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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揽芳华 > 番外(五)

    (六年前。)

    玄影司三年一度的考核招新,一直是京城内的一桩盛事。

    和封闭式的武举相比,玄影司的武考在小环山内的凹地里进行,不限观战者的身份。

    因此一大早的,小环山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对着武道场里的待考者评头论足。

    裴砚昭此时正藏在武道场的角落里,只偶尔有几道目光朝他望来,多半也是被他出众的外表所吸引。

    因为在一众待考者中,唯有他还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离开冯府之后,裴砚昭虽在玄影司做事,但他年纪小,官职低,又刻意隐藏自己的本事,京城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谁。

    除了人群中的冯嘉幼。

    裴砚昭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往山上看,却知道冯嘉幼肯定在。

    他的脑海里,能够清晰描绘出她看向他的眼神,纠缠着质疑、期盼,以及浓郁的委屈和哀怨。

    他不想看,也不敢看,害怕自己的理智会在她的眼神下崩溃。

    他只能微微垂着头,逼着自己冷静,专注于稍后的考核,不要给义父丢脸。

    他今日必须一鸣惊人,以十六岁的年纪,拿下玄影司的千户职位。

    正式进入官场,展开全新的人生。

    也是为他父亲赎罪。

    其实他的户籍是假的,沈邱救他回来后,将他的年纪改小了。

    但实际上他也才十七岁。

    小小年纪,却已经历经过好几次人生转折。

    第一次,是他四岁那年,父亲因为滇中粮仓案获罪,他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官子弟,一夕沦为阶下囚。

    是沈邱顶着战火南下,将他救回京城。

    第二次是七岁那年,他在学堂念书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上说他们裴家原本可以逃过一劫,是冯孝安密告御史台,说他父亲曾经丢失腰牌,陆御史才会出面弹劾。

    裴砚昭还来不及恨,信上却又说他父亲裴倬正并不冤枉。

    起初,裴倬正身为同盟会的盟主,只想为同盟会筹一些资金。

    便在“写信之人”的牵线搭桥下,与大盐商、户部负责审核的官员三方勾结,一起钻盐政的漏洞,致使收入滇中粮仓的粮食,比实际上报的少了一些。

    在裴倬正看来,南疆安分了近百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几率极小。

    少这一点粮食无所谓,却可以从盐商手中获得暴利,拿来发展同盟会,做更多有利于百姓的善事。

    但凡事有了第一次,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

    裴倬正手中财富迅速膨胀,便开始有些迷失。

    又怕被冯孝安几人瞧出端倪,不好交代,才与他们渐行渐远。

    后来当裴倬正有意识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想要悔改和弥补之时,已经迟了。

    南疆王突然起兵北上,大魏军败如山倒,滇中粮仓暴露于天下人眼中。

    裴倬正自知有罪,也愿意以命赎罪。

    但此乃抄家灭族之重罪,为保全父母妻儿,又不得不答应“写信之人”的提议,交出同盟会,换来一个逃脱的机会。

    裴砚昭知道这写信之人,正是沈邱一直在找的“叛徒”。

    但他只敢质问沈邱,告密之人究竟是不是冯孝安。

    不敢将此信拿给沈邱看。

    因为在沈邱口中,他父亲始终是位“受害者”,是被阴险小人欺骗和利用,才会一时糊涂。

    而裴砚昭清楚这封信上写的才是实情。

    他父亲是清醒的、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

    裴砚昭如今已经失去了所有,唯一的倚仗就是沈邱。

    他不敢想像沈邱一旦知道真相,对他父亲失望透顶,又会怎样对他。

    而他猜测,那叛徒之所以写这封信,是想在他刚刚懂事的年纪,给他当头一棒。

    那叛徒想看看他的表现,分析他的性格,确定他适不适合拉拢。

    成为放在沈邱身边的一颗棋子。

    大概是没有通过“考核”,那叛徒至今也没有再联系过他。

    …………

    至于第三次转折,则是知道真相的第二年。

    沈邱回来告诉他,冯阁老正在秘密为家中的小孙女挑选夫郎。

    冯孝安失踪,冯家只剩下一根独苗,便想为她挑个入赘的童养夫,由冯阁老亲自培养。

    且怕文人薄情,只要小武官家的孩子。

    裴砚昭很想去试试,除了认为这是冯家欠他的之外,还有一个现实原因。

    沈邱家中拮据,培养两个孩子有些吃力。

    他这义父在同盟会里虽结交了不少贵族、富商,却只借钱,从不接受他们的赠与。

    唯一一次借钱,还是因为他义母病重。

    他若是被选中,可以为沈邱减轻一些压力。

    而且沈邱当时正想从京畿营调去玄影司,作为“卖”儿子的报酬,刚好能请冯阁老帮忙。

    于是裴砚昭坚定的要去报仇,非得让沈邱将他“卖”掉。

    成功进入冯府之后,除了学文习武,裴砚昭余下所有时间,全都是陪伴冯家这位小小姐冯嘉幼。

    他自幼遭逢变故,在仇人家中“忍辱负重”,虽是少年,心性堪比成年。

    而冯嘉幼聪慧早熟,心性也远超同龄人。

    加上自小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忙于政务,她心知裴砚昭是自己未来的夫郎,对他处处依赖。

    裴砚昭则时常惊讶于她的才情和抱负,又怜悯她孤单一人,对她也是尽心照顾。

    他心中对冯孝安的恨,原本就没有沈邱以为的那么浓烈。

    冯孝安大概已经死了,更没有必要迁怒他一无所知的小女儿。

    但这种想法,随着裴砚昭慢慢长大,与她之间感情渐深,反而发生了改变。

    他可以做到不迁怒她,却不能接受自己隐约有喜欢上她的倾向。

    当发现有这种苗头,他立刻去找沈邱想办法,将他从冯府带了出来。

    连夜离开,甚至都没有和冯嘉幼道别。

    裴砚昭当时想得很开,他们都还小,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

    只是青梅竹马朝夕相伴的感情罢了,分开之后,逐渐就会淡忘。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在玄影司内接触新事物,一两年的时间里,几乎将冯嘉幼抛诸脑后。

    但同在京城,即使刻意避着,也难免再次碰面。

    而这次重逢,裴砚昭惊觉她变化极大,分别的这一两年,她竟从印象里的小丫头,长成了青葱少女。

    仅是一个眼神交汇,他心底那颗拚命遏制的种子,几乎在一瞬间破土而出。

    他猜冯嘉幼应也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总之这颗种子一旦破土,难再遏制不说,反而疯狂生长。

    与情意相伴滋生的,是对冯孝安的恨。

    情意有多深,恨意就有多浓。

    为什么告密的人是他?

    哪怕是沈邱都好,为什么是他?

    而她是谁的女儿都好,为什么非得是冯孝安的女儿?

    无数个难捱的深夜,裴砚昭尝试说服自己成千上万次。

    父亲是罪有应得,意志不坚定,经受不住诱惑,间接害死了多少人啊。

    若真要父债子偿,他有一万条命都不够赔。

    义父不是也说了吗,若是冯孝安狠不下心去写那封告密信,他也一样会写。

    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盟会,成为歹人手里的屠刀。

    他不该恨冯孝安。

    更不该将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他和冯嘉幼身上来。

    但他实在办不到。

    …………

    等到裴砚昭上了擂台,依旧不往山上看。

    在冯嘉幼的注视下,他在交手时心不在焉,但也足够用了。

    正如沈邱对他的要求,毫发无损的赢到了最后。

    且所有对手,在他手底下全都过不了十招。

    在这人才济济的京城,他做到了一鸣惊人。

    然而当考核结束,山上观战者准备离去时,却出了个乱子。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头豹子,虽未伤人,却惊了人群,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裴砚昭的心一瞬间比这四散的人群还要慌乱,四处去寻找冯嘉幼的身影。

    终于瞧见被人群推到在地的她。

    裴砚昭立刻便朝她的位置跳跃,眼见快要奔赴到她面前时,他的脑子一瞬清醒过来。

    瞧她周围,已经没有被踩踏的风险,自己到底在急什么?

    而此时冯嘉幼好像感受到了他,朝他望过来。

    裴砚昭立刻转了方向,落在左侧一名女子身边,将她给扶了起来。

    这女子的帷帽摔落,虽露出了脸,但他根本不认识,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只恰好是个合适的挡箭牌罢了。

    面对她红着脸颊道谢,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全在猜测背后的冯嘉幼此时有没有看过来。

    心道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不去帮她便罢,还去帮扶其他女孩子。

    从小一起长大,裴砚昭很了解冯嘉幼的性格。

    她瞧着落落大方,其实心眼针尖一般小,又想的极多,很容易钻牛角尖。

    裴砚昭越想越后悔,忍不住转头朝冯嘉幼望过去。

    见她提着裙子往山下跑,看步伐,像是扭到了脚。

    他怕她再出意外,又忍不住去追。

    她像是跑不动了,来到一棵树前,慢慢蹲了下去。

    裴砚昭也停了下来,藏在另一棵树后。

    他隐约可以听到她的哭声,从小心翼翼到肆无忌惮,哭的他也红了眼眶。

    他背靠树干,拚命克制,掌心被自己掐的出血。

    可她的眼泪却像滔天的洪水,逐渐将他心里的防线彻底击溃。

    终于他再难自控,从树后绕出来,想要朝她跑过去。

    这一刻所有仇恨都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这世间,他就只想要她。

    却见有个男人比他快了一步,走到了冯嘉幼面前,弯腰递了块儿帕子给她:“小姐……”

    “哪来的登徒子!”冯嘉幼挥手打掉,起身提着裙子继续往山下跑。

    裴砚昭的视线落在那男人身上,因在玄影司待了三年,他知道此人是忠文伯府的李似修,一直在翰林院任职,最近争取到了金陵户部的职位,即将离京赴任。

    职位不高,却是管理盐引,是个不少人盯着的肥差。

    忠文伯府没落多年,这无权无势的李似修能够争取到,颇有些奇怪。

    因此按照流程,玄影司已经开始暗中调查他。

    而李似修身家清白简单,查不出太大的异常,最多发现他一直刻意低调,敛藏锋芒。

    但这在官场上屡见不鲜。

    “姜平,你快来!”李似修喊了一声。

    裴砚昭瞧见一名少年飞奔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李似修指着冯嘉幼消失的方向:“你快跟过去瞧瞧,她是哪家的小姐。再查查她为何会在这里哭的如此伤心。”

    那叫姜平的少年似乎难以置信,一时愣住了。

    直到被李似修着急的催促一声,才赶紧去追。

    裴砚昭默默看着光风霁月的李似修,将掉落在地的帕子捡了起来。

    帕子已经沾上了污泥,他也浑不在意,珍惜的握在手里。

    被李似修打断之后,裴砚昭内心的洪水退去,已是一片风平浪静。

    他突然意识到,冯嘉幼年轻貌美,才情过人,没有他,还会得到其他优秀男人的珍惜呵护。

    而他今日才在京城展露头角,往后也不缺漂亮女人投怀送抱。

    历经过无数挣扎之后,裴砚昭已经非常确定,自己并不是个心胸豁达之人,甚至可说极其狭隘。

    仇恨虽不多,却始终埋藏在心底,时不时翻滚出来刺痛他。

    和她挨得越近,翻滚出来的频率就越高。

    他痛苦,也不会让她好过。

    人生路漫漫,他二人也都不是非对方不可,何必要受这种折磨?

    裴砚昭转身往回走,告诫自己不要再犯今日这样的错误。

    他不狠心,她就不会死心。

    今后他还要做些事情,狠心的帮她尽快死心。

    等熬过这道坎,他和她都会好起来的,往前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老李就开始求娶加油,屡次失败。

    打听到加油特别喜欢在书楼里看看看,写写写,他才决定去了金陵之后,和她书信沟通,沟通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他隐忍六年,不回京城,自信的等着和她顶峰相见……

    对于加油来说,错过大概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吧。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阿懒。

    当京城的公子小姐们在恩怨情仇的时候,同时期阿懒在干嘛呢?

    二叔带着他去了蜀中,去见识蜀道难,去偶遇他大哥谢临溪。

    也是他六年后从西北来京城的起|点。

    西北的风很粗犷,大漠里也开不出玫瑰花。

    阿懒没文化,但阿懒永远热诚,永远不说放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