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不疑面无表情,几分钟后,走去沙发边,坐下。
冯又又心里打鼓,躲在吧台旁边观察。
看了一会儿,看出来了——
他在头晕,他肯定复烧了。
冯又又赶快把毯子捡起来,盖在贺不疑身上,她伸手摸了摸贺不疑的额头和脸颊,果然烫烫的。
“真服了,”她嘀咕,“不知道你怎么长这么大的……”
不是她逼着,他都不会去医院,明明发烧了,一不留神他,他还跑去洗澡。
看到贺不疑的眉毛蹙起来,冯又又用手指揉了揉他眉心。
贺不疑擡眸,朝她看来。
他双眸漆黑,睫毛浓密,因为生病,不像平时那么锐利,而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冯又又一怔。
“怎么啦?”她小声问。
“你要是有心为你的行为忏悔的话,”贺不疑说。
“?”
“过来抱一下。”
“…………”
真是输给他了。
“好好好,”冯又又嘀嘀咕咕的,双手张开,抱着贺不疑的肩膀,跟他贴了贴。
本来就靠他很近,这样做起来也很自然顺手。
抱了一下,冯又又就坐起来了,“好了吧——!”
手臂从后腰环过,一股力道将她往前拉,她一整个扑到贺不疑身上,脸颊撞在他胸口。
贺不疑本来也没好好穿衣服,浴袍底下,胸口皮肤炽热,胸肌……胸肌原来是软的啊。
小说里不说是“坚硬如铁”的胸肌吗!
冯又又想要调整一下姿势,但贺不疑强势的很,手掌抵住她的后背,把她压在怀里动弹不得。
因为体格的差异,冯又又几乎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了。
而对贺不疑来说,则是一个尺寸刚好的娃娃。
——的确是很软,他心中评价道。
他生病了,冯又又还踢他,这是他应得的。
冯又又是个很擅长认命的软柿子,没一会儿就放弃了抵抗。
总比亲亲要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并争取合理范围的权益:“手,压住了。”
贺不疑放开她一点,她把手拿出来,抵在他胸前。
“不准捏,”贺不疑在她头顶冷冷道。
冯又又悻悻然。
不捏就不捏……
她安安分分的当了一小会儿泰迪熊。
耳畔响着贺不疑平稳的心跳声。
其实被抱一抱也还好啦,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这样暖洋洋的依偎着,只会有种安全、贴心的感觉。
人天生就喜欢这样的拥抱吧,听说人类有过穴居的时期,没有距离的相互依偎在一起,获取温暖,抵御自然风险。
冯又又擡头看看贺不疑,他的下颌线可真干净,下巴有个窝欸。
“看什么。”
“你开心一点了吗?”冯又又问。
贺不疑还道:“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开心了。”
“我说真的啦,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有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开心。
冯又又认识他很久了,能分出来他的情绪。
贺不疑眉头微动,随即沉默。
被另一个人完全知悉贺洞察,令他的心情突然变的很微妙。
当然不会很开心,谁亲爸变成后爸会开心?
他下山的时候,像个傻逼一样,开着车篷、穿着一件衬衫被三月的冷风刮了俩小时。
在徐思澜出现之前父子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贺新城既不封建也不严厉,不是传统大家长,忙的时候见不到人,闲的时候则会带还是小孩的贺不疑去上班,和他说作为一个男孩子应该担起什么责任。
贺不疑的人格是在充分的尊重里长成的,尽管贺新城比不上岑笒的温和细致,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要求里,本来也不包括细心。
徐思澜的出现,完全打破了贺不疑对他父亲的认知。
太多失望,一层层的覆盖在那张熟悉的面孔前,他变成他不认识的一个陌生人。
算了,这些事情,现在说来也无用。
贺不疑反问冯又又:“你开心吗?”
“啊?”
“我让你做了那么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见陌生的人,去陌生的地方,拽她离开她觉得安全的小角落……
她会觉得讨厌吗?
冯又又极度茫然:“什么事?”
这反应让贺不疑觉得自己非常的小人之心。
贺不疑扯了扯她耳朵,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动作多得很。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独角兽,去了别的地方,当然,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我只是需要到另一栋楼里去工作,我不能每天在独角兽了,你会觉得失望吗?”
冯又又:“………?”
贺不疑有读心术:“你敢说出你立刻跑路的话我揍你信不信?”
那你都说出我心里话了,我还说什么?本来她就想辞职当宅女的。
心中如此嘀咕,冯又又仍然忍气吞声:“会,也不会。”
贺不疑:“为什么不会?”
冯又又说:“因为地球上的大部分正常人都会换几份不同的工作,大部分人的理想和意志都变了又变,什么都不变是很奇怪的,变化才是生活里最恒定的东西。”
“我会失望,然后接受。”
贺不疑顿了片刻。
他很细的体味她说的话。
因为变化是常态,会失望,也会接受。
即使变化是常态,会接受,也会失望。
他笑了起来。
胸腔共振,那笑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冯又又的耳朵和身体里。
有些异样。
冯又又有点奇怪的看看他。
贺不疑将她脑袋按下去,用下巴抵着她头顶。
总之是调整成他最方便舒服的姿势。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冯又又的脸被他闷得紧紧的,“你干嘛啊……”
“难怪说女朋友要找乖的,”贺不疑啧声感慨道。
莫名其妙。
冯又又有一些脸红,推了推他。
贺不疑自顾自道:“你给我泡什么药了?拿过来吧,我喝。”-
前一刻还死犟说自己没病,后一刻,贺不疑开始坦然接受冯又又的照顾。
贺不疑是个极度强势、强硬的人,连过家家都要演皇帝,他已经很多好多年没有试过被人当baby一样照顾。
他看着冯又又跑前跑后,泡药都还得试温度,有点奇妙的感觉。
冯又又真的挺擅长照顾人的,熨帖到人心坎里了。
这可能是因为她长期被人照顾,冯老师对外是太懦弱,但对内对女儿又没得说。
贺不疑这人有点欠,看冯又又把泡好的冲剂端了过来,一会儿嫌烫、一会儿嫌苦,冯又又百般配合,还跑楼下给他买糖回来。
贺不疑当大爷当的好心安理得。
助理过来送文件,一看他居然卧床不起,吓一大跳。
助理帮冯又又给他测体温,电子体温计显示三十七度。
助理:“?”
冯又又:“他重感冒,你说话声音要轻点哦!”
助理:“……”
贺不疑警告的看着他。
助理嘴角微抽,眼观鼻鼻观心的走出去。
那文件扔在边上,助理把正本副本两份留下,冯又又去收拾,瞥到上面的内容,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是贺氏股权转让的文件。
她全部拿起来,一份份的看。
最后擡头:“你……”
贺不疑知道她吃惊什么,“嗯”了一声。
冯又又完全愣住。
所以他才会问“如果我不在”这种问题。所以他才心情不好。
假设的问题变成即将到来的现实,摆在面前时,冯又又才发现那没有她回答的那么简单。
和贺不疑一起工作、打打闹闹的日子,她已经很习惯了。
还有,独角兽是他们亲手缔造的。
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理想。
如果他要走……
贺不疑起身,到冯又又身边,他抽出文件,放回书柜里。
贺不疑让她擡头,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我没签。”
冯又又一怔。
“我不喜欢做让人失望的人,”贺不疑说,“有些失望需要接受,有些不需要。”
冯又又愣愣的看着他。好像还不理解,对眼前的状况。
贺不疑想自己需要向她解释,贺氏是一艘人员配备完善、航行经验丰富的大船,现代化经营制度的好处是,这里缺少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继续运转。
这艘船或会因风浪有些许颠簸,那个时候他会履行自己的责任,尽自己所能。
而更多时候,他的位置不应该是那里。
他正措辞,忽然,一愣。
怀里多了个香香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冯又又的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胸前。
贺不疑难得卡住了。
不过很快,他将手落在她后背。
抱抱这种事情,有了开头,后面都顺理成章。
什么?越轨?
全天下的正常好朋友都是会抱抱的。
况且谁能夺走到了狮子嘴边的肉-
难得有假,就算是病假,贺不疑很效率主义的决定完全利用。
他变身成恶魔,大早把冯又又拉出去打网球,拖着她听神神叨叨的冥想音乐,晚上又带着她去人头攒动的步行街散步、大剧院看剧。
这充满e人痕迹的约会行程让冯又又整个人都泛着淡淡的死感。
剧院外就是公园,初春,花开了一半,正好是个暖阳天,人们都出了门,将积攒了一个冬季的霉气抖掉。
公园林荫道上,绿树如盖,冯又又与贺不疑并肩坐在长椅上,原本是浪漫舒适的场景,她却双目发直。
贺不疑说他喜欢看人。
说是观察路人在做什么、说什么,是他约会时的爱好。
拖着她在这个人来人往的路上坐了半个多钟头了。
“你会觉得不舒服吗?”贺不疑还敢问她。
“……”
你说呢?
“再坚持一下,”他点点腕表,“再看十五分钟。”
于是冯又又转头,把脸埋进他肩膀里。
双手抓着他的袖子,捂着自己:“你看吧,就这样看。”
两人都样貌出众,而且她这依偎的样子很可爱,路人忍不住回首。
贺不疑先是爱抚狗头式摸了摸她脑袋,接着,勾着她脖子,无情的将她掰正,朝着外面。
“不行,你要陪我看。”
冯又又便直直对上了路人友善的打量。
社恐窒息。
贺不疑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又不会咬你。”
冯又又:“但我想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