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可以说是世上最天真无邪但也最残酷的生物。
老一辈的人总说小孩子有耳无嘴,但他们却是有耳有嘴,专戳别人伤口,惹恼别人后,长辈还会跳出来为他们辩护说不过是个孩子。
爸爸妈妈自小呵护她,不会拿别人来跟她比较,可每每回奶奶家或是外婆家,她的外貌总会被挑出来说话。
长得一点都不像爸爸──
长得一点都不像妈妈──
年岁相仿的孩子们玩在一起,就算吵架也能很快合好,偏偏嚼舌根的长辈说三道四的时候不会回避小孩子,以为他们听不懂,却忘了小孩听不懂,却有相当杰出的模仿能力,连嘴脸都能复制到百分之百。
一开始她还傻傻地跟爸妈实话实说,吵得差点跟他们那一辈的伯伯叔叔姑姑舅舅阿姨断交,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爷爷奶奶都还在,越老越希望家宅安宁,兄友弟恭,这一闹,就把爷爷奶奶对她的喜爱闹掉了。
她爸爸是长子,妈妈在家中也是家女,身为他们两人独生女的她在两边老家都能变成影薄的人物,可见当年的事有多沸沸扬扬。
剧团事情多,爸妈常年忙碌,四处奔波,她没有兄弟姊妹,跟亲戚小孩关系又不好,就算跟着去剧团,也是自己一个人玩耍比较多,画画就成了她宣泄的出口。
因为不想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不想给别人攻击的借口,她不敢让现实生活中的人知道她会画画,连带要爸妈为她保密,最多就在网络上匿名与人交流。
即便到现在,画画仍是她自处的方式以及避世的方法。
她不喜欢也不习惯变成他人注目的焦点,但命运总爱跟她开玩笑。
国小时,因为家里经营剧团,同学老是笑她小丑,每天问她怎么没有载红鼻子跟卷假发来上课;国中想低调,却因为送水果给表哥成为箭耙,最后还成了不给人留活路加害人。
要不是这情景早在长辈那里演了一回,说不定撑不过国中三年。
高中她处处小心,挟起尾巴做人,努力当只浮游生物,社交能力、人际关系,通通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每天上课、画图,单调枯燥却让人安心,直到她决定报考武德大学。
换个方面想,若不是她小时候受尽负面情绪的压迫,逃呀逃,躲呀躲,努力夹缝中找到让自己觉得舒适的角度,又有长期培养的兴趣,早就发疯了吧。
只是这些经历不晓得足不足够让她面对诸葛长斌带来的冲击,什么新的开始早在她跌倒的时候就跟着一起粉碎,二次、三次遇到诸葛长斌,她最终也被迫明白命运的轨迹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翻转过来的。
她是不是已经定型成容易受到欺压的气场了?
开学第一天就疲累不已,前路漫漫,都不清楚该如何迈脚,很怕一踏出去,不是被踩,就是被绊倒。
不过至少她有位理智的室友,邱子晴,不知为何,她对邱子晴的印象很好,希望在毕业之前都不要翻转她对邱子晴的印象。
一路伴随着胡思乱想走回宿舍,还没回房间,佟韵佳就先传讯息通知诸葛长斌, 杜绝任何让他打电话来的可能。
“到了,谢谢学长。”
这样就够了吧。
或许这种想法在诸葛长斌听来都觉得她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但她真的很怕说太多变成两人一来一往的开头。
她猜不透诸葛长斌,看不出来他是真客套还是假客套,总之,他们之间最好连客气都不要有。
成为彼此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就好,连点头之交都不要有。
她不觉得表哥好看也惹来一场腥风血雨,诸葛长斌连她都觉得好看,与他太过接近,就怕引来的风雨强大到都足以把地皮掀飞。
“好,早点休息。”诸葛长斌传来的回复让佟韵佳暗暗地松了口气。
可惜这口气松太快了,一开门,人都还没踏进去呢,涂伶莤的大嗓门就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向她扑了过来。
“佟韵佳,你跟诸葛学长去吃晚餐?!”
这声音,不知情的还以为三楼火灾了。
佟韵佳握在门把的手一紧,就算做好面对这些事情的心理准备,真的发生了,难免还是想逃。
可是她能逃去哪里?她就住在C304,住在诸葛长斌的脑残粉旁边。
她深呼吸,踏进寝室,关上门,回头面对像蒸气机一样的涂伶莤,心一横,点头承认。“嗯,他是大三直系。”
“大三直系?”涂伶莤可能是太生气了,气久脑回路堵塞得特别严重,简单的问题都转不动了,还是后面跟上来的林巧玫接续上的。
“诸葛学长是你的直系?”这种羡慕跟嫉妒让她看向佟韵佳的眼神变得有些难以形容的可怕,但她很快就调适过来了,也很直接地说:“好好喔,我也想当诸葛学长的直系学妹。”
本来还对林巧玫的眼神有些忌惮的佟韵佳此刻才放下心来,她这样的反应也算人之常情。
涂伶莤回过神来,呼天抢地。“天呀,你是诸葛学长的直系学妹,那么你中午──你怎么说是学姐约你的?”
“确实是学姐约我的,后来她有事无法到场,大四学长也一样。”佟韵佳率先交代,不等涂伶莤她们问。“浮论有我跟诸葛学长吃饭的事?”
涂伶莤点头。“我等下帮你上去澄清,不过以后你们家聚记得带我去!”
邱子晴嗤了声,不大,却清楚地传进了三个人耳里。
“不用了。”知道她是诸葛长斌的直系学妹又如何?她不认为网络上的攻击会因此消退许多。
现在正是高峰期,也是迷妹们最不理智的时候,说什么都是狡辩。
佟韵佳满身疲备地走回床铺,至少今天从诸葛长斌身上学到很多东西,不算没有收获,至于她所期待的新开始,就从别的地方入手吧,例如像电绘、设计理念跟产品实作之类的。
原先所想的新人生,说穿了就是种奢望,以她的个性,不管到几个新的不同的地方重新开始,都会走上原来的老路,正所谓殊途同归大抵就是这样子。
说她悲观吗?经历过太多让人无力的事,还真乐观不起来。
只能安慰自己她还活着,更想好好活着罢了。
人跟人之间,永远无法设身处地着想,涂伶莤看她要死不活的样子,一股气就冲了上来,不悦地说:“不要以为你是诸葛学长的学妹就有多了不起,什么态度呀?”
嫉妒扭曲了涂伶莤的嘴脸。
佟韵佳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情形,她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对吧。
林巧玫走向前,好奇地问:“韵佳,你跟诸葛学长都聊了什么呀?”
“大四学长的事,还有些设计的心得。”佟韵佳不习惯讲别人的事,说得平淡又简单。
至于基础课免修,袐境是诸葛长斌国中导师所开的店,她一个字都没讲,换作其他人,早就洋洋洒洒地讲出来跟大家交流了。
林巧玫不断地增问细节,但佟韵佳不是闪避,就是几个字打发,没几个问题就划上句点。
“就聊这样,你们有办法吃这么久?”涂伶莤不信,但是林巧玫连菜色都问了,东想西想,也挖不出什么新的问题来。“这次大二跟大四的学长都没来,肯定还有下一次聚会。佟韵佳,下次你带我去吧,你又不会聊天,我去正好。”
“正好什么?让诸葛长斌看你多不要脸吗?”邱子晴接了通电话回来,恰好听见涂伶莤再一次的要求。“你以为他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昨天还想当好同学,今天就露出马脚了?那还不如趁现在早一点撕破脸,在地上贴胶带,越线者死算了。”
“邱子晴,你讲话可以不要那么酸吗?”涂伶莤瞪向她,很想叫她闭嘴。
“你怎么不叫自己别那么贱呢?”邱子晴的字典里可能没有客气两个字。“有胆子就直接去找诸葛长斌,说你是佟韵佳的室友,也是他的学妹,想请他吃顿饭,烦到他答应为止,而不是在寝室里烦佟韵佳烦到她同意为止。”
“我──”
“没胆子就不要屁,最讨厌你们这种对内老虎,对外病猫的家伙。”邱子晴双眼鄙视地扫了涂伶莤跟林巧玫两眼,最后定睛在佟韵佳身上。“还有你,被欺负了也不懂反击,你不知道人类这种生物很会得寸进尺,一次、两次之后就会把你的退让视为理所当然,只要成群结队,错的事情也喊得比谁都大声,就跟狗没两样,难道你想这样忍四年?消极地认为毕业就好?”
本来还在为邱子晴的言论而暗中竖起大拇指的佟韵佳,忽然被转向的炮火轰得措手不及,只能张大双眼回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诸葛长斌:没关系,你长得像我的小宝贝就好。
佟韵佳:……小宝贝是谁呀?
诸葛长斌:她叫佟佳氏,你应该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