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的,沈时行尚有些睡眼朦胧,便被隋锳喊出了玄影司。
他打着哈欠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隋锳翻身下马,直接朝他后腿横扫一脚。
虽没使几分力气,沈时行一点功夫底子也没有,向前一扑,趔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隋锳原本想骂他,改为骂自己:“我这个蠢货,竟然会相信你的鬼话!”
沈时行站稳之后,一头雾水:“隋小姐,你在说什么?”
问出口之后才想起来,“哦,是不是骆兄过去见你了?”
隋锳恼火:“你还说你最懂宦官,昨天夜里骆清流险些被你气死。”
沈时行问:“然后呢,你们和好了没有,他往后还会不会躲着你?”
“这个……”隋锳噎了一下。
沈时行见她耳朵微微泛红,啧了啧嘴:“瞧瞧。”
隋英立刻板起脸:“那也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本事。”
“行行行,都是你的本事。”沈时行才懒得和她这个蛮不讲理的炮仗争辩,微笑着朝她拱手,“反正是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见他这般正式的道贺,隋锳露出几分尴尬。
她拽着马缰绳,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可我见他还是有些犹豫,该不会过几天又反悔了吧?”
沈时行摆摆手:“放心好了,你二人之间只有骆兄担心你的份。”
隋锳:“那就好。”
随后又觉得自己怪异,分明是来骂他的,怎么还问他?
“我走了。”隋锳翻身上马。
“先等等。”沈时行挡了挡,“隋小姐,下一步你要怎么做?做好了准备一直不嫁人?”
“有什么问题?”隋锳从来不在乎流言蜚语。
假如骆清流只是一个小太监,她或许还会自责一下,万一当不成女将军,自己又不肯联姻,对于家族来说,是不是太自私了。
“你说说看,我去联姻,还能嫁个比清流更有权势的?”
沈时行提醒:“但你该怎么和你祖父交代?他真会放心你终身不嫁,膝下无子,守着个只能偷摸摸见面的权宦过一生?”
隋锳一愣。
沈时行:“他是阉党,还不是一般的阉党,你二人的关系一旦暴露,你们隋家先祖积累下的名望将会毁于一旦。毕竟和此事比起来,你当众抢伶人的事情都不过是小小趣闻,你祖父能饶了你?”
隋锳还真没想过这些,爷爷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意的。
之前就曾提醒过她,要和骆清流保持距离。
隋锳倏地低头看他:“你小子之前为何不提醒我?还一直鼓励我?”
沈时行问:“我提醒你,你可会放弃?”
隋锳摇头:“当然不会。”
“那不得了。”沈时行又神神秘秘,“其实这个难题很容易解决。”
“哦?”隋锳眼眸微亮,骑在马上弯下腰。
沈时行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嫁给我。”
隋锳:“?”
“我爹又想要张罗我的婚事了,烦得很。咱们两家门当户对,你正好需要一个挡箭牌,不如选择我。”
沈时行挑挑眉,“我父亲对大都督的位置志在必得,你不是想当女将军?成了大都督的儿媳,此事会更容易。而且之前在滇南都司,你祖父对我也是颇为满意,他知道咱们关系不错,不会反对咱们俩联姻的。”
隋锳诧异的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咱们就做一对挂名夫妻,彼此互不干涉。”沈时行保证道,“你绝对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有企图,不是我自夸,凭我画了十几本春宫图的定力,宦官在我面前都得跪下叫大哥。”
隋锳:“……”
沈时行继续罗列好处:“而且有我帮忙,你往后见骆兄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等咱们成婚后,搬出去自立门户,我可以将骆兄请到咱们家里来,你说方便不方便?”
补充,“我可以帮你们放哨,你们若是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有多远滚多远。”
隋锳嘴角一抽,懒洋洋趴在马上,朝他佩服的抱拳。
沈时行充满希冀的看向她:“如何啊隋小姐?”
隋锳好奇地问:“那你往后遇到喜欢的姑娘该怎么办?等咱们和离之后,万一人家小姑娘因此看不上你了,你又怎么办?这些你想过没有?”
沈时行对话本之外的情情爱爱没多大兴趣:“先应付眼前,你说的那些还都是虚无缥缈。”
隋锳道:“我在几个月前也是这样想的,但缘分说来就来,而且早就来了,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若不是领会到这其中的厉害,沈时行的提议,她真会动心。
隋锳坐直了身体:“你与其弄虚作假,不如去和你父亲好好聊一聊。至于我的问题,等清流抽出空闲,我俩再去一趟滇南。”
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爷爷不答应,那就说服他。
她办不到,交给骆清流去想办法,这是他应该做的。
隋锳说完甩了下马鞭,回府去了。
“唉。”沈时行失望着又回去玄影司。
……
沈邱忙的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才抽个空,陪儿子吃晚饭。
沈邱突然想起裴砚昭:“上一次在家里吃饭,还是咱们父子三个一起。”
“可不是么。”沈时行拢着手,“刚坐下来,你就开始说大哥怎么比不上谢千户,要将他撵去辽东都司历练,你边吃边说,从头至尾大哥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我说的是实话。”沈邱严肃道,“不过这军营去对了,齐封突然死了,等我去到军府,他刚好在辽东攒些军功,稍后回京直接来军府帮我。”
玄影司整个让给谢揽。
这是他和冯孝安达成的默契。
他们虽是朋友,但也是联合的关系,更何况亲兄弟都得明算账。
沈时行拿起筷子:“孩儿的意思是,公事在玄影司里说不完么?好不容易回趟家,一家人吃顿饭,却还像在衙门一样。”
沈邱知道儿子有怨言,他夫人死得早,家里也不富裕,养不起仆人,是他当爹又当娘的将儿子拉扯大。
沈时行十岁之前,都是和他同吃同睡,两父子十分亲近。
但随着沈邱官位攀升,公务与应酬多起来之后,和儿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多半都是仆人们照顾他。
“不说公务了。”沈邱心中有愧,和颜悦色地道,“咱们说说你的婚事,爹挑的你不喜欢,你近来自己可有中意的?”
沈时行头痛:“爹,我现在是真不想成婚,耽误我的事业。”
沈邱头更痛:“你那算是事业吗?”
整天写话本子,画春宫图册,哪天“逍遥生”本尊被曝出来是他的儿子,他定会沦为朝中笑柄。
他们沈家往上数十代都是武官,沈邱生了个自幼不爱习武爱读书的儿子,还以为祖坟冒了青烟。
原来是祖宗气的冒烟。
深知这个儿子已经没指望了,沈邱才着急让他赶紧娶妻生子,看看下一代怎么样。
可年初不顾他反对,给他定的亲事,新娘子竟被情人所杀……
沈邱没脸再自作主张,拐个弯感叹道:“如今你大哥也去了辽东,咱们在家吃个饭冷冷清清,要是有个……”
沈时行立马道:“可不是吗,连您也整天在衙门,我一个人在家吃饭时总是想自己要是有个弟弟妹妹就好了,爹,要不您续个弦,给我生几个伴儿?”
沈邱被噎的险些呛到,他这暴脾气,真想掀桌子。
不气不气,你位高权重,不能随便生气,沈邱深深吸口气,训斥道:“你说这话,就不怕你娘夜里去你梦里教训你吗?”
沈时行当然不怕,因为知道父亲肯定不会续弦。
倒不是他父母感情有多深厚,只是母亲跟着父亲从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苦着嫁过来,苦着咽了气。
父亲如今成了人上人,此事就成了他心中一桩遗憾,一根一碰就痛的刺。
沈时行感叹:“其实这冷清的问题,根源根本不在于人多人少。”
沈邱正要说话,沈时行打了个响指。
仆人走上前来:“少爷,都准备好了。”
“爹,咱们走。”沈时行站起身。
沈邱纳闷着跟着他起身,又跟着他绕过游廊,来到一间小小的杂物房里。
只见房内摆了小桌子,上面的饭菜和花厅里的一样,却因为桌面小了一大半,碗碟全都堆挤在一起。
沈时行过去坐下,招呼沈邱也过来一起坐。
这杂物房小的除了他们父子俩,仆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待在房门外。
沈时行再次拿起筷子:“爹,您会觉得冷清,是咱们家花厅太大,桌子也太大,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沈邱许久没这样憋屈过,几乎和儿子头对头,连腿都伸不直。
但好像真没那么冷清了,心里被塞的满满当当。
而且这破败的环境,又他想起来从前穷苦时的生活,越想越对不起亡妻。
当朝一品又如何啊,已经逝去的永远挽回不了。
沈邱思绪飘远,再飘回来后,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罢了,娶不娶妻,务不务正业,且都由着他去吧,健康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