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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屏住呼吸,一口气冲过了终点线。

  成功啦!最高记录!

  我毫不放松地冲上前面的斜坡。这是运动场四周的小斜坡,坡顶种了一排樱花树。

  春天开学的时候,这里就像一条装饰着樱花的彩带一样美极了。我上初中的第一年春夭,在运动场举行的开学典礼上,面对这樱花的彩带而激动不已,还专门在樱花树下照相留念哩。

  我自己照了一张,又和妈妈合影了一张,这些照片现在仍然保存在照片册里。是爸爸给我们照的。爸爸虽然爱照相,但从来不给自己照,所以照片里几乎找不到爸爸的踪影。

  当时我才12岁——年轻得很,还挺神气的呢。

  我喘着气,在樱花树荫坐下。

  “跑得不错呀,阿瞳!”

  邦子走过来说道。

  “是吗?”

  “后半段跑得棒极了。”

  在跑步时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跑得快还是慢的,虽然他从感觉上可以知道自己的步伐是否“顺”。不过要在十几秒的短时间里拼出全力,这的确是很费劲的。至少对于参加田径队只有一年的新手来说是十分辛苦的。因此有人就认为与其这样辛辛苦苦地洲练,不如在体育课的时间里适当地训练就行了,不必在放学后还留下来拼命干。我喜欢跑步,当然对这样做毫无怨言,但那些不愿意的人则大可不必勉强。反正他们总不会在成年以后才下决心当田径运动员的。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在学校里被老师“动员”参加田径队罢了。

  “今天该回家了。”我站起来说道,“邦子,你怎么样?。”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陪我一起走好吗?如果你同意我们就一块儿回家去。”

  “好哇,那么走吧:“我又对远处的田径队顾问横谷老师喊道,“老师。我先走啦,请原谅。”

  “你就这样一直训练到运动大会为止吧。拜托啦!”

  横谷老师对着我挥手。

  刚参加田径队的有三四个一年级学生,她们都要聆听横谷老师的训活,并且在运动场上跑五个圈。真可怜啊!

  不过我在一年级的时候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有点怪啊。”我说道。

  “你是说我吗?”

  “不,我是说横谷老师。也许因为我听了有关他的流言吧,我总觉得他不对劲儿。”

  “你觉得他变得太温和了吧?”

  “还是那件事的影响吗?”

  “听说那件事已被提到教职员大会上去了。看来横谷老师会丢掉饭碗呢。多可怕啊。”

  “那真知子怎么办?”

  邦子耸耸肩膀。

  我们俩在浴室洗了淋浴,正在换衣服。只听得有人在门外说:

  “对不起,里面有人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推门进来的竟是真知子。”

  “真知子,你今天没有来参加训练啊。”

  邦子说道。

  “我有点感冒啦。”真知子显然不想隐瞒这是她的一个借口,“横谷老师还在运动场上吗?”

  “他还在克那些一年级新生哩。”我一面穿外衣一面答道,“好像还得等一会儿才完呢。”

  “是吗?”

  真知子装作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又说道:

  “那么我到教室里去等他吧。”

  她一面说一面举步往外走。

  “你不去接老师吗?”

  郭子取笑般地问道。

  真知子回过头来望着我们,我不禁怔住了。

  真知子的身材缺乏女性美。她瘦瘦的并不丰满,倒是像个男人。她有点宽肩膀,不像日本女性常见的那种“美人肩”。

  正因为这样,她反前显得妖饶。

  我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就和真知子向学。到了现在,她的身高还是基本一样,但是她的模样却已经像个大人了,甚至有点令人神魂颠倒。

  她的相貌说不上是美人,但却富有女人的风韵。她那搔首弄姿的刹那间,还有轻轻地膘你一眼的神情……这些都不是有意识的动作,而是天生的自然而然的表情,却更加具有魅力,使得我对她羡慕不已。因为人们对我的赞美只不过是“可爱的孩子”而已!

  但是今天她显示出的却是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女性美。这个感觉像一识尖刀一样突然扎进我的心间,使我一下子怔住了。

  她的眼神带有完全成熟了的女性的风韵……

  “不用我去接……”真知子答道,“他会来接我的。”

  真知子走出浴室后,我和邦子不觉面面相觑。

  “她说的是‘他’呀!”

  “大出意料!”

  我记不清当时我俩谁说什么了,但震惊可真不小!

  “不过,这可是玩命呢!”

  邦子说道。这时我们已经悠闲地漫步在通向火车站的大街上了。

  “唔,什么?”

  “我是说真知子呢。她已经以横谷太太自居了。”

  “是啊……”

  “不过,我想校得老师并没有下定决心,哪怕被解雇也要娶真知子。”

  “是吗?”

  “所以,到那时候,恐怕真知子就要胆战心惊啦。”

  “如果她真的陷得那么深,那就……”

  “总之。这事不会那么轻易了结的。”

  “如果出了什么事,那真叫人讨厌呢。”我说道,“去找点什么吃好吗?”

  “到二楼去吃煎薄饼吧。”

  “OK(好的)!”

  我们向车站前的超级市场大楼走去。

  二楼有一家美味的煎薄饼店。它没有餐桌,只在长长的柜台前面摆上好几张长凳。这就够了,这才别有风味哩。

  “你不想参加田径队了吗?”

  我咬一口热气腾腾的煎饼,望着邦子问道。

  “是有这个打算。”

  邦子答道,一面把正要滑落的书包抓住放在膝盖上。

  “为什么?”

  “要准备明年的大学入学考试啊。阿瞳你有工作门路,我可没有这样的希望。”

  “嗯。不过我在这方面也是靠不住的啊。我爸爸出差到札幌,一去不归。”

  “那么你也真的要考大学吗?”

  “这个……我还没有好好想过呢。”

  “你不会想进体育系吧?要不,现在就该考虑了。根据我妈妈的调查,再不动手就晚啦。”

  “有这么严重吗?”

  “如果你要参加入学考试的话。你姐姐念的是大专吧?”

  “嗯。今年春天毕业,现在刚刚进公司当女办事员。”

  “已经工作了吗?是啊。年纪大了。”

  邦子说着,扑哧一声笑了,我也不禁笑了。

  “你考大学吗?”

  我喃喃自语。煎饼已经吃完,我把包纸捏成一团,又说道:“不过,我不能退出田径队啊。”

  “你阿瞳可不行。你是代表选手呢。”

  “反正老师也不会替我去考试的。”

  “学校真是无情无义啊。我已经看透了,只有靠自己。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我不干了。”

  “这么说,我只好一个人干下去咯。”

  “人嘛,总是孤独的。”

  邦子含糊地说道。她又说:“阿瞳你也和我一样,考上了大学再搞田径吧。”

  “唔……”

  “反正我们对老师们这些老前辈已经尽了情义。上大学可是自己的大事呢。”

  “想不到邦子你真醒悟过来了。”

  “不管怎么样,反正就是这么回事。看见哥哥的样子我就心寒。”

  “你哥哥还在待业吗?”

  “他毕业三年还没有考上大学呢,我可不愿意像他那样!”

  不过邦子的哥哥待业三年,还是值得同情的。总之,每年到了将要考试的关键时刻,他的母亲就一定会病倒的。这是神经有问题,好像是神经衰弱。

  邦子家每年到了春天就闹得神经特别紧张。看来她的妈妈好像有外遇。

  邦子之所以使人感到像个大人一样严肃,大概也是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饱尝辛酸吧。

  那么,我家又怎么样呢?

  “回家吧。”

  邦子站起来说道。她又惊讶地问:

  “阿瞳,你怎么啦?”

  “你给我看着书包!”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向公共电话亭飞跑而去。

  我急急忙忙往家里打电话。

  “这里是冲野家。”

  “妈妈!”

  “阿瞳吗?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呀!”

  “没有什么吗?没事干吗打电话回家呢?”

  “妈妈手指的刀伤怎样了?”

  “什么?……啊,是的,还有一点疼,不过死不了的。”

  “这就放心啦!”

  “真是个怪孩子!”妈妈笑了,“你给我在火车站前面那家酒铺买点烧菜用的甜酒回来好吗?”

  “是甜酒吧?”

  “烧菜用的,买一瓶小的就行了。”

  “知道啦。就这样……”

  我真像一个傻瓜。

  不过,刚才我是忽然担心起来的。想到邦子的家庭不和,我的脑海里也出现了妈妈割脉自杀倒地的情景,而且是千真万确的形象……于是我终于跑向公共电话亭……

  “你怎么啦?”

  身后响起了邦子的声音。我回头望去,邦子正拿着我的书包站在后面。

  “真的有那回事吗?”

  邦子问道。

  嗯。

  我们又回到煎薄饼店的长凳去。为了刚才打电话的事,我心里怪别扭的,于是每人又再买一份煎薄饼来吃。因为我和邦子都是同样性格懦弱的人。

  “我倒不在乎妈妈打算过放荡的生活。”

  我兴趣索然地说,因为自己刚才的胡猜乱想打了个不该打的电话而感到难为情。

  “没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是父母养大的呀。如果父母一方出了故障,我们当然都会受影响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故障吗?唔,这个词用得很巧妙。”

  “你爸爸当然不知道的咯?”

  邦子问道。

  “可能吧。”

  “多么可怜啊。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外面排命干,妻子却在家里放荡。”

  “告诉爸爸好吗?”

  “那怎么行!他们两人闹起来,结果对你还不是一样坏吗?”

  “那我就不吭气了,是吗?”

  “你必须对你爸爸严守秘密——如果在他没有发现之前,你妈妈的放荡行为就停止了,这就最好不过了。”

  “我可没有向妈妈提过意见。”

  “但你总得想办法制止她啊。你们家可要垮的呀。你不愿意父母离婚吧?”

  “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不是吗!”

  “不过……妈妈也挺可怜的。我一想到她背着别人偷偷地哭就……这是我的过错,因为我没有吭声啊。但是我又只能这样做。”

  “是呀。如果你妈妈和那个人拉倒就好了。”

  “可不是那么简单吧。哪能因为一次不到约会的地方便拉倒的呢?”

  “对方是怎么样的男人呢?”

  “他叫-川真治,四十四岁,K商事公司的常务董事。”

  “你调查过了吗?真够厉害的。”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我又去了那家XX旅店。刚好柜台上那个女职员又在那里,我便向她说;我想向昨天那位先生道谢,不知道他是谁。请告诉我一下。”

  “你怎么连他的年纪也打听到啦?”

  “可以从《绅士录》里找到的哟。那里面记载了各人的母校、家人的姓名以至个人的嗜好等,应有尽有。”

  “是吗?!”

  “不过,我虽然都查清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人一定是玩玩罢了。”

  “嗯。K商事公司是第一流企业哩,这是我向亲戚打听来的。他可是常务董事呀,何况又是四十四岁这么年青。”

  “一定是个优秀人才吧。”

  “是东京大学毕业的,一定是个秀才哩。一看就像这样的人。”

  “是吗?阿瞳你见过他了吗?”

  “嗯,是个标准的精英分子。”

  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

  “有些话也许不该我说……”

  “没有的事。你说吧,我现在正不知怎么办呢。”

  “和那个男人见一次面。谈一谈,你看怎么样?”

  “你想如果我去找他,他会见我吗?”

  “他可不是什么大人物,干吗端架子?”

  “见了面干什么呢?”

  “这个嘛……”邦子被我问住了。她反问道,“怎么办?”

  事情就是这样。

  无论邦子和我是多么要好的朋友,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法回答了。

  至于我嘛,心里也还是犹豫不决。看到妈妈那样走投无路、暗自饮泣,我又觉得应该帮她一把。这也是事实。

  但是我有爸爸,而-川呢,也有妻子和三个儿女。

  我想:妈妈还是应该早日和-川一刀两断,这对妈妈无疑大有好处。但是我能对妈妈说这话吗?

  “回家吧!”

  我站起来说道。如果再不走,我又去胡思乱想而再要一份煎薄饼啦!

  “我回来啦。”

  我偷偷向厨房张望,嘴里高声叫喊道。

  “你回来了?甜酒呢?”

  妈妈回过头来问道。

  妈妈今天没有哭。我这就放心了。

  “哟,糟了!我忘了买甜酒。”

  “什么?你这孩子!那就要找邻居去借一点来啦,不然……”

  “好的!”

  我说着拿出了藏在背后的酒瓶。

  “好丫头!你敢拿我开玩笑!”

  妈妈瞪了我一眼。

  “妈妈吓了一跳吧?”

  我正要到楼上去,起居室里的电话铃响了。

  “我来接。”

  我一面说一面跑过去。

  “喂,这是冲野家——呀,爸爸!。”

  “是阿瞳吗?我还以为是你妈妈哩。”

  “爸爸真不该!女儿都十七岁了,你应该多关心呀。”

  “对不起!”

  我的耳畔响起了爸爸那久违的亲切笑声。

  “我去叫妈妈来听电话。”

  “好哇。”

  我伸出脑袋朝厨房喊道:

  “爸爸来电话啦!”

  “噢,是吗?阿瞳,你来帮个忙,搅和搅和锅里的汤好吗?”

  “太高兴了。”

  “你说什么呀?”

  “行啦,交给我吧,妈妈您别忙。”

  我按照妈妈的嘱咐搅和着锅里的汤。

  煤气炉的喷火声和排气扇的鸣鸣声响个不停,我一点儿也听不到妈妈的说话声。

  从妈妈刚才听说爸爸来电话后的神情来看,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过,妻子一方有放荡行为,但对丈夫仍然保持照旧不变的态度,这有可能吗?

  不会的,也许倒是问心有愧而会变得亲热起来吧。大概会这样的。这欢如果爸爸回来,恐怕妈妈会殷勤照料的。

  “谢谢啦。”

  妈妈回到厨房来对我说:“你上楼去换衣服吧。”

  “哟,这么快就打完电话啦?怎么不多来一点夫妻谈心呢?”

  “小孩子家少管闲事!”

  “小孩子、小孩子……我什么时候才算大人呀?”

  我有点生气了,顶撞了妈妈。妈妈惊讶地说道:

  “你怎么啦?干吗发火呀?”

  “没事。姐姐又回来晚了。”

  “这顿饭怎么办呢?……她们公司很会使用新手啊。”

  “妈妈,你这是同情姐姐呢?还是同情公司呢?”

  “你啊……”

  妈妈笑了。

  妈妈一定是称赞我说话伶俐。没错!

  我也满意地笑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