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更新跟方含笑结婚六年,在一起九年。最早周更新在山景城谷歌总部,从事安卓智能手表操作系统开发;方含笑在纽约高盛总部,从事TMT行业并购业务。两人先在波士顿一个科技展会上见面,接着又在西雅图微软主办的一个商业活动上重逢。之后周更新对方含笑发起热烈的追求。后来方含笑去了香港,周更新当即申请迁回北京的谷歌中国。再以后方含笑的事业局面渐渐打开,于是在北京设立工作组,这才终于结束辛苦的异地关系。
方含笑的三次跳槽,应该说每一次都非常成功。从高盛总部跳至高盛亚太,由分析师升助理,不久即升VP。从高盛跳至摩根士丹利,由VP升为ED——VP与ED在高盛是同级别职位,但在大摩,ED比VP更高一级,是MD的准备阶段,已经能够半独立地带团队了。两年后又一次跳槽,从大摩回到高盛,这时她有客户,有资源,有团队,规模虽小却足以独当一面,完全具备跟高盛讨价还价的资格,于是在二十八岁做上MD——这在高盛亚太真是破天荒,连交易部也没有这样年轻的MD。
但是周更新跳的槽就不怎么样了。方含笑由纽约跳到香港,工资升,税率降。在美国,联邦税加州税,近30%的收入都要上缴;香港税率却只有15%。以后方含笑年薪以港币千万计,又开始积累自己的投资渠道,三十岁上身价过亿。周更新却很倒霉。首先谷歌在中国根本就没多少业务,在北京设办公室,为的就是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周更新工资再高,也不可能高过他的主管。年薪人民币两百万撑死,这其中还有将近35%的比例要纳税。
这时他又进行了第二次跳槽,跳去百度。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奇傻无比的决定。猎头替百度来挖人,说让过去负责一个产品。周更新在谷歌爱尔兰控股的谷翔,说到底不是管理层,只是一个高级工程师,干着谷歌总部发派的活儿;现在有机会让他过去带团队,虽然工资没有涨,但毕竟是一个往管理层跃迁的机会呀。周更新高高兴兴地去了,却发现面对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产品,手底一个稀稀拉拉、人人想走的团队。没多久这产品就黄了,团队被解散。周更新被调至百度无人车部门——这又是一个政策不过关,商业没前景,技术不如谷歌,体量不敌滴滴的过气部门——安安分分做回一只高级码农。
这时周更新税后年薪大约在120万人民币,大约17万美元——跟他十年前在山景城的工资差不多;而方含笑,税后年薪3500万港币,折合约450万美元,这还不算她每年在股市债市以及私募基金等获得的,经常比她的年薪更多的投资回报。
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周更新与方含笑巨大的经济实力差距,决定了他在所有事情上都没有太大话语权。诚然方含笑很照顾周更新的自卑情绪。比如买房子,方含笑愿意为了方便周更新上班(以及让他带孩子),买在五道口附近。但在其他事情上——比如带孩子——周更新只能屈从于方含笑的安排。曾经,周更新也试图反抗,他的理论依据是所有动物都是母的带,没有公的带。方含笑从办公室给他打电话讲道理:“周先生,您说得对。您说得真对。小鸡是母鸡的,小猪是母猪带的,小狗是母狗带的。可你他妈不是人吗?你非要跟畜生一般见识吗?”
小会议室外,杨晟和马修闷声笑得一抽一抽。方含笑往外头一瞪,他俩立刻把头埋桌子底下,接着笑个不停。
在夫妻生活方面,周更新简直是一点发言权都没有。面对周更新关于“形婚”的质疑,方含笑终于妥协,表示一个月可以有两个小时的夫妻时间。但是她一出差,连这两小时都保证不了,于是周更新逼方含笑签了一个“夫妻协议”,把两小时的夫妻时间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因为方含笑只认协议、合同、数字、条款。
借着这次离婚波折,周更新立即要求修订那个丧权辱国的“夫妻协议”,提出把夫妻时间增加到一个月四小时,并且夫妻时间内,方含笑不能看财报,不能接电话,必须服从丈夫安排。方含笑当然不答应。周更新开始发脾气,“一个月三十天,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个月720个小时,我716个小时都听你的,让你腾出4个小时来听听我的,这你都不愿意?”
数字对本科学数学的方含笑是很有说服力的。方含笑一想也对,“行。那咱签字。”
于是更新夫妻协议,把每个月夫妻时间由两小时升级为四小时,期间方含笑要听周更新安排。
九月的最后一天,周更新提出要执行这个月剩余的三个半小时夫妻时间(因为上一次滚床单方含笑又看财报又接电话,滚了没五分钟又吐了)。方含笑怏怏表示同意。把孩子哄睡下,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看到周更新坐在书桌前,跷着二郎腿,在翻弄什么东西。
周更新看方含笑出来,很大爷地说,“衣服脱了。”方含笑哦了一声,脱了睡衣爬去床上。周更新立刻说:“谁让你爬床上啦?过来!在这儿站着!”
周更新把不情不愿的方含笑拖到镜子跟前,“好好看。看你这小荡妇。叫人那么不省心!男人跟我抢你,女人也跟我抢你!你咋就那么不安份!”接着又嫌弃地瞅一眼方含笑胸口,“别人家老婆胸前两个馒头。我老婆胸前两个旺仔小馒头。”
方含笑一手护着胸口,一手护着下边,低头咬着嘴唇不做声。长发从肩头垂下来,遮住半边胸口。周更新把她的下巴抬起来,非要叫她打量赤身裸体的自己。方含笑登时羞红了脸,眼里因为屈辱而泛起眼泪。
周更新赶紧兜住方含笑,“说你旺仔小馒头,你怎么就哭啦。哦哦老婆不哭。山东大饼,两个山东大饼好了吧……”
周更新把方含笑横抱到床上,把她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忍不住笑瞅她绯红的面颊,“哎,原来老婆大人也会害羞呢。”对着她的脖子一通乱啃乱咬,接着叼着她光滑的侧颈,怎么都不肯松口。
方含笑急了,“你,你给我下去。明天我还上班呢,留个印子叫我怎么办!……”
周更新在方含笑脖子上留了一个深深的吻痕,接着又把她拉起来,“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你。站好了。”
他怕方含笑冷,先去把空调温度调高,接着又从床头柜上抱来方含笑的年报财报,还拿来透明胶。
“哎,哎,你别乱动我东西。”
“不乱动。全贴你身上。方总你最喜欢的财报。”说着巴拉巴拉往方含笑身上贴。没一会儿方含笑一身的财务报表。
“哎哟,像个模特。”周更新高兴地欣赏了一会儿,接着又从写字台上拿来几张打印纸。那纸上有字。周更新举着一张纸,“念。”
方含笑瞧那纸上的字,骂,“有病吧你!”
“对你进行夫妻义务教育呢。叫你念,赶紧念!哪来那么多废话。”
方含笑只好红着脸念,“贞洁。”
“念三遍。”
“贞洁。贞洁。贞洁。”
周更新又展示第二张纸。
“节操。节操。节操。”
第三张纸。
“妇德。妇德。妇德。”
念完了一沓表达德行操守的中英文词后,周更新终于拿出最后一张纸。结果方含笑不吭声。
“念啊!哑了你!”
方含笑扭捏半天才低声念,“老公我爱你。”
周更新凑上去亲了方含笑一口,“老婆我也爱你。”
接下来进入问答环节。
这一关方含笑特熟悉。
“血精灵好还是暗夜精灵好?”
“血精灵好。”
“诅咒好还是灾变好?”
“诅咒好。”
“联盟好还是部落好?”
“部落好。”
“要么胜利!要么战死!”
“为了部落。”
“为了部落!!”
“为了部落。为了部落。为了部落。”
“PHP好还是Python好?”
“Python好。”
“Ruby好还是Python好?”
“Python好。”
“苍井老师好还是饭岛老师好?”
“饭岛老师好。”
“笨!两个都好!”
“都好都好。”
“清华好还是北大好?”
“北大好。”
“哈佛好还是北大好?”
“……北……大……好。”
“谷歌好还是百度好?”
“……百度好。”
“蠢材!百度怎么可能比谷歌好!”
“那你还跳去百度?”
“我蠢啊!!……投行狗好还是码农好?”
“码农好。”
“码农——也是——你叫的?!”
“程序员好!程序员好!”
“你老板好还是你老公好?”
“你老公好!”
“蠢材!我哪来的老公!!!”
“……我,我老……周更新好。”
“对!对!天底下男人谁最好?”
“周更新最好。”
“我听不见。”
“周更新最好!周更新最好!周更新最好!”
“天下男人——还有女人——你最爱谁?”
“最爱周更新!最爱周更新!最爱周更新!”
“老婆我也爱你。”他说着荡上去又一个吻。
周更新终于问满意了。这时夫妻时间才过去四十分钟,还有的折腾呢。周更新把一盘日本秋叶原买的正版AV塞进播放机。电视里一个女优咿咿呀呀地叫。方含笑站在那儿,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面红耳赤。周更新自己在沙发上坐下,开了一包薯条,卡嚓卡嚓吃了两根,瞪一眼他媳妇儿,“好好看!好好学!”
***
第二天方含笑上班,穿着一条立领包臀通勤裙,立领里边围了一条丝巾。她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把杨晟叫到小会议室,骂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这事格外反常。她平时对谁的工作不满,也是悄声细气提不同意见,这时好像气得不行,骂得整个工区都能听见。她对蓝芯项目的溢价融资方案不满意,觉得杨晟没跟蓝芯老股东和投资方接洽好;又指责杨晟没跟马修做好法务上的沟通,投资人保护条款欠考虑,新股认购权和领售权的条款都不完善——其实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因为杨晟也不过给个二轮谈判前的初步方案,本来就需要进一步商讨;方含笑却指责杨晟没有商讨就给出方案。
但是有什么办法。老板骂忍着呗。
一个小时后杨晟黑着个脸从小会议室出来。大家都看出来方含笑心情不好,工区鸦雀无声,生怕闹出一点声响被她叫过去骂。
“方,方总今天为什么这么凶啊?”田田小声问潘丽丽。
潘丽丽瞥一眼小会议室里方含笑的立领,“还用说。昨晚被她老公折腾了呗。”
“唔,老板的性生活质量直接决定我们的生活质量啊!”马修抱住脑袋,“别叫我,千万别叫我!”
“方,方总跟她老公吵架,为,为什么要骂杨晟啊?”
“方总她老公是天津人。杨晟也天津人。”
“哦,幸好幸好,”田田拍拍胸口,“我不是天津人。我是安徽人。”
结果这时就听到方含笑在小会议室里吼:“傻白甜!你这运营尽调和资产盘点都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给我过来!”
对蓝芯的运营尽职调查和资产盘点都是第三方做的,田田只是参与了报告的撰写。可因为陈贤还在美国做英麦项目,蓝芯尽调现在由田田主责。但是田田真的是个菜鸟啊,再骂不懂的她还是不懂啊。明摆着方含笑就是拿她出气啊。
“叫你过来你没听到!还要我出去请你进来吗!”
田田战战兢兢起身,哭丧个脸问潘丽丽,“我,我不是天津人呀,为什么连我也要骂?”
潘丽丽翻了下眼皮,“嫉妒你年轻漂亮呗。”
进入十月,随着大老板回到没有性生活的正常节奏,脾气变得好得不行,不管交待工作还是总结工作,都格外温柔娇嗲细声细气,北京组同事们的日子登时好过很多。
这一年的十月,对北京组来说的确是个丰收之月。除了蓝芯项目正式进入并购交易谈判阶段,其他两个项目也推进顺利。在方含笑和潘丽丽的反复努力下,海航英麦项目陆续通过商务部、发改委、国资委、证监会、上交所审查,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也为这起并购开了绿灯。卖方尽职调查初步完成,融资方案基本确定。海航将以120亿美元现金收购英麦国际100%的股份,但承诺低限度干涉英麦日常业务。双方在十月底正式向媒体公布收购消息。
佳慧主责的蓝海项目,在经过五个月无数日夜的艰苦鏖战后,也终于实现反转。高盛最终放弃微软,转而成为蓝海的买方顾问,以相对保守的杠杆率,收购了蓝海原买家星空国际在二级市场上的流通股份。蓝海成为星空国际最大股东,并在境外成立蓝海星空控股有限公司。蓝海在十月底正式对外公布合并消息。
在潘丽丽的指教,田田的认真督导之下,“金融街正义天使”摇身一变,化身女权主义公众号,致力于讲述女性精英故事,陆续推出一系列文章,或者讲精英女性的职业故事,或者反映女性在职场中遇到的问题。这其中有田田执笔撰写的文章,根据潘丽丽提供的素材,讲某投行女性从业者如何从底层一步步奋斗为高管。虽然避开了真实人名公司名,圈内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方含笑。这篇文章获得了好几个纸媒和大号的转载,很快在金融圈传开。
田田写的另一篇关于职场性骚扰的文章,有观点,有剖析,有例证。这篇文章通过“金融街正义天使”发出后,也获得大量转载。郑天使特地跑来跟田田说,“女神!女神!你的文章发出去三天,我们这个号涨了两百万个粉!我以前以为大家只爱看金融圈狗血八卦,现在知道大家都爱看正能量鸡汤啊。”
十一月开始,工区氛围变得有些异样。方含笑不在时,北京组的同事们都一副紧张兮兮、坐立不安的模样。潘丽丽特地去雍和宫烧香,请了个青金石朱砂手串,也没自己戴,只放在小会议室里。马修回香港时,特地弄回来一个黄大仙的小像,供在饮水机旁的文件柜里,天天给供上茶水鲜花。杨晟吐槽,“喂,喂,你们也太迷信了吧。”结果自己回天津,特地去大悲禅院挖了一搓观音土来,铺在工区门口的灵芝盆景里。
陈贤本来在美国出差,前一天特地回了北京。“有也好,没有也好。这样的时刻,我们要站在她身边。”他说。
“合伙人这件事情,真的这么重要吗?”田田有些不解地问潘丽丽。
“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潘丽丽说。
“升为合伙人,会有很多很多钱吗?”田田好奇地问。
“起码翻倍。”杨晟点头,“方总的话,肯定要上千万美元级别了。”
“不是钱的问题啦!方总他在FX那里的年收早就过千万啦。”马修说,“主要还是希望被公司认可啰。这些年她好拼的。我进组三年,从来没看她真的好好休息过一天。你们今年进来不知道。她去年陪客户不要命地喝酒,胃病好严重,吃什么吐什么。躺医院挂盐水还发邮件骂我合同条款不仔细。”他想了想,又补充说,“就好比你是条狗咯。你想要主人手里一块肉骨头,好想要好想要,一直好努力冲主人摇尾巴,主人让你拉车你就拉车,让你跳火圈你就跳火圈。你没日没夜忙死忙活,结果最后主人连块骨头都不给,你说你不伤心?”
田田呃了一下。
11月7日星期二。虽然没有官方通知,大家都通过小道消息,知道这一天意味着什么。按照以往惯例,高盛CEO会在这一天的早晨五点开始打电话,从亚洲区开始,通知并恭喜每一位新晋升的合伙人。纽约时间早五点,是北京时间的下午五点。从四点半开始,工区里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大家虽然都还低头干着手里的活,时不时抬头看墙上的一排世界时钟。
亚太区没几个名额。如果到五点半还没有电话,那就是没有晋升。
工区所有人都紧张得不敢说话。好像只是方含笑自己,也不知是真的不在意,又或者是装得不在意,她开会,发邮件,打电话,跟往常无异。
但她一定知道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四点四十五,她跟上海那边通完电话,就抱着笔记本回到工区,坐到杨晟和田田中间,然后开始……刷淘宝。
在上班时间给马云贡献流量这种事情,如果被潘丽丽看到,她绝对可以把人骂到当场吐血而亡。但是假如是方总么……
时针指向五点。此后的每一秒都过得格外难熬。田田偷偷瞟方含笑的屏幕。她不断往购物车里加东西,加了一百包乌江榨菜美味萝卜,一百包萧山萝卜干,一百包胡萝卜磨牙棒,还有一百棵山东胡萝卜……方总,方总她这是要开超市么……
大概又过了两分钟,方含笑的工作手机响起铃声。陈贤抬起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方含笑一片安静中接起电话,“你好,马克。”
半分钟后她放下电话,“纽约老板的电话。”田田激动地握住佳慧的手。马修激动地握住陈贤的手。杨晟跟潘丽丽也激动啊,互相嫌弃地瞪了一眼,杨晟激动地握住自己的手。潘丽丽激动地拍了一下田田的脑袋。
方含笑用手托住下巴,忍不住微笑说,“升职加薪了。”
马修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工区响起一阵无比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杨晟打开准备好的香槟,哗的一声漫出气泡。
方含笑很快用手指拂了一下眼角,站起身,朝北京组的同事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地说,“我……我非常,非常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