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揽带着冯嘉幼从京城回去黑水城,按照原定目的,在黑水河边按照十八寨的习俗补办了婚礼。
而婚礼的内容,是两个人携手跪在黑水河前,各自立下关于忠诚的誓言。
谢揽说一句,她学一句。
等两人说完之后,谢揽扶着她站起身:“好了,礼成了。”
冯嘉幼有点懵:“就这样?”
谢揽原本喜气洋洋,眉眼含笑,被她充满的质疑的一问,疑惑着反问:“路上我不是都告诉你了,我们寨子的婚礼,就是在母亲河前立誓啊?”
是这样没错,但冯嘉幼一直以为会有人观礼。
他又是十八寨的少寨主,观礼的人更不会少,北地这些异族多半能歌善舞,可能还会有些特别的庆贺仪式。
实在没想到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穿的也是最基础的寨民服饰,一切随意的好像两个私奔的男女。
幸好他二人这是补办婚礼,换成相识之初,对谢揽不了解的情况下,冯嘉幼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敷衍她。
“是因为谢临溪顶替了你的身份,咱们最好悄悄的?”
“悄悄的?”
谢揽思考完她的意思,摆了摆手,“当然不是了,我们寨子的婚礼都是这样。寨民认为成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不需要外人见证。你不要觉得我们的婚俗太过随意,在我们心中黑水河是最神圣的,若不真诚,没人敢来对着母亲河立誓……”
冯嘉幼听他说完,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立刻双手合十,面朝河流连声道歉。
谢揽看她既慌乱又虔诚的模样,笑着搂紧她:“不知者无罪,放心好了,我们的母亲河大度得很,不会责怪你的。”
冯嘉幼仍然不放心:“夫君,咱们再来一次吧,刚才我以为是你先教我……”
她还以为是演练。
“用不着。”谢揽牵起她转身,“你从京城大老远的跑来,她知道你是诚心,这就足够了。”
两人背后有一棵放倒的大树,树干粗壮,刚好是个歇脚的地方。
冯嘉幼面朝河流先坐下:“这里应该是整条黑水河,你最喜欢来的地方了吧?”
谢揽坐在她身边:“你怎么知道?”
冯嘉幼拍了拍屁股下的树干:“我记得这棵树。”
之前谢揽得知自己的身世,又被谢朝宁羞辱,当众跑了之后,就是躲来这里。
如今带她来补办婚礼,也选择此地,可见对他意义非凡。
“也没什么意义,纯粹是因为这儿安静,不容易被人误入打扰。”谢揽伸直了双腿,盯着自己的脚背,陷入回忆之中,“应该是我十岁那年?记不清了,大概是单枪匹马跑出去杀马贼,受了挺严重的伤,回来黑水城的路上,支撑不住倒在这里……”
明明距离黑水城不远,但他爹带着人找了他三天都没找到。
最后还是他自己醒来,东倒西歪着走回去的。
“为何没听你讲过?”来西北的这一路,冯嘉幼总拉着他讲他的成长经历,这一段却从未听过。
“瞧瞧你这眼神,像是我信口胡诌,逗你玩儿的一样。”从小到大,谢揽打的架加起来比她吃过的饭还多,哪能全记得。
也是她问,他才想起来。
怪就怪他除了一双手生有茧子,身上连道显眼的疤都没有,和她讲起自己的彪炳战绩,毫无底气。
“你瞧。”谢揽将衣襟一扯,露出肩膀侧身凑过去给她看。
之前在南疆被韩沉砍的那一剑,原本皮开肉绽,只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疤痕已经瞧不出狰狞之态了。
他身上其他的陈年旧伤,也是需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
冯嘉幼岂会怀疑他撒谎,但他这幅唉声叹气的模样,真个是欠打。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朝他脑门狠戳了下:“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有你这样的体质,做梦都要笑醒了。”
平日里若不小心有个伤口,她不知道多怕留下疤痕。
不认识谢揽之前,她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顶着这样一张白皙俊俏的脸,整天说自己难看,想晒黑,想变糙,想留疤。
谢揽和她解释不通,讪讪将外袍穿好。
冯嘉幼总数落他审美有问题,谢揽想说她的审美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之前冯嘉幼很不喜欢下雨,觉着烦闷。
踏上大漠之后,又整天念着下雨,谢揽问她原因,她说自从那个惊险的雨夜开始,她就喜欢上了下雨天。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她见过他无数模样,却最喜欢他那晚的模样,最是令她心动。
谢揽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在义庄遭人抢夺账本的那个晚上。
他在雨夜里杀人,驯马,淋得像只落汤鸡,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随后还被骆清流这个“盗尸贼”偷走了藏在兵器匣里的春宫图,又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少有的令他不愿回想的一个夜晚。
谢揽正在腹诽,冯嘉幼忽然问道:“对了,按照你们的习俗,夫妻俩拜过黑水河之后,下一步要一起做什么?”
谢揽回过神,想说当然是一起回家。
却见冯嘉幼从树干上站起身,侧身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
天色将暗,漠上的温差大,谢揽以为她冷了,箍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倏地想起她的问题,反应过来她指的是洞房,还是在大漠上幕天席地。
谢揽顿时浑身紧绷,胆量这块儿,他就只输给过她,一贯是打从心底佩服她的“不害臊”:“幼娘,我们这儿真没你想的那么奔放。”
冯嘉幼四下张望,随后冲他挑眉:“你刚才不是还说这里隐蔽,倒在这里三天,你爹都搜不着你?”
“但这毕竟没个遮掩,保不准会有人路过。”谢揽不知道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逗他,立马抱着她站起身,走到正吃草的马儿旁,将她扔上马背。
他翻身上马,坐在她背后:“起风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你明天不是还想跟我一起去月亮湾,万一着凉了,明天就去不了了。”
他去拉缰绳,冯嘉幼却按住了他的手。
谢揽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身体前倾,低头去看她的表情:“怎么了?”
冯嘉幼靠在他胸前,轻轻咬着嘴唇。
她犹豫好多天,终于忍不住劝道:“夫君,你姑姑医术高明,都能给谢临溪换个容貌,你身体若有不适,记得去找她,不要太顾着脸面……”
“你先等等……”谢揽听得一头雾水,“昨天姑姑不是才给我把过脉,说我的内伤已无大碍,你不是在旁边听着,还问了她一堆问题?”
冯嘉幼低声:“内伤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是不是留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根?”
先前他养伤时,她一直刻意避着他。
如今虽还没有完全复原,但夫妻之事应无妨碍。
可他二人最近朝夕相处,他竟然一点也不想着与她同房。
肯定是有问题。
谢揽琢磨起这个难以启齿的病根是什么意思,等想通了之后,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你怎么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我能有什么问题?”谢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虽无大碍,但还没有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需要再休养十天半个月。”
冯嘉幼实在无法理解:“这点小事儿,还需要你达到最巅峰的状态?平时你不是经常在我面前得意,说我弱不禁风,说你连三成功力都没拿出来?”
谢揽:“……”
冯嘉幼狐疑着仰头看向他:“说话啊。”
谢揽窘迫极了,硬着头皮解释道:“这点小事儿确实不需要,但万一在此时有孕,那问题大了……”
冯嘉幼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危机?
“你又乱想。”谢揽忙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我忘记以前是听谁说的了,说这父母双方身体状态都良好时孕育的孩子,会比其他时候孕育出的孩子更健康,更优秀……虽然不知道真假,注意着总不会错……”
冯嘉幼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但他竟有这样的心思,她心中是颇为愉悦的。
正如她先前对母亲说的一样,谢揽是位好夫君,也必定会是个好父亲。
谢揽既然讲了出来,就喜欢将前因后果讲个清楚明白:“你是不知道,我一想到咱们的小崽儿,我的头有多痛。”
谢揽最早是在济河边开始担心的,“小崽子若是像你一样聪慧,特别好,像我的武学天赋,当然也不错,唯独像我们两个……我总觉得,很可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没脑子的草包,而且,还是个专克他老子的儿子。”
像他这样的,像沈时行这样的,恐怕都算是好的。
冯嘉幼:“……”
谢揽小心翼翼和她商量:“所以咱们还是多注意点吧,等我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生崽儿,这样将来我被他气到吐血的时候,只需要感慨这都是命运,而不是一边吐血,一边还要给自己一巴掌,后悔自己当年一时没忍住,自己也有责任。”
冯嘉幼无言以对:“真难为你竟能想的那么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