滚回去!”白光射穿了玉明的胸口,缠在三人身上的绳索瞬间缩回去,玉明的身影在剧痛的尖叫声中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四周的哭号也安静了下来。
“啧,跑掉了,”白蕲收起牛铃,看向身后两个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的年轻人,“你们怎么样了?”
洗墨一身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服,抚著脖子大口的吸气、咳嗽,只能勉强的点点头表示。
“干,”阿辉剧烈的咳了几下,沙哑的声音像是重感冒一样,用手揉着让绳子魔破皮的脖子,“要不是老子膀胱够力,尿就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