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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欧阳钢柱想不通 > 第二十七章 妈妈

    一

    欧阳梅哼着歌,低头从包里翻找钥匙。

    福宝跟着钢柱他们出去玩了,好半天才能回来,这也给她留出了做饭的时间。

    最近她迷上了做饭,跟拿手术刀的冷静不同,她一拿起菜刀就手忙脚乱,还没正确估算出油盐酱醋的克数,锅里的油就不耐烦地炸响。

    好在福宝从不挑剔,无论她端上什么形状的诡异物体,福宝总是点头如捣蒜般说好吃。

    “这么多年,你还住这啊?”

    欧阳梅回头,迎面撞见那张脸。

    李家男还穿着分别时的那件旧夹克,只是更瘦更老了,脸上的沟壑越发明显,就像脚上的皮鞋一样。

    “我看你拐进门洞,刚想打招呼就看你往上走了,怎么没回家住?”

    他语气淡然的就像问她明天是什么天气,好奇地上下打量。

    “这房子也是你家的?”

    欧阳梅知道他在故作镇定,因为他一紧张眼睛就会眨个不停。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

    欧阳梅扯着他往外拖,李家男顺从地跟着,嘴里还不住念叨,“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自己真的……”

    “真的什么?”欧阳梅扬起眉,“真的混账?真的冷血?真的自私不是人?”

    “我是真的爱你,我真的离不开……”

    “别再说这些恶心我。人你也看完了,赶紧滚。”

    “嗯,你打得对,我确实不是人。”李家男低着头,“我还有一个要求,能让我看看孩子么?就一眼。”

    “你的野种我凭什么留着,早送孤儿院了。”

    李家男狐疑地上下打量,欧阳梅面不改色地瞪回去。

    “妈妈,快看哥哥给我买的。”

    谎言拆穿的猝不及防。下一秒,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福宝抱着她的腿,仰头向她展示着手里的糖人。

    李家男看了一眼,一切了然于心,“你叫什么啊?”

    “福宝。”福宝半藏在欧阳梅身后,“我叫欧阳福宝。”

    欧阳梅护着福宝,打掉李家男伸出的手,“别碰我孩子。”

    “诶,你说什么呢,这不也是我孩子嘛。”他看看福宝,又看看欧阳梅,笑着说:“福宝,我是你爸爸。”

    二

    “我是他祖宗!”

    我爸义愤填膺,在屋里转来转去,引得抱着他腿的欧阳金来跟在后面一路趔趄。

    欧阳梅原本不想声张,可李家男似乎变本加厉,躲在暗处观察她的行踪,没几天就摸清了她现在上班的医院,常去的市场和福宝的幼儿园。

    他一点点侵蚀,慢慢渗透,如影随形,每次回头总能看见他的痕迹。

    欧阳梅快疯了,拼命走出的阴影卷土重来,她像个瞎子,在黑夜的泥淖中清洗一件污浊的衬衣,怎样皆是徒劳。

    “你到底想干嘛?”送完福宝之后,欧阳梅躲在拐角,一把截住紧跟其后的李家男。

    “我没想干嘛,”李家男不怒反笑,“我就是想多看看你们。”

    “咱俩这辈子不可能了,你死了这条心。”

    “你要是说的这么伤人,我也跟你实话实说。”他咬着腮帮子,欧阳梅知道他发坏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我想带走孩子。”

    “做梦!”

    “诶,你别走啊,”李家男一把攥住她胳膊,“我能给孩子未来,我也会好好补偿她,毕竟我是她爸爸。当然,你这些年的付出我也感谢,后面也会表达我的心意。”

    欧阳梅甩开胳膊大步向前,可噩梦很快就追了上来。

    “欧阳梅你想清楚,我们之间有血脉关系,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你是她的谁?”

    “我是她妈!”

    李家男愣在原地,忽然笑了,“你生过她吗?”

    “他到底怎么想的,咱家又不是旅游景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妈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啐,“呸,这李家男真不要脸。”

    大爷一言不发,突然起身就往外冲,被大娘一把拦住,“你揍他也没用,回头再给你逮进去。”

    大爷闷闷不乐地坐下,头埋得更低。

    “关键你怎么想,其实你也年轻,”我妈观察着姑姑的脸色,斟字酌句,“要是你觉得福宝是个负担……”

    “福宝是咱家孩子,我比李家男那个垃圾更有资格抚养她,不可能让步。”

    “对,就是这个理。”我妈扭向大娘李春霞,“你说哪有这样当爹的,只管生不管养,刮别人油水长自己肥膘,这还是人嘛!”

    “你告诉那个畜生,”爷爷说,“想要带福宝走,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

    “也从我身上跨过去!”我爸再次义愤填膺。

    当天晚上,愁得睡不着的爷爷起来遛弯,被院子里薄冰滑倒。

    起夜闹肚子的我爸朦胧中被爷爷绊倒,也磕在地上,昏在他旁边。

    天蒙蒙亮的时候,端着夜壶的大爷从他俩头顶迈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躺着的是什么,火速送往医院。

    一天之内家里昏迷两个,欧阳家急疯了。

    众人堆在急诊室里叽叽喳喳,哭天抹泪,直到医生宣布没有生命危险,才算松一口气。

    欧阳梅买完早点正往病房走,忽然有人叫住她,是另外一个科室的同事,也是她曾经的同学。二人寒暄没几句,就见朋友神色异样,“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那天好像看见那谁了。”

    欧阳梅没搭话,俩人都知道那谁指的是谁。

    “我觉得也不是,毕竟他早搬走了不是。不过别说,我碰见那个还真像,就在你家下面永旺旅馆那块,这几天碰见好几次,嘿,越看越像。”

    “是他,他回来了。”

    “回来了?”同事一愣,“回来干嘛?”

    “他…想复婚……”

    “那你答应了?”

    欧阳梅缓缓摇头,同事迟疑了一会,试探地说:“别答应啊,我听说他在外面做生意欠了一大笔债,这突然要复婚估计里面有诈,别让他坑你两回。”

    走向病房的路上,欧阳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既然李家男欠了那么多钱,为什么忽然跑回来呢?求复合不成,为什么执意要孩子呢?养孩子更费时间精力和钱,这说不通。

    病房里父亲和哥哥已经醒来,正在相互埋怨。

    “说迈你爹就迈过去了,你怎么当儿子的,不孝顺。”

    “你说绊我就绊我,再偏一点我可能直接碰死了,你怎么当爹的。”

    欧阳梅没理会他们斗嘴,心中诡异的预感越发浓烈。忽然,一切线索串联成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是印证似的,她发现福宝从房间中消失了。

    “福宝呢?”

    她四下张望,却哪儿都不见福宝的踪影,她望向同样惊恐的我。

    “福宝在哪儿呢?”

    三

    大爷撞开门的时候,姑姑一侧身子挤了进去,一脚蹬在李家男裆上。没等他爬起身,欧阳梅用膝盖顶着他胸骨,直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房间狭小昏暗,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桌面上撒乱着方便面和他的行李包,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大爷冲进来掀开被褥,又蹲下看看桌子底下,起身冲姑姑摇摇头。

    “福宝呢?”

    “你们…你们这是犯法——”

    “福宝呢?”

    “我劝你们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就喊啦。”

    “我问你,欧阳福宝呢?”

    “你疯了!欧阳梅你这是要杀人么!”李家男吃痛哀嚎,欧阳梅加深了手上的力度,她知道依照李家男软弱的性子,没过几秒就会告饶。她灵巧的避开致命的血管,只挑选无关紧要的皮肉使劲。

    她只想让他疼,不会让他死。

    “救命啊,救命。”李家男冲着门外大喊,“杀人了,救命!”

    “别费劲了,我们就想找回福宝,并不稀罕动你。”

    欧阳梅极力控制眼泪,刀尖抵在他胸口。

    “可我不保证,我真不保证会不会跟你鱼死网破。李家男,以前那些破事我可以忘,但是你不能一直毁我,福宝呢?你告诉我,你把福宝藏哪了?”

    李家男咬紧牙关,直直瞪着她。

    他忽然看见愣在一旁的欧阳建,“你妹疯了,你不拦着?杀人是要枪毙的,你要看着她死么?”

    大爷如梦初醒,两步冲上前抱住姑姑,从她手里夺下菜刀,李家男刚要松一口气,却只见菜刀重新架到眼前,只是持刀人变成了欧阳建。

    “我不会让她为你这个人渣送命,但我可以陪你黄泉路走一遭。”

    欧阳建山一样的躯体直压下来。

    “杀了你,咱俩一起走。”

    “我说我说,别杀我,我都说,”他哆嗦着腿,裤裆湿了一片,“我有个朋友一直想要个孩子,说可以有偿收养。”

    “有偿收养?”

    “对,我给他们孩子,他们给我一笔钱。”李家男讨好地指着行李袋,“钱都在那,我一分没动,你们要尽管拿!孩子养了这么久你们也辛苦了,该拿的!就是给我留一点就行,我做生意欠了点外债,他们逼得紧,我也真没法了……”

    “这是贩卖人口,”欧阳梅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李家男你个畜生,为了钱居然卖自己的女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李家男呜呜哭起来,“他们在汽车站,你快去追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欧阳梅冲出门外,李家男跪在地上,脑门儿抵着旅馆脏污的地板革,边哭边吐,欧阳建折了回来,俯视他,“不管福宝能不能找到,我他妈都不会让你好过。”

    除了住院观察的爷爷和我爸,家中大人全都奔赴汽车站。我和我哥也想去,可是我妈不让,“那人又多又杂,丢了一个已经够烦了,你俩再丢了怎么办!”

    李家男说的是真的吗?他们赶得及截住福宝么?那么多人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我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着往外爬。

    欧阳洋洋像只公猩猩一样来回踱步,我站在床边,随手掀开床单,底下压着一块块叠的板板正正的卫生纸。小福宝总爱流鼻涕,所以到处都是她藏的卫生纸。

    墙壁上还有我们一起画的蜡笔小人,一想到曾经的点点滴滴今后都变的遥不可及,这个小人将从此消失在我的人生中,眼泪又下来了。

    我突然意识到,早在许多年前,在另一个地方,她已经跟我挥手告别。

    当时我们仨坐在海边的堤坝上,迎着海风吹牛。福宝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她回头对我说:“我以后会去那,那是我的家。”

    “好好好,你是小龙王。”

    “什么龙王,”我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人家是小美人鱼。”

    福宝咯咯笑,末了又转向我,“要是找不到我,就去大海。”

    要是找不到我,就去……

    我一把抓住我哥,“海!”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大海!”

    四

    奔向码头的时候,一艘油轮已经鸣响汽笛,准备起航。我俩分头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却并未发现福宝的踪影。

    “什么预感,我就说是你的神经病!”欧阳洋洋不住抱怨,可并没停下寻找的脚步。

    完全是泄愤似的,我抓着栏杆对着大海怒吼,“福宝!福宝!”

    身边女人诧异地看着我,默默把孩子拉到身后。

    “福宝!欧阳福宝你在哪!”

    “哥哥——”回应戛然而止,我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福宝?是你么福宝?”我四处搜索声音来源。

    漫长的沉默,猝不及防的一声惊呼。

    “哥,我在这!”

    小小的身影在已起航的船板上奔跑,后面追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她抓住福宝,福宝扭动,周围人警惕地阻拦,闹哄哄的一团。忽然,女人被逼至围栏,撕扯中,福宝意外跌落。

    翻滚的浪花,小小的福宝,一头栽了进去,转瞬消失。

    福宝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我愿意为了她去死。

    我这么说过,我也会这么做。

    惊呼声中,我一跃而下,游向福宝。可跳下去之后我才想起来,我不会游泳。

    咸水从鼻孔灌进气管,耳边乌突突的轰鸣,我拼命挥手求救,挣扎着上下起伏,隐约看见看见欧阳洋洋正脱鞋准备往下蹦。

    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脱鞋!

    “我来救你们!”他一个猛子扎进来,下一秒,我感觉一双强有力的臂膀箍住我的脖子,拽着我一起下沉。

    欧阳洋洋,你不会游泳,蹦下来干什么?

    “这俩孩子相克,最终只能活一个。”

    眼前一片空白,脑海中忽然响起那个算命老头的预言。

    我和我哥,只能活一个。

    这是昏迷前我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我知道,那场命中注定的死亡,来了。

    五

    我知道我死了。

    我尝试挪动身体,可有什么锁住了我,一动就是一阵抽痛。

    是天堂还是地狱?

    眼屎糊住了视线,喉头火辣辣的疼。

    脚步声逼近,我惶恐的连忙招供:“我叫欧阳钢柱,今年十岁,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是偷过我妈两次钱,拿尿泼过我爸一次,但那也是有原因的,不泼不行。再就是考试作了几次弊。要是还有什么的话就找我哥,都是他逼我的。要是你不认识他我可以带路,跟我一块来的大方脸那个就是他。”

    鬼怪力气极大,一把将我拖下地,我睁开眼,看见欧阳洋洋站在我眼前。

    “这是哪?”没等我哥回答,我就扭头看见隔壁床正躺着输液的一个大叔。“这么说…咱没死?”

    “被人救了。”他好像对此深感遗憾。

    “福宝呢?回来了么?”

    “嗯。”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看看她。”我摘下吊瓶就要往外冲,我哥一把拉住我。这时我才看清他脸上的泪。

    我开始害怕了。

    人们先救起我和我哥,随后才找到福宝。

    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我意识恍惚,口唇发绀。医生进行了急救,我很快就吐出了呼吸道的积水,鼻导管吸氧之后就脱离了危险。

    我哥比我还好一些,毕竟按着我的头,多呼吸了几口氧气。他只是有些呛水,医生给注射了一些抗感染、维持电解质平衡的药,没一会就能下地了。

    可福宝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我的姑姑,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一辈子信仰科学的医生,跪在抢救室外哭着祈求上天,愿意用自己的命换福宝醒来。

    “找个神婆吧,嫂子你不是认识神婆么,让她救救福宝吧。”她扯着大娘哭求,大娘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哭。

    插着管的福宝被推了出来,上了呼吸机,依然昏迷。医生说福宝太小了,溺水时间也偏长,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能恢复成什么样,不敢保证。

    “要是能平安度过今晚,就算彻底脱离危险了。”

    我看着眼前陌生的妹妹,脸色青白,腹部胀大如鼓。

    “福宝,你睁眼看看,妈妈在笑呐。”姑姑抽噎着,紧紧攥着福宝的小手,“你愿望实现了,妈妈在笑呐,你醒过来看看啊。”

    “现在轮到妈妈许愿了,妈妈希望你快快醒来。”姑姑抹了把眼泪,“你平时最听我话了,这次也要听。我让你赶紧醒,你听见没有?我…我求你…妈妈求你了……”

    姑姑转向爷爷,无助的像个孩子。

    “爸,怎么办?福宝怎么…怎么还不醒啊?爸,我该怎么办啊?”

    爷爷张大嘴巴,眼泪无声的灌入,大爷默默背过身去。

    “梅子,你起来吃口饭吧,忙活一天了。”大娘试图拉起姑姑,“我替你看着,福宝醒了我叫你,你快去扒几口饭。”

    “不行,我不吃,福宝也没吃呢,我陪着她。”姑姑一遍一遍捋着福宝肿胀的手指,“这孩子怕黑,胆小,我得陪着她,我不能让她觉得我不要她了。我让她委屈了那么久,不能再让她自己一个人了。”

    “滴——”

    血管含氧量极速降低,心律监视器发出刺耳的鸣叫,病房乱作一团。

    “医生医生!”大娘尖叫着奔跑。

    “医生,快救救我妹妹!”欧阳洋洋跟在后面磕磕绊绊的哭嚎。

    同病房的人慢慢往外撤,我被他们推搡着,却只是张大嘴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去帮忙准备准备吧。”我看见我妈塞了些钱给我爸,抽着鼻子,“那边冷,给她多备件小棉袄吧。”

    我知道那边是哪边。

    去了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福宝要怎么办?她那么小,她又不识字,万一迷路了怎么办?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万一她要是想家了,怎么办?

    “福宝,你别丢下妈妈,妈妈需要你。”姑姑披散着头发,大爷把她向后拖。“别扯我,我也是医生,我要救我女儿。”

    大爷昂着头流泪,死死箍住姑姑,不让她妨碍医生抢救。

    “我才当你妈妈没几天,我还没当够,你醒醒,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要一起过。你醒醒,我带你买小糖人,买你爱吃的巧克力,我们一起准备六一节目,你醒醒,妈妈求求你,醒醒。”

    一滴泪从福宝的眼角滑落,小小的身躯剧烈起伏。

    像是要醒来,也像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