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露自然不至于为了两箱草莓卖了自己。草莓是婚礼上姓洪的男人送来的，她早就把他抛在脑后了。原本以为是柳兰京的书，等打开箱子才发现草莓，她脸色微变，知道自己不留心的一句话，惹了个麻烦。
柳兰京听到动静出来，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苏妙露小心翼翼同他解释了。他轻描淡写道：“既然收下了，那就吃吧，不过草莓容易烂，你可以送一些给你朋友去。”
“你不是一般不收别人的礼吗？”
“不主动收，但是既然送来了，也没必要退回去。我和他也是有点交情，送点水果给我也是应该的。”
“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粗心大意了。”
“没事的，谁都有不留神的时候。有水果吃也不是什么坏事。”柳兰京装了篮草莓放去厨房洗，扭头问道：“你喝不喝草莓奶昔，冰箱里好像还有牛奶。我看老莫整天喝那个，说不定能长头发。未雨绸缪嘛。”
苏妙露笑着推搡了他一把，道：“这么宽容可真是不像你，你说我要不要上你的当呢？”
“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
“装傻就不好玩了，Lily，你最近对我特别好，不就是想让我同意订婚吗？此一时彼一时啊，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我可没那么容易上钩。”苏妙露学着他的样子，笑着耸耸肩。
柳兰京一把抓过她的手，道：“你去把拖把和扫帚拿上，电磁炉也带着，带你去个地方。今天在外面过一夜。”
苏妙露险些以为是荒野求生，车倒是城市的心脏位置开。到近环贸的一处旧小区，柳兰京让她提着拖把下车，上到三楼，用钥匙开门，灰尘味扑面而来。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小复式，带露台，家具基本都搬空了，只剩床、两套桌椅和沙发，墙倒是新粉刷过，不至于太斑驳。
柳兰京卷起袖子和裤管，拎着个红色塑料桶打水，解释道：“今天就在这里过夜，水电和燃气费，我都交着，不过灶头最好别用，时间太久可能有危险。每个月有人来打扫，但我们还是要自己动手，桶里倒点水，我一会儿来拖地，你把桌子擦一下。”
苏妙露叉着腰，又气又笑道：“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过够了好日子，想参加变形记了？”
“这里是我五岁之前住的地方，我想在我的家体验一下，和你有个家是什么感受。好了，抹布好像在抽屉里，你自己找找。我上次让保洁留下来的。”
苏妙露心念一动，家庭忽然变成一个有吸引力的字眼。维持家庭总是操劳的，让她回忆父母间的抱怨和争吵，可组建家庭却让她跃跃欲试，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像是从宜家买家具来拼。她还不至于动摇，只笑道：“你到底是少爷，过日子都不会。没有被褥和枕头，我们睡哪里，没有锅子，怎么做饭。你先去商场，我给你列张单子，你去把东西买齐。我留下来打扫卫生。”
管家婆算不得是个好称呼，但苏妙露确实在天性上就善于理家。柳兰京回来时，整间房子已经焕然一新了，少了家具的空倒显得空旷自由了。自成一派的屋檐完全是他们的天地里。
苏妙露道：“估计没空做饭了，我们叫外卖吧。”
柳兰京道：“那我来做菜吧，你先歇着吧。”
“你可不要逞强。”苏妙露稍稍直起身，“我吃了万一食物中毒怎么办？”
“那我抱着你去洗胃，反正这里离医院很近。”柳兰京脱了外套，转向她擡起双臂，示意她帮着系围裙。
油盐酱醋一字排开，砧板和菜刀都是新买来的，摆上一块五花肉。苏妙露将信将疑往厨房瞥一眼，他切菜的样子倒还煞有其事。他先淘米，再热锅，给红烧肉收汁时，盖上锅盖，打开电饭煲。等饭煮好的间隙还炒了一盘青菜。
菜端上来，苏妙露夹了一筷子尝味道，惊叹道：“你做菜倒还不错。”
“不然呢？”柳兰京理直气壮道：“做菜和做实验一样，按步骤来就好，本来就没难度。不过我只会这两道菜。”
苏妙露笑他太自以为是，又一边为把菜里的葱夹去。柳兰京道：“你不吃葱吗？我特意为你放的。”
苏妙露道：“你不是不吃葱吗？所以我给你夹了。”话出口，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笑。
房子没有无线网，也没有电视，他们饭后穷极无聊，就结伴下楼去散步。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想去，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就那么隔着些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午后的日头晒得人头昏脑胀，路上的行人寥寥。苏妙露也微微出汗，觉得他们这样有些傻，一点道理都没有，就从家里出来，到一个连电视都没有的旧房子里来。
可是恋爱中的人，做些傻事又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她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柳兰京瞥她一眼，手从衣兜里伸出来握她的手。像第一次时那样，悄悄地握着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像是把什么好东西藏起来一样。
他们走了两条街，觉得这样空手而归有些可惜，就买了个收音机回去。柳兰京找了个古典乐的电台，音量调高，听着巴赫换枕套。
他们收拾了一天，到黄昏时，房子才算勉强能住人。苏妙露刚歇下来，手机的电量就告急，她没带充电线。虽说不过跑一趟去便利店的事，她却索性把手机用到自动关机。料想也不至于有什么要紧事。手机的屏幕一黑，时间一下子就空下来，完全就只能供他们独处了。
柳兰京蜷缩在沙发上打瞌睡。苏妙露在房子里玩寻宝游戏，刚才收拾柜子时，她发现里面有几本笔记本没拿走。
一共有三本。绿色的一本最薄，里面都是简单的数学题，字迹早就模糊不清了，不过旁边有红笔批改过的痕迹，似乎是全对。红色的一本是剪报，从报纸和日历中剪下来的生活小妙招，应该是柳兰京奶奶的东西。最后一本最后，打开都是蜡笔画的涂鸦，相较之下，柳兰京成年后的画工还是略有进步。
苏妙露一页页翻过去，虽然完全看不懂，但依旧咯咯发笑。柳兰京醒来，绕到她身后，一把夺过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你的小画册啊。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不准看。”柳兰京赌气着把手举高，“这是我的日记，属于个人隐私。”
“反正又没有字，估计你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了。”苏妙露起身又抢了回来，翻到中间一页，问道：“你这画的这是什么？哥斯拉吗？那画得挺像的。”
“这是长颈鹿啦。我小时候最喜欢看长颈鹿了。”
“我看你现在也挺喜欢长颈鹿的。”她笑着翻过一页，继续问道：“那这是什么?蝙蝠还是蝙蝠侠？”
“这是蝴蝶啊，旁边不是有拼音嘛。你一点艺术审美都没有。”
“谁才比较没有审美啊。”苏妙露站起来吻了他面颊，两手环住他脖子。柳兰京一把托住她的臀部往上提，她只得顺势两腿勾住他的腰，由着他抱，往卧室去。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人总是很早就生孩子吗？一个是结婚年龄早，一个是避孕手段少，还有就是晚上的娱乐活动太少。”他轻轻巧巧朝她一眨眼，笑道：“你说对不对啊？”
“你不要嫌背痛就好，这里的床可没有床垫。”苏妙露的食指点着他的皮带，轻轻一勾。
“先做了再说。”
柳兰京起身时背倒不是不算痛，就是下面铺着凉席，他的后腰上有一棱一棱的印子压出来，摸上去微微发麻。苏妙露靠在他腿上发愣，她刚洗过澡，怕这里有蚊子，身上一股花露水的味道，蓬松松的香气，一个夏天的绵长余韵。
柳兰京半开玩笑道：“好像又没事做了，早知道把书带过来了，在这里继续教你，看着你做题。”
“你放过我吧，参加变形记已经够惨了，还要做题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勾勾手指，让柳兰京把图画本拿过来继续看。他们依偎着一页页翻过去，许多画连当事人都记不清了，只凑在一起猜，胡言乱语着，又一齐发笑。
苏妙露道：“你父母还是很在意你的，不然不会把这本日记保留这么久。”
“他们可能只是忘了丢而已。”
“别总把他们想得这么坏。你既然愿意回到这里来，说明还是怀念这里的日子了。”
“确实怀念，但我那时候不是和他们住的。我妈因为生我难产，卧床休养了半年，又恢复一年多的时间，那段时间都是外婆外公照顾她，他们住在另一套房子里。我就在住在这里，由我奶奶和保姆照顾。我哥就是两头跑，不过和我妈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后来我爸的生意做大了，就又买了房子，大家搬到一起住。不过没几年他们就把我送走了。”
他微微垂眼的神情，在苏妙露看来，总有一种自怜自伤的哀怨。他继续道：“其实我和我妈不熟，我在国外的时候会哭着写她的名字，幻想要是她在，会怎么照顾我。但是我幻想的她和真实的她不一样。她不是那么温柔的人，也不是特别在意我。”他飞快地笑了一下，自嘲道：“你看，我就是很擅长卖可怜吧。”
“我还没傻到分不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拿出来卖可怜的。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也很想照顾。”苏妙露轻轻吻了他的面颊，“但是我没有爱你爱到鬼迷心窍，我很清楚你是个成年人，还是个有手段的成年人，我担心的就是你把你的不幸作为报复其他人的动机。”
“难道不该如此吗？”
“只要你是这样想的，我就很难同意你的订婚。”
“那我们各退一步吧，你这周末和我去见一下我的父母，吃个饭怎么样？王雅梦和我哥也会到场，带着我的侄子。”
“你是不是又在这里算计着我？”
柳兰京笑着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我就当你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