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王朝昭和八年秋，废妃云氏获封嫔位，封号“娴”，重掌长乐宫，居一宫主位。
子衿走了。
颜羽棠身边没了贴心人，想到冷宫里处处关照她，为人又耿直良善的瑛姑一并带回了长乐宫。
自此，瑛姑从掖庭最低等的粗活姑子，一跃成为宫里炽手可热的娴嫔身边最得力的女使。
“娘娘，是不是对这座宫殿还有所留念？”瑛姑在陪伴颜羽棠走回长乐宫的路上问道，“奴婢第一次见到娘娘，就是在这里。想来对这，娘娘还是有许多放不下的回忆。”
“是啊……”
颜羽棠没有乘坐轿子回来，也没有太大张旗鼓，只是叫了小部分人，一步步走回那个起点。
她想亲自丈量这段距离。
从茫然入宫，到心性转变，到底走了多少步？
“长乐宫偏殿，已经打扫出来了么？”颜羽棠突然问到。
瑛姑点头：“奴婢这几天都过来偷偷看了，如修仪娘娘恢复了原先正殿的布置，已经迁居西偏殿。而且院里还种了几棵果树，听下人们说，是如修仪亲自种下的。”
“她倒是贪吃，也不耍懒，为了能够吃到新鲜的，居然把宫里当成果园了。”颜羽棠笑道，眼底不见波澜，“这样另类的妃嫔，皇上肯定觉得有趣。”
“如修仪娘娘平日里不争不抢，而且鲜少与人为伍，最大的爱好应该就是在自己宫里小厨房研究吃的，她……”瑛姑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什么，立刻噤声。
“怎么不说了？”
“奴婢……奴婢想到那些流言，觉着自己说错话了。”瑛姑声音越发的小，“听说，娘娘之所以遭难，都是因为在凝香殿，被如修仪参了一本。虽然人言不可尽信，但是底下人说的多了，奴婢也就……”
颜羽棠对此不置可否，转过那个角，就来到了长乐宫门外。
莫离早早地候在那儿，看到颜羽棠居然是步行而来，有些讶异。
“嫔妾恭迎娴嫔娘娘，娘娘万安！”
她带着一行人跪下，敛去了平日里的模样。
颜羽棠至今还记得，初遇时，她在小池塘边学着打水漂，说话做事都不按照宫规来，脾气大实则心肠软。颜羽棠还记得，子衿被人掌掴后，她匆匆取来的药膏。冬日里没有好碳火时，两个人并肩快步走取暖时的谈笑。
谁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她会老老实实的行礼下跪，再也不敢没大没小的扑过来叫一句“云云”。
不过，有些事她做不到，颜羽棠却可以。
“阿离，这些表面功夫是做给外人看的，长乐宫还是只有我们姐妹，无需大礼。”
颜羽棠上前扶起她，明显可以感到她手掌心湿漉漉一片。
莫离不敢正视颜羽棠：“娴嫔娘娘，正殿已经收拾好了，您请。”
“好。”颜羽棠笑了笑，在她手背上轻拍几下，“午后若是没什么事，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是。”
莫离目送颜羽棠步步远离，只觉得这背影陌生的很，像是一团抓不住的云，却摇曳生姿-
午膳过后。
莫离被瑛姑叫来正殿，颜羽棠斜躺在榻上，面色不佳。
“娴嫔娘娘这是怎么了？”莫离主动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都怪这龙胎，三天两头的闹脾气。”颜羽棠轻柔的摸着小腹笑道，“小厨房做的东西不合我的口味，阿离有一手好厨艺，可不能浪费了。不如，你来为我做些吃食吧？”
身孕，龙胎，做菜。
这三个词，让莫离联想到那些往事，面色一黯，没有应声。
“怎么？阿离这是同我生分了，不愿意动这个手？”
“……不是。”
“那是为何？”
“娴嫔娘娘，我……”莫离憋的满脸通红，“嫔妾觉得，若是你跟皇上说，小厨房做的不合口味，他定当叫来未央宫的御厨过来做菜。嫔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家常菜，恐怕……”
“山珍海味的都吃腻了，就是这家常菜还对了我的口味。”颜羽棠眨眨眼，有些哀怨，“阿离这是怎么了？原先提到做菜，你都是首当其冲，第一个去小厨房的。现在，是姐姐叫不动你了么？”
“娴嫔娘娘！”莫离又跪下，右手微微颤抖，“不是嫔妾不愿意，而是……而是娘娘有孕在身，嫔妾从来不会为孕妇做菜，怕失了分寸，所以……”
不会为孕妇做菜？
颜羽棠想起那日在凝香殿里，平常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莫离，一字一句说的那样清晰，把食材分析了遍，心底止不住的冷笑。
“既然如此……”她上前扶起莫离，“我就不为难阿离了。都说了，我们是姐妹，时不时给我跪下做什么？”
“是。”
颜羽棠看到她鬓角的汗珠，又补充了一句：“御膳房里的人，做菜都是沿袭多年的旧法子。不如，阿离你将这流程写下来，我拿去让他们照做，如何？”
“流程？”她不解。
此时，瑛姑已经取来早已经备好的笔墨纸砚，放在案台上。
颜羽棠指了指那儿：“阿离既然不肯亲自做菜，就把那些流程记下，像当日在瑶华宫小厨房教授众人那般仔细。我想，宫里的御厨，悟性自然高的多，一点就通。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娴嫔娘娘想吃什么？”莫离坐下，拿起了毛笔。
“蟹酿橙。”
笔尖的墨汁“啪”的一声，滴在了纸上，染出一圈污渍。
“娘娘有孕在身，吃寒凉食物，怕是对龙胎不好。”莫离强忍着慌乱，如此提醒道。
“我又不急着吃这些，只是提前备着而已。”颜羽棠回到榻上，悠闲的看着她动笔，“阿离写完了，我再继续说下一道菜，记得写仔细些，好让御厨们照做。”
“是。”
于是，莫离从午后待到了晚膳后。
中途，瑛姑拿着小点心，一次次的送来给颜羽棠。颜羽棠慢慢品尝，看着莫离握笔的手已经酸软无力，字迹越发潦草。
“阿离，那个字，我有些看不清了，不如换一张，重新写清楚些？”
“……是。”
长乐宫正殿的烛火亮起来，莫离还在伏案写着。
瑛姑取来已经写好的部分，低声问颜羽棠：“娘娘，这些是交给御厨还是……”
“拿去小厨房，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