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又又哼哼两声,没往心里去,贺不疑死鸭子嘴硬,她懂她懂。
拍卖会结束,宾客返回宴会厅,人流多了起来,主办请了一男一女当红歌星上台献唱,歌声中,觥筹交错。
贺不疑让冯又又挽上自己,领着她去到处社交,挑的都是他知道比较好相处的对象。
冯又又不知道他有意为之,磕磕绊绊的打了一路招呼,尽管紧张,倒也还是体面顺利的过了这个坎。
甚至有意外惊喜,冯又又与那位年轻好说话的徐太太加了私人联系方式,对方说有空一起出来玩。
但并不是每一场对话都是可控的,贺不疑拍下那套亚兰之泪,许多人知道那曾是他母亲的藏品,社交之中,多有提及,说着追忆他母亲的奉承话。
贺不疑淡淡的,并不接茬。
夜晚时分,二人提前离开,贺不疑在宴会中喝了半杯香槟,不能碰方向盘,于是又体验了一把冯又又的乌龟驾驶。
路两侧的春花已悄然开了,花骨朵在风里摇曳中,带来清香。
贺不疑没有催她,静静倚靠车窗,目光垂落于夜色中。
家族信托的经理打来电话和他确认这笔交易,进行资金出库,问及交易详情。
得知他拍回了那套亚兰之泪,这位服务了家族三代的老先生语气变得感慨起来。
贺不疑的母亲姓岑,名叫岑笒,出自富裕的南洋华人家庭,岑家有遗传病史,人丁寥落,其父母只得一个独女,嫁到贺家。
贺不疑才十岁时,岑笒也确诊遗传病,她将从南洋带来的一套心爱珠宝拍卖,所得款项全部捐赠,从而积德祈福。
她带病生存六年,之后佳人永逝。
岑小姐给丈夫儿子都留下了巨额遗产,全都在信托账户之中。
贺不疑三年前离家出走,老贺为了挫他锐气,对信托的份额进行攻讦,制造诉累,信托管理机构也请到知名律师,双方大打官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信托资金的使用受限,贺不疑过着一个月只有五万块零花的穷日子。
案件在去年终审裁定,根据成立时的细则,老贺因为亡妻再娶,而丧失了这笔财产权利。
他们内部有说法,贺新城之所以等了两年才娶徐思澜,可能就是顾及这笔财产。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毕竟贺家家大业大,不至于为这七八个亿牺牲“真爱”,而贺新城也一直主张让贺不疑继承家业,他搞来那钱最终也是给儿子花。
但……都说不好,因为人心难测。
作为父亲角色的贺新城,也是这样“难测”。
如果走“用心良苦”、“磨炼成材”等思路的话,他对贺不疑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得通,他算是一个输出结果优秀的虎父。
而如果走“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路线,那他也十分之典型。
当爹当的这样莫测,他也是海城头一份了。
相比而言,岑小姐,是一名温和淡定、给人安定感的母亲。
她不会把全部时间扑在孩子身上,她是一名古典文学学者,她必须将许多精力投入其中。
但日常生活中,她给出了充分的尊重。她更倾向于将独子当成一个大人对待,她与他一同外出用餐,她接受这位小绅士的付账宴请,他们一起读书、听剧,发表见解并讨论。
贺不疑是典型的三岁看老,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就一副霸道总裁的样子,脸是冷的,心肠么勉强算热乎,得看当时的心情。
岑小姐接受良好,她不喜欢小孩太吵,她对儿子说:你就这么酷酷的,非常好。
贺不疑拽了吧唧的回答道:谢谢妈妈,我当然好。
岑小姐深以为然的点头。
话是这样说,但贺不疑脾气大主意大,稍有不慎,可能就长成影视剧里偏执凶狠的大反派,以后给人当垫脚石用。
岑小姐略有忧心,但她不擅长教育,只好带他看看书、旅旅行。
她去中亚访学时,皮卡拖着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她从车窗探出头,与裹着头巾的当地人进行交涉,贺不疑坐在她腿上;她在罗马古迹里,顶着烈日一块一块砖的看,贺不疑跟在她旁边,拿着本子帮她记录;到祖国西极,灿烂雪白的紫外线下,他们打开地图标记天山的位置。
世界之大,凡事由他自己亲眼去看,心胸装入万桩悲欢,便不落窠臼。
她对他说,你迟早要一个人旅行。
那时贺不疑不懂。
父亲背叛婚约、另娶他人时,贺不疑独自到Cambridge上大学。
康河上筏着小船,两侧青青草坪上,学生席地而坐。皮划艇社团的成员正要去训练,成群结队的逆着他走来。
在各色人种各色面孔里,他站在原地,忽发觉,这已经是他一个人的旅行了。
患病后,岑小姐进入隐居状态,身体消减,不再出行,而是将时间花在著书、陪伴家人上。
她教了最后一课给贺不疑,她说,生死如常。
但贺不疑不好学,这一课至今没有消化。
这一点,从他斥巨资拍回她的一套珠宝里可以得知。
夜风与细碎往事一同扑入脑海,贺不疑闭了闭眼。
红灯,冯又又转头,认真看了他半晌。
车驶入贺不疑家所在小区后,贺不疑擡起头来,才皱了皱眉。
冯又又要趁机把他赶出家门是吧?
冯又又自行下车,看他不下来,在外面挥手。
她寻思贺不疑睡着了不成?动作这么慢吞吞。
她挥的像个熊,贺不疑只好出来,而冯又又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又想打车走人,而是率先一步走向电梯。
两人进入贺不疑家。
半个月没住人,只有家政光顾,这里干净的像样板间。
由俭入奢居然还挺难,贺不疑第一反应是自己家太大了,没什么生活气息。
这时,冯又又轻车熟路的经过他身边,直行、左拐,踮起脚,打开顶部酒柜,再扭头问:“要哪个?”
贺不疑:“你拿我的酒干什么?”
冯又又点点左脸、点点右脸,说:“你这里写着‘我不开心’,这里写着‘我想喝点’。”
她一点都不想再一次大晚上去酒馆接他。
她要打有准备的仗!
贺不疑沉默。
他真想给她竖个大拇指。
他感慨道:“你可真孝敬——左边那瓶白兰地。”
冯又又瞪他一眼,不跟他计较,拿了酒,蹬蹬蹬的走过去,塞他怀里。
贺不疑去吧台,从冰箱里翻出冰块,自己调了杯酒。至于冯又又,他找了一盒没拆封的橙汁给她。
冯又又想看电影,他们开了一部很无聊的乌克兰电影做背景音,家里显得不那么空荡。
贺不疑单手把玩着玻璃杯,坐吧台前,自饮自酌,冯又又则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她摆弄着手机。
贺不疑瞥到了,是个聊天界面,他漫不经心道:“冯又又你可真行,你不陪你男朋友聊天,在那儿和别人发信息。”
最近他自称男朋友的非常勤快,每次要么是挤兑人,要么……还是挤兑人,冯又又完全免疫了,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手机。
贺不疑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冯又又是在家人群发言。她的聊天软件里只有这个群是她本人说话,别的基本都归AI管。
有时候他怀疑冯又又也用AI对付自己。
脚步声响、落,贺不疑挨着冯又又坐下,手臂从她肩头环过,去拿她手机:“让我看看,你这家人群都有什么好聊的。”
“喂——!”
贺不疑把手机拿的老高,擡着头看,冯又又手比他的短,捞不着,且被他按着肩头,也跳不起来。
抢夺数秒,贺不疑不费吹灰之力的看完她好多条聊天记录。
“无聊,”他评价。
“无聊你还看!”
“拉我进去。”
“???”
冯又又是不可能拉他的,贺不疑自行操作,刷刷把自己搞进了那个四人群。
因为正在聊天,所以新进成员的提示变得很明显。
其余三人不同程度的愣了愣,然后飞快接受了这件事情。
冯老师:“小贺改一下备注哦,注意不要改成群名啦。”
周佳佳:“欢迎欢迎。”
陆允:“欢迎欢迎。”
冯又又:“你干嘛啊!”
贺不疑堵堵耳朵,向她挑眉,露出一个你拿我怎样的表情来。
灯光是橙黄色的,照在他凸起的眉弓上,眉毛清晰而根根分明,轮廓挺拔,毛头小子的青涩已在历练中洗净,现在留下的是成年男人的蓬勃英气。
冯又又咽了咽口水。
片刻,她拧过头,耳根有点红。
贺不疑这张脸,确实有一点威力……
贺不疑这人就是缺德,啧了一声,过来捏她耳根:“哎,谁脸红了?害羞?”
冯又又赶快捂耳朵,被他弄得有点冒烟。
什么人啊这……
“你不是十分感动、勉为其难的接受我对你深深的喜欢吗?你脸红什么?”
贺不疑逗她说,“不会是悄悄的也图谋不轨吧?”
冯又又:“?你放屁。”
“上次你到我家,可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有人对着最好的朋友也害羞了?”
“我我对街口卖煎饼果子的大爷也害羞!”
“我长的像大爷?”贺不疑再次挑起眉峰。
那长相以及刻意施放魅力的样子,和大爷沾不上一丁点的关系。
贺不疑的手指穿过冯又又的,揉她已经红透的耳朵,故意使着坏,将她往怀里拉,贴着她脸颊说话:“没关系,你说出来,反正我们都已经是交往的关系了……哦,对了,所以你今晚才主动来我家?”
两人太近了,身体几乎都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对方的肌肤热度,也能听见彼此心跳。
成年男女,这般暗示的意味未免太过明显,冯又又呼吸停止,慌张之间,她说:“不、不要,做那个要等六个月!”
换贺不疑被自己口水呛到,狂咳嗽。
完全是一招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