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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欧阳钢柱想不通 > 第二十章 俩小天鹅(下)

第二十章 俩小天鹅(下)

    一

    奖金下来的那一天,姜小白他爸请了客。

    全大杂院都闻见了香气,先是葱爆羊肉,再是油泼鲤鱼,还有红烧肉、炸肉和海蛎子,当然最终所有的香味都会被冲鼻的酒气盖住。

    我带着福宝和屁股上的脚印,站在院子里仰着脖,对着姜小白家的厨房窗痴痴流着口水,等着大娘一会喊我们回家吃挂面。

    那天晚上,我硬撑着眼皮,侧起耳朵倾听,还好,今晚没有女人的哭泣。

    希望以后,再也没有深夜的哭声。

    一夜之间,姜小白成了天道酬勤的楷模。

    采访的有,讨经验的有,拜师的有,甚至还有赶来定娃娃亲的。

    姜小白他爸摇着尾巴飞上了天,每天去不完的饭局,吹不完的牛。脾气倒是越来越差,前一步还得意洋洋,后脚落地转身就骂,骂头顶晾衣绳的衣服滴水,骂厕所的臭气熏天,骂大杂院人的脑子不好使:这才几天他们就忘记姜小白夺冠的事了,不再前簇后拥的围着他恭喜。

    “过两天老子就去新城区买房,让你们找都找不着。”

    其实最后一点他真的误会了大家,哪里会忘记呢,这种事情分明值得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拿出来反复咀嚼。

    大家对自己说,虽不曾创造历史,但怎么也是历史的见证者,光凭这一点就甩隔壁大院好几个档次。

    大杂院里那些曾被琴声骚扰,曾发狠怨恨咒骂过的人纷纷更新了记忆,每每路过姜小白的窗口,不由得欣慰一笑,感慨自己的忍让和理解也为姜小白的康庄大道铺了一块砖。

    居委会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连番几次上门邀请姜小白在社区礼堂登台表演,当李大妈带着五好文明家庭的牌子出现在门口时,姜小白实在不好再拒绝。姜小白的成功让大叔大妈们反观起在人生路上走偏了的自己,好像当年顶住了压力,克服了惰性,现如今也不至于在人海中寂寂无名。

    整个老街区掀起了一股“文艺复兴”浪潮,有人从抽屉摸出生锈的口琴,有人拿起挚爱的快板,有人对着奔腾的海浪吊嗓,有人约着好姊妹一起去公园练舞。练书法的,画油画的,唱京戏的,谁要是会个正了八经的乐器那简直是根正苗红的艺术家,是的,现如今谁没点特长爱好出去买菜都不好意思杀价。像我爸这样大半辈子奉献给看门和电视剧的,只得在家苦练口哨。

    在我爸那丢出去的人,我那争强好胜的妈,势必要我夺回来。所以当李大姨问我们家小孩有没有节目可以上晚会的时候,我妈牙一咬,硬生生在报名表上写下电闪雷鸣的三个大字:小天鹅。

    “哟,这得是芭蕾舞吧?”李大姨面露春风,上下打量着我,“我原来寻思咱院能出姜小白和何天瑶两个艺术家,没想到钢柱也越来越出息了,出息了,不是以前那个鼻涕小子啦。”

    在我妈那受到的酸劲,我那争强好胜的大娘,势必要我哥夺回来。

    “要不说长孙起到榜样作用呢,这不他哥一学,小钢柱也跟着非要报名。”

    “哟?咱家洋洋也会?”

    “那可不,学了有一阵子了。”

    大娘一把夺走我妈手里的笔,在《小天鹅》之前恶狠狠的补上一个“俩”字。

    嗯,刚学了没三节课的我和我哥,眼瞅着就要登台表演《俩小天鹅》。

    二

    那天可真热闹,比年底居委会发鸡蛋还要热闹一些。

    我感觉整个老街能动能走的都来了,不能动不能走的也被家人抬着来了,整个礼堂坐得满满登登。

    街坊们高声打着招呼,伸长胳膊互递瓜果,那些来晚坐不下的就只得站在过道里,不是抱孩子的挤了搞对象的,就是前排个子高的挡着了后面带马扎的,纷纷攘攘,呜呜泱泱。

    我跟我哥从工作人员通道往里进的时候,另一条街的王阿姨正紧搂着狐狸狗跟门口保安争论。

    “凭什么我家宝贝不让进?于老九他那瘫痪的爹都让抬进去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家乐乐进?乐乐可通人性了,平时一听歌就跟着拜拜,你看于老九他爹能拜拜么?”

    她喊一句,怀里的狗就跟着叫一声,一人一狗相互打气,一个比一个急,一声比一声尖,搞的年轻小保安毫无还嘴气口。

    此刻的大礼堂变成了诺亚方舟,好像登不上这一出艺术大戏,就是个死似的。

    我一回头,在人群中看见了姜小白他妈。

    那天的她漂亮极了,像一朵纸雕的花,易碎的美。

    她倚着靠背微微喘息,纤细的手指,不时拢一下耳边的碎发。姜小白他爸在一旁神情激动的唾液横飞,面对别人的赞扬,她只是点头轻笑一下,更多的时间,则是望着舞台上璀璨耀眼的灯出神。

    灯光暗了下来,熟悉的琴声响了起来。

    我耳边响起凄厉的哭喊,我又看见那个抱头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女人,周围是旁观的人群。他们冷眼看着她爬,看着她挣扎翻滚,看着她的躯体因疼痛而扭曲的弯折,他们只是看着。

    不不不,苦难已经过去了,她熬过了命运的考验。

    快看看现在的姜小白,端坐在舞台享受着唯一的聚光,灵巧翻飞的手指,闭眼沉醉在千百年前的梦境。

    看看现在的她,嘴角挂着骄傲的微笑,她有多久没笑过了?

    眸中闪耀着星光,是新生的渴望,是对坚强的人的褒奖,希望在她体内孕育,希望在一口一口吞噬掉癌细胞,希望在一点点修复她身上的伤痕。

    真好,你可以活下去了。

    你们都可以活下去了。

    “别发呆了,马上到咱了。”

    我哥的一巴掌把我拉回残忍的现实,姜小白越是出彩,接下来的我们越是不堪。

    这么短的时间别说白天鹅了,丑小鸭怕是都没孵出壳。换上白色高弹裤的我还是有点不自在,在舞蹈教室里毕竟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可一想到马上要穿成这样在聚光灯下表演,我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没关系,只要我跳的够快,观众的眼睛就追不上我。

    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的,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弄的我有点刺挠。

    音乐起了,我俩装模作样的表演着这几节课学会的所有动作。

    使劲!使劲!对着台下无数双眼睛,我跟自己暗自较劲。

    旋转,跳跃,我只听滋啦一声,一抬头,迎上了欧阳洋洋惊恐的眼神——我,在曲子的高潮部分,跳裂了白色高弹裤。

    三

    我妈停掉了我的芭蕾课,也中断了我短暂的艺术生涯。

    现在走马路上遇见的同龄小孩,都毕恭毕敬的称我一声色情表演艺术家,不用问就知道,这肯定是小人精造的孽。

    那是段晦暗的时光,除了上下学,太阳不下山我都不敢出门。

    在那个晚霞绚烂的傍晚,我仍像个壁虎一样贴墙挪步,不时低头躲避着熟人不怀好意的微笑。

    “钢柱…欧阳钢柱——”

    纤弱的声音没在虫鸣中。

    “钢柱…慢点——”

    在蝉鸣的间隙,我又捕捉到微弱的呼唤。

    我回过头去,看见她穿着条过时的红裙子,迎着晚风,冲我轻轻挥手。

    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绝对绝对不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