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城吃了药以后,靠在椅子上,双目紧闭,一直没有说话,看不出他对这个建议怎么想的。
徐思澜反应大,气的脸都黑了。
“你——”
“思澜,”贺新城声音苍老沙哑,打断她,“你去睡吧,不用等我。”
徐思澜不肯,贺新城拍拍她的手,做了个去吧的手势。
徐思澜最终是走了,留下父子两个人。
贺新城动作缓慢,拉开抽屉,通过指纹解锁一个保险箱,从中拿出些文件和证件来。
他递给贺不疑:“看看。”
贺不疑没有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从你还上小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你都跟着我去集团,我在开会,你在旁边写作业,集团的员工,每一个都看着你长大,有些元老,对你的感情比对我更深。”
贺不疑小小一个,坐在椅子上,双腿悬空,腰杆子却挺得笔直,他认真听会,好像他听得懂似的。
因为他是独子,大家认定他会接管集团,所以并没有人轻视他。会有人认真和他讲解,听他的看法,采取他提的意见。
那些意见落地生长,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厂房、船只、航线。
“集团我会留给你,也只会留给你,思澜带来的那些人,我都会清出去。你可以把在独角兽培养的人带进来,放到那些重要岗位上。”
“没必要。”
贺新城凝视着他。
片刻,轻声说:“的确没必要。”
“因为,贺氏集团,也很早就是你的一部分了,不是么?”
贺不疑沉默不语,仍然面无表情。
“不疑,我们父子的争吵放至于一边,我相信你也能分清楚,个人归个人、公事归公事。”
贺新城拢了拢手头文件,亲自起身,放在贺不疑面前。
贺不疑眼眸垂落,看见集团股份转让的文件,贺新城已经在那上面签字了,受赠人是他。
至于贺新城个人名下的财产,房车现金等等,则都转给徐思澜。
贺不疑思量片刻,把目光转到桌上那个药瓶上。
都是英文词,而且是医学词汇,只能依稀看出是神经类的药物。
他问:“你病的很重?”
贺新城道:“还能再活几年。”
“那你没有必要做出这幅样子,”贺不疑淡道,“这是为了什么,保徐思澜?本来她不惹我,我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来收拾她。”
“可她会,”贺新城道。
贺不疑一顿,掀起眼皮来。
“她就是会,”贺新城说,“我知道她。”
贺不疑看他的表情像看个傻子。
那不是儿子对父亲的审判,贺不疑现在的感受,完全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不解、无语。
“你是父母疼爱、众星捧月长大的,你自尊、自信,不管碰上什么坎、受了什么伤,你能爬起来、跨过去,你是、你妈妈也是。”
“思澜不是,”贺新城说,“她处理不了,她走不出来,她很偏执,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她——”
“得了,”贺不疑打断,“我不想听。”
贺新城却偏要喋喋不休:“你是我的种,你其实清楚的,你今天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来的,思澜去找过她,她有心理疾病?所以你格外护着她,我们是一样的。”
“一开始,我也只是想保护她,但怜与爱,本身就是一体的——”
贺不疑直接起身,把那堆文件往桌上一丢。不爽已经从他身上溢了出来。
这打断了贺新城的话。
贺新城这才停止,望着他。
贺不疑站立,从高处往下看他,他的头发稀少、苍白。
“你老了,”贺不疑说。
贺新城默然。
贺不疑审视他。
他没有道歉,但他服老、服输。
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徐思澜,有多少是因为他这个儿子呢?
贺不疑猜是前者吧。
毕竟徐思澜少他不行,需他呵护。
而他,则自可振作。
贺不疑的情绪变的很静,“爸,这种描述,并不会让你变高尚。”
“你的私事,不用向我解释。”
“而你的财产,你爱怎么分怎么分。我只希望你管住徐思澜,起码在我上市以前,不要让我看见她作妖。”
“我们父子一场,我不想弄的太过分。”
“不疑……”
贺不疑摇了摇头,轻轻嘘声。
贺不疑离开书桌,径直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贺新城愣愣的注视他的背影。
佣工为贺不疑打开别墅大门,门外的寒气瞬间侵袭,钻进他的皮肤毛孔之中。
半山的气温比城市低很多,尤其入夜后,一点儿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贺不疑启动汽车,有人匆匆的跑上来,怀里抱了一件厚厚的大衣。
“不疑,”老管家叫道,“夜里风大,你多穿点。”
贺不疑开了车窗,让他将那件旧衣放进来,点头道谢,但没有穿上。
“你……”
有千言万语,但对方只是说:“你慢点开,一定要注意安全。”
贺不疑颔首。
贺不疑在两侧飞掠的紫色花卉中,离开了贺家。
……
仅仅是转日,贺不疑的律师正式收到了股权转让的文件。
上市公司的股权转有告知和公示义务,消息恐怕会迅速传开,贺不疑没有突然得到巨大财产的心动,只觉得麻烦死了。
他关上电脑,捏了捏眉心。
感觉不是很舒服。
到午后,他开始头疼、力乏。
贺不疑是那种铁打的身体,头疼脑热从来都找不上他,上一次感冒都不记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对感冒的流程,他都已经很陌生了。
所以,面对回家休养和开视频会这两个选项时,贺不疑选了后者。
他指令清晰的开完了这场会,并在会后留两个人骂。
那两个是技术出身,估计立刻找冯又又哭了一番,冯又又很快就跑到他办公室。
贺不疑有时候都分不清冯又又到底是护犊子还是耳根子软,反正同事们找她哭就是很有用。
但冯又又自己又很软柿子,气势汹汹的质问只存在她自己的脑补里,她提问时,语气和用词都好像学渣在问学霸作业,而明明更懂技术的人是她。
贺不疑听她说完,站起来要拿光盘,但因为起来的太急,头晕导致晃了晃。
他扶书桌,有几秒没有说话。
冯又又吓一跳,人都结巴了:“我我我也没有那么大意见,这样也也可以的。”
她双手抱住贺不疑的胳膊,一副生怕他倒下的样子。
助理抱着贺不疑要的文件推门想要进来,只踏出半只脚,立刻消失。
贺不疑:“我不会被你气晕,高血压是中老年病,我每天健身,你可以放开。”
冯又又:“真的?”
“真的。”
冯又又还抱着,很拙劣的说:“我站不稳,你扶我。”
贺不疑:“…………”
冯又又接受了他看白痴的注视。
无所谓,再白痴,他都还暗恋自己呢。
岂不是他更加白痴一点?
冯又又理顺逻辑,大人有大量:“我就说嘛,平时不要那么大脾气,你看你,气的站不稳吧,怎么可能所有事情都顺你的心意呢,你——”
贺不疑因为头疼,再次按住太阳穴。
眉头皱的紧紧的。
冯又又马上闭嘴,心提了起来。
过了两秒,意识到什么,她抽出手,摸他额头。
果然很烫。
“你发烧了!”
贺不疑被她叫的耳膜疼,拧着眉头:“我还没聋……”
冯又又已不由分说的把他往旁边拉,按在椅子上。
她跑出门,在秘书那里找到了电子体温计,并给贺不疑测出了三十九度高温。
秘书也很关心,问怎么了,一看这情况,道:“我去安排司机。”
贺不疑:“不要小题大做,我没生病。”
二十分钟后,贺不疑坐在输液室挂水,还这么对护士说。
护士微笑。
“你跟旁边那个不想扎屁股针的小学生说一样的话,”冯又又说,“羞不羞。”
贺不疑要拔针头了,冯又又赶快说:“别啊!打完这瓶就好了!”
贺不疑面无表情,冷冷逼视她。
冯又又双手握住他的左手,放回一边去,哄小孩子似的,“真的,输了液就会好了,打完这瓶我们就回家好吗。”
贺不疑十分冷酷的盯她。
半晌,拷问:“确定就这一瓶?”
冯又又:“嗯嗯嗯!”
所以护士换第二瓶的时候贺不疑的脸臭的像被人睡了老婆(是指开他的车)一样。
护士蛐蛐他:“哟,怎么了这是,今天日出的方式不合心意?”
我国国情,公立医院就是叼一点,霸总来了也没用。
贺不疑更不爽了,冯又又赶紧按住,“最后一瓶真的最后一瓶,调快一点吧谢谢您!”
护士把输液速度调快了,径直去下一个人那里,冯又又跟上去,问她问题,亦步亦趋的,像个尾巴。
问完了,她回到贺不疑身边,贺不疑看了她一会儿。
冯又又:“?”
贺不疑没说什么,但后面表现变乖不少,不怼人不犟嘴了。
打完药,司机把车开到门前,两人上车,回贺不疑家里去。
他输液完就退烧了,但依然不能吹风,车上有件大衣,冯又又拿过来给他盖上,贺不疑脸色有点苍白。
冯又又再次用手背碰了碰他额头,轻轻的。
贺不疑擡眸看她,很近。
“你睡吧,”冯又又用手遮他眼睛,软软绵绵的说话,“我们马上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