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萧逸之外,唐劲也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有好事者评出来所谓的“才、财、菜”三公子来概括男生中长相出色,且有明显特征的人。所谓“出色”,余歌相当不以为然,“不过是个子高些,五官周正而已”。但女生仍旧乐此不疲,津津乐道。
萧逸是才貌双全的“才公子”,不在话下。
唐劲则凭着强劲的家世,当之无愧为“财公子”。因为他有两个家。一个爸爸家,一个妈妈家。爸爸家里非常有钱,“养着”(唐劲语)一个漂亮的“小妈”;妈妈家里非常有权,“蹲着”一位沉默却威严的继父。不管哪个家,钱都是最不缺的东西。唐劲在学校并不露富,但不经意间流露出对钱的无视,也让周围的同学羡慕嫉妒恨。据说这次选举,有不少选票是他买过来的。而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嘲笑一下萧逸辛苦争取之举,实在是毫无必要。
至于“菜公子”,则是计算机系的网游大神脱线大王宅男许波。据说他本人长得很豆芽,但在游戏里相当于大神,是许多女生仰慕的对象,以至于大家都不太在乎他本人到底长什么样。所以,对许波的评价相当两级化:仰慕的痴狂,无感的无感。
住在419寝室里的四个女生基本不玩游戏,对网游大神无感。尤其是“暴力乔”,特别憎恶没有肌肉的男生。而此人之宅,以419四个人在这个学校混了三年的资历,都没见过其庐山真面目。所以,三公子在她们的印象里始终只有两个人:唐劲和萧逸。
英语课。
历楠趴在桌子上装睡觉,低头翻着刚借来的小说。
她今天真不是一般的倒霉,这本小说是新出的,她等不及走到更远的寝室,就近找个教室看书,没想到一脑袋撞进自己该来的课堂了!
乔锦看见她很奇怪,“你今天怎么来了?”
历楠刚要解释,自己其实是走错了,却发现老师进来了,只好乖乖坐下。余歌瞥了眼历楠无奈的样子,抿着嘴儿偷偷地乐。乔锦干脆低声说:“你也真够迷糊的!旷课旷到上课来了!”
“那个同学,那个趴着的同学。”英语老师突然点名。
班里气氛有异,历楠下意识地坐直,四处看看谁那么倒霉,却发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你把下一段读一遍。”
这个老师的习惯是让人读课文,说什么熟读千遍、其义自现,大凡语感都是这么培养起来的。
历楠根本不知道“下一段”在哪儿,尴尬地站起来。
眼角溜到乔锦那里,乔锦根本没擡头,闷在课桌里玩儿“仙人指路”。秦雪梅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修片,余歌正低头背单词,根本没理会老师讲什么,见历楠茫然地看过来,她也只能回一个更茫然的眼神。
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是419的舍训。
英语老师老师推了推眼镜,奇怪地问:“咦?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这个班的吗?”
全班悚然一惊,教室里瞬间一片仰慕神光:这家伙逃课逃得太厉害,都大三了,老师竟然不认得她!
历楠沉着镇定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适当地流露出一丝羞涩的表情,略带拘谨地说:“老师,我不是这个班的!”
倒!
当场有男生夸张地把脑袋撞到桌子上。
历楠没理会,继续解释:“我来上自习,没想到这里有课。”
老师仔细看了她几眼,“你不是这个班的?我怎么还看着你有点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任梧非。”
乔锦看看秦雪梅,心想:这个老师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你以为随便编个名字就能通过?
果然,老师问:“你是哪个班的?非英语专业的学生基本上都上过课,我怎么对这个名字没印象?”
历楠头更低了,“我……我是隔壁学校的……来找老乡。到早了,想看会儿书。她大四了。”大四不上英语课,除非六级没过的那种。
厉害,果然厉害!
角落里有一个人悄悄伸出大拇指,顺便撇了撇漂亮的薄嘴唇。
乔锦捂住脑袋,一口热血差点没喷出来:真是小看历楠了,看着软绵绵白乎乎嫩生生的,撒起谎来居然如此老辣彻底!
老师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大概是要让这事过去。没想到,历楠居然面不改色地开口追问:“老师,我能走吗?时间——约好的时间到了!”
全班肃穆!太了不起了,简直神作!
419的另外三人昂首挺胸,甚为骄傲。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寝室的老四。蔫了吧唧不吭声,关键时刻能干出老鼠卖猫还能让老猫帮她数钱的牛事!
这已经超出了老练的范畴,这是神——神级的水平!
历楠走出教室,怕重蹈覆辙,干脆出了教学楼。阳光正好,她找了个树荫,裹紧衣服,晒着太阳准备把剩下的内容看完。
刚打开书,就有一个瘦高的男生跑过来问她:“你是历楠吗?”
“啊?对,我是。你是?”
“我是许波,计算机系的。萧逸他们隔壁寝室。”
一听“萧逸”两字,历楠的脸腾地就红了。连许波这种神级的名字都直接跳过无视了,她目光一散,恍惚地问了一句:“有事吗?”
许波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语气生硬得恍如背书,“萧逸在正源楼四楼,说有事找你。他走不开,让我给你带个话。”
历楠吃惊地重复了一下:“萧逸,找我?他——找我,什么事?”
“不知道。”许波继续眼睛发直神情发木,加上瘦高的身形苍白的面孔,晚上碰见以为是僵尸都情有可原。
历楠这才意识到许波也是个人物,但“萧逸”当前,她也只是扫了一眼,抱着书包匆匆离开。
许波这才放松下来,“靠!远程摇控原来也不容易啊!”擦了把汗,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播放,正是自己刚才和历楠的对话,“行了,交差了!”想了想,他自言自语,“不过,这丫头可不是好惹的。唐劲,你自求多福吧!”
正源楼是一座八层高的正红色大楼。学校的主要领导和行政机构都在这座楼里。三层以下是各种自习室和活动教室,还有能容纳上百人的阶梯大讲堂。四层及以上有另外的电梯通达,是学生会干部和教师们专用的,平时有专人值守。
历楠亮了亮学生证,报明来意。值班阿姨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一边摁下电梯一边抱怨:“才四层,又不是没楼梯。”
这个电梯工据说有背景,虽然工作态度很差,但是学校多少老师下岗下海,她却岿然不动,闷在电梯里睡觉抱怨。余歌和她理论过一回,阿姨翻了个白眼,来了一句:“你学费是自己出的吗?拿父母的钱,还有脸跟我讲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养家了!”
余歌立刻噤声。
只有秦雪梅出现的时候,她才能停住抱怨。
历楠没理她,出电梯的时候还点了点头,“谢谢阿姨。”
学生会的办公室在426。许多学生干部都喜欢去办公室上自习,能碰到各种老师。据传闻中的“升官经”说,这是走向学生会主席的必经之路。
历楠看着门牌往前走。楼道里静悄悄的,老师都去上课了,没课的要么回家,要么去食堂吃饭。一不小心踢到墙角的垃圾桶,“通”地一下,好大的回声!四下看看,历楠吐了吐舌头。摸摸脸,热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撒谎留下的后遗症,脚步愈发地放轻。
到了426门前,历楠下意识地停下,深吸一口气,检查一下领口袖口,才擡手敲门。没想到,从虚掩的门里传出两人对话的声音,正在说话的那个赫然是萧逸,而且还提到了她——历楠!
“你别逗了!”萧逸显然谈得很开心,“我真的不认识这个历楠。或者是你喜欢?”
历楠躲在门边,仔细地听。回答的人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那人说:“我也是听说的。小顾她们寝室的赵幽萍说,历楠做梦都叫你的名字!啧啧啧,萧逸,做男人做到你这份儿上,算是风光至极了!”
萧逸叹了口气,“风光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要那么多自己不喜欢的干什么!”
“唉!谁说没用!这些一厢情愿的傻姑娘为了你,可是什么事都愿意做呢!”
历楠猛地记起来,这是唐劲的声音!
“比如——”唐劲拉长了声调,历楠咬紧嘴唇,等着他说话,“帮你选举啦,做个拉拉队啦,帮你贴贴海报啦。你使唤别人得记人情,用她们可不白用。”
萧逸畅快地笑起来,“那倒是!不过,你说的不叫暗恋,叫粉丝。对,粉丝,我不可能一个个地认清楚,再让我付出什么感情,那可太强人所难了。就算感激,也只能是泛泛的。不然她们会打架的!”
一股奇怪的感觉随着萧逸的话扑面而来,那话里的得意好像一座大山劈头砸了下来,历楠忽然觉得自己矮到墙根儿里去,仰望着虚掩的房门把手,无论如何都够不着!
“你这话够无情的。”唐劲接着话茬继续聊,“那些小女生听见了不定怎么样呢!”
“无毒不丈夫!我这么多事,哪有心思管那些无聊的女生。唐劲,我很看好你,你来学生会帮我吧!”
历楠耳朵里嗡嗡叫着,除了“无聊女生”四个字,再也没听见别的词。
门开了,唐劲走出来。看到历楠,他咧嘴一笑,眼珠向屋里转了转,头微微一歪,便擦肩而过。走时带起一阵风,肩膀似有意似无意地撞了一下历楠。虽然很轻,却足以让女孩子斜退半步,靠在墙边。
历楠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清醒,却发现眼泪已经不听话地从眼皮之间挤了出去。
萧逸也看到站在门口的历楠,“同学,你有事?”依旧灿烂的笑容,温柔和煦似冬日暖阳,但历楠却觉得冷到骨子里,周身寒战,转身跑了出去。
恍恍惚惚地走出正源楼,历楠站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站在这里!
“大美女,怎么没去找萧逸啊?”唐劲坐在教学楼旁边的花坛边上,看到历楠走出来,跳下来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明知故问,“咦?怎么哭了?”
历楠看见他就全清醒了,想了想,歪着头,声音略带哽咽地问:“你是故意的对吧?萧逸根本没找我!”
“嘿嘿,都说女生矜持,你肯定例外。你看,一说萧逸找你,你就这么快地跑过去了。我看,别说让你帮萧逸作弊,就算帮他杀人你都乐意,是吧?!”唐劲越说越出格,大拇指一伸酸溜溜地说,“厉害!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我看你能破百米世界记录,小心跑过了萧逸追不上!”
历楠一巴掌打掉他的大拇指,“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唐劲居高临下地看着历楠,带着几分得意,“欺负一下你,高兴高兴!”
“无聊!”历楠本来就难受,受了这般奚落,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只是在唐劲那张得意洋洋的表情面前,这样掉泪似乎正中他的下怀。历楠又急又气,一抽抽,眼泪居然没了!
唐劲咂吧一下嘴,似乎意犹未尽,“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孩子居然没有一点羞耻感,作弊作得那么坦然。为了不存在的感情,一厢情愿地连自己的名誉都不顾了!啧啧啧,你们法学院的老师没教过你,律师和法官最宝贵的财富是他的名誉么?”
历楠内心蛰伏已久的羞耻感被这句话臊得翻江倒海,正无话可对时,旁边突然有人插话:“就算最宝贵的财富是名誉,在年轻的时候,也允许犯错。”
扭头一看,竟然是余歌。她今天去听讲座,也没有上课。
“楠楠,做错了就该道歉。”余歌背着书包,一脸严肃,“而且,应该是真心的道歉,不附带任何条件。”
历楠吃了一惊,可是面对余歌不容置疑的样子,她说不出半句反驳,只好怏怏地转身面对唐劲。
显然,唐劲对余歌突兀的出现也没有准备,但是,对余歌的这个建议倒是很感兴趣。他双臂环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历楠。
历楠咽了口唾沫,赌气问道:“说吧,怎样道歉,你才觉得真诚?”
这话是说给唐劲听的,唐劲支着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余歌走上来,站在历楠身侧,“不需要问他。楠楠,你道歉是向你自己的良心道歉,跟他没有关系。”说到这里,余歌瞪了一眼唐劲,“没必要让那些小人得意!尤其是对睚眦必报的人,说句话都是降低自己的人格!”
唐劲慢慢放下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历楠。看他吃瘪的样子,历楠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就说嘛,419的人没有胳膊肘向外拐的!
“走吧!”余歌拽了拽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唐劲说,“哦,对了,唐劲,我听说你家钱很多,但是买选票这事儿还是别做了,不划算。”余歌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我正在研究民、主贿选的成本问题,帮你算了一下账,你不妨看看。什么偷选票,这种事没有证据别瞎说。贿选倒是有些线索可以追查,你如果真的想正本清源,我可以帮你。”说完,拉起历楠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历楠心里就像大夏天渴得冒烟时喝了一杯清水般畅爽!
唐劲越看脸色越白,等他想起来擡头找人的时候,眼前只有空空荡荡的台阶。嚓嚓嚓,只三两下,一张纸就被撕得粉碎揉成了一团。唐劲扬起手臂正要扔出去,忽然犹豫——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手里的纸团,唐劲撇了撇嘴,无奈地摇摇头,“妈的,现在的丫头都是吃什么长大的?!算了,老子不跟你们计较!”他冲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做了个投篮的姿势,纸团以完美的弧线入桶。
远处,历楠问余歌:“对啦,你怎么想起研究这个啦?”
“那天听你说完,我就觉得唐劲不会善罢甘休,索性找找他的小辫子,让他死心。反正他那种人,辫子多得不用抓都能递到你手上。”
“是哦!看他天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两人说说笑笑,开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