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酒店的配套设施自然是民宿和小旅店没法比的,江伊吊着一只胳膊,好歹终于在磕磕绊绊中冲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完出来换上睡衣。她打开手机,正准备处理当日工作上的事情。
“嗡嗡……”
吴乔阳的电话打了过来,江伊接起来便听到对面急促的声音:“江伊,你不是学医的吗?你赶紧过来看一下,老赵的情况特别不好。”
眼下不是跟吴乔阳解释学医和学药不同的时候,江伊忙问:“他怎么了?”
“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直说肚子疼,像吞了烧红的炭,快把肚子和肠子烫熟了。”吴乔阳急躁地说。
只是听着吴乔阳的形容,江伊感觉自己的腹部都跟着疼,于是忙问:“你打急救电话了吗?”
吴乔阳回答:“打了,医生说大概五分钟之后能到。”
“好的,”江伊边说边从随身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外套穿上,踩着拖鞋打开房门,急匆匆地往外面走,一路不断吩咐吴乔阳,“我马上过来,你让赵维桢先躺平,给他倒点热水喝,不要让他睡,保持清醒状态。”
“嗯嗯。”吴乔阳连声应和着,江伊从手机听筒里听见乒乒乓乓的玻璃杯碰撞的声音。
好在他们只隔了一层,江伊很快就来到七楼的房间。此时酒店的工作人员也到了,每个人都十分紧张地看着**的赵维桢。他像虾米一样蜷成了一团,捂着肚子,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额头全是虚汗,嘴里不断哼唧道:“疼啊,好疼啊。”
“不会又中毒了吧?”吴乔阳看见江伊进来,忙对她说,“我看老赵这样子很像当时在塘法相溶洞里面……”
江伊摇摇头说:“中毒的可能性不大,我猜是晚饭太辣了,辣椒刺激肠胃,引起了急性炎症,比如急性肠炎或者是急性胃炎之类的。”
“你要不要喝点热水?”江伊问赵维桢。
赵维桢痛苦地皱着眉毛,费劲地摇摇头,嘴唇颤抖着:“不喝,什么也不喝,我都要疼死了。”
“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等救护车来。”江伊说着环视了周围一圈,问吴乔阳,“田甜呢?怎么没见着她?”
“联系不上,”吴乔阳说,“她手机已经关机了。”
“我们给田小姐打了内线电话,但是屋子里没人接听。”立在床尾的年轻服务员开口说。
“就是说,她下午离开后再没有回来……”江伊微微蹙眉。她感到有些不安,但一时还解释不清楚笼罩在田甜身上的那个令人猜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酒店里有止疼药,要不要给赵先生服用一些?”服务员问。
“不。”江伊立刻摇摇头,“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吃止疼药,止疼药可能会干扰患者对疼痛部位的感知,影响医生的急救,甚至导致错误的诊断。”
“我真是倒霉绝了!”赵维桢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虚弱的抱怨。
“咱们出门一趟,真是去医院的次数比去景点的次数多。”吴乔阳坐到赵维桢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一忍吧,医生很快就会过来。”
说的是五分钟,实际上四分钟刚出头,急救医生就已经推着担架车上来了。吴乔阳和服务员帮忙把赵维桢挪到担架车上,然后他对江伊摆摆手说:“我送老赵去医院!你上楼休息吧,有什么急事我电话联系你。”
“好!”一个字刚出口,江伊就看着吴乔阳跟随医务人员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出去。
服务员走到江伊身边,问:“江小姐,您还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吗?”
“不用,”江伊摇摇头,她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对服务员说,“不,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如果813房间的田小姐回来,请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她是我们在西双版纳的全程导游,赵先生去医院的事情,我需要跟她说一下。”
“好的。”服务员礼貌地笑着答应。
江伊从赵维桢的房间出来重新回到了八楼,她走过田甜房间前时,竟然鬼使神差地停下来,盯着上面813的门牌,然后轻轻敲了两下。她等待了约莫半分钟,里面没有丝毫动静。
她会去哪儿呢?江伊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前向自己的房间走。可她刚抬脚,便感到背后一阵发冷,猛然回头,走廊里却空无一人。
也许是洗澡过后的冷潮气吧,江伊安慰着自己,走回了817房间。
江伊回到房间后继续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同时也在等吴乔阳的电话。到晚上九点多,他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江伊接起电话,忙问:“怎么样,严重吗?”
“你猜得没错,就是急性胃炎。”吴乔阳说着咂咂嘴,“我陪着他跑上跑下,又是做化验又是做B超的,一圈下来把我折腾紧张兮兮的,他倒好,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打针了吗?”江伊问。
吴乔阳说:“打上了,医生说住一晚上,再观察观察。我一会儿等他吊完水就回去,不影响咱们明天去植物研究院。”
“那就好,”江伊说完意识到这话可能会让人产生歧义,于是又赶紧补充说,“我是想说赵维桢没事就好。”
“我懂你的意思,”吴乔阳说,“老赵这家伙啊,属于金刚不坏的嘴、玻璃纸糊的胃。”
江伊被吴乔阳的夸张比喻逗得轻笑起来:“你回来也早点休息。”
等那边挂掉电话,江伊把这两天的事情好好梳理了一番,同行四人中第三个与鬼兰有关系的人原本在赵维桢和田甜间摇摆,此刻天平倒向了田甜。
“如果是田甜,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江伊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没有一个答案。
十点刚冒头,她脑袋里就像灌进了铅水,大概是脑震**没好的原因,江伊恍惚间甚至听到了颈椎发出细弱的声音,眼皮又沉又木,如老旧失修的卷闸门,一合上便睁不开。
江伊倒在了**,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是一个平时很少做梦的人,自打来了云南,她总是会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今儿也不例外。刚睡着没多久,她就觉得自己懵懵懂懂地走进一座酒店。满眼是灰蒙蒙的,金属上附着一层铜绿色的锈斑,精致的浮雕笼在蜘蛛网下面……这场景,像是荒废了足有百八十年。江伊个人站在空**的大厅中,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就像一把榔头,在敲打着破碎的鼓面,将深藏在心里的恐慌引出来。
“江伊!”江伊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清朗干脆的声音无比耳熟,但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
“你怎么在这里呀?”那个人继续说着话,声音越来越近,“别待在那里,外面出太阳了。”
江伊猛地回过头,她看到酒店的门外站着吴乔阳,他穿着黑色的牛仔外套、工装裤和马丁靴,与平时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随着他一同印入眼帘的还有酒店外的阳光,阳光无比灿烂、明媚,把眼前的灰暗都一下子照得明亮起来。江伊未能看到外面真实的样子,但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只要往前走出去,便会有青翠的草地和娇嫩的花朵,正如他们白天在景洪市区里看到的一样。
“走啊,我带你出去啊!”吴乔阳伸出手,热情地说着。
“嗯。”江伊本能地应了一声,抬脚正要向外走,忽然,她的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双枯槁的灰色的手,尖利的指甲插进了肉里,像要生生把皮肉从骨头上剥下来,江伊疼得打了个哆嗦。
吴乔阳跑了进来,他一把抓住江伊的胳膊,干燥的手掌传递来温暖,拉扯着她便要往前走。但江伊太疼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往前,或者留在这里。
“伊伊啊……”
温暖柔软的声音像清风一样掠过江伊的耳垂。她太渴望这个声音的出现,以至于仅仅三个字,她便红了眼睛,鼻子也在发酸。所有的语言都瞬间堵塞在喉痛,江伊只能勉强挤出来几个字:“妈妈,妈妈……”
妈妈,多简单的词语,许多孩子开口说的第一个词语便是它。出于人的本能,出于对生的安全感,出于对一切美好的渴望。
江伊感到后背被轻轻地推了一把,接着,她的脚下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向吴乔阳扑了过去。
一瞬间的失重让江伊从梦里醒来,她瞪着眼睛看向黑暗,觉得胸腔此刻破开了一个窟窿,无数情绪呼啸着奔涌着涌了进来。她一贯是个很善于压抑自己情绪的人,但此时此刻江伊却觉得自己要被各种情绪所吞没,只能闭上眼睛,仔细地思考刚才那个无比清晰的梦境。她脑子有些晕沉,时而觉得懂了,时而又觉得自己完全没懂。
纠结半天后,江伊想,也许只有继续往下查,只有距离真相越来越近,她才能够真正明白那些强烈的情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