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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时期我曾经想当一个律师。

  要是向钱为什么,我也想不起来了。不过我曾经看过电视——那是放映一部旧电影的电视节目——里面一个支持正义一方的律师滔滔不绝地进行辩护,使一个几乎被判有罪的被告一下子变成无罪释放,当时那个场面使我激动不已。

  那个律师对一个个出庭作证的证人严加盘问,揭穿他们的所谓“的确亲眼所见”其实只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说法:“也许是那样……”那个尖锐追问的场面真叫人胆战心惊。

  我想:每天总是那样在法庭上斗争,一定是十分有意义的生活。

  我的性格最讨厌每天都过着老一套的生活,所以决心把律师作为自己的职业。

  但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社会科的老师带领我们去参观实际的法院开庭审判,当时我的理想一下子崩溃了。

  那是一桩抢劫的刑事案件,按理审判起来应该很够刺激的。但那个律师却好像一个在大街上向行人散发大减价传单的表情木然的大叔,而且开庭后便是一连串沉闷腻味的手续,丝毫也没有戏剧性的场面。

  好容易等到开庭的手续结束,进入到决定审判日程的时候,那个“大叔”却打开自己的记事本,说什么“今年夏天,我要带家人出外旅游,所以……”真叫人啼笑皆非。

  后来我把这一切告诉了爸爸,爸爸笑着说:

  “就是这样的嘛。一个律师要同时包揽好几个案子的。在电视里,你看到的是集中表演,个案子,审判在紧张地接连下去。但在实际上却拖沓得令人不可置信呢。”

  噢!我明白了——现实的情况大部分都无聊烦腻,只有一点点的“精彩镜头”咽了……

  在星期六到来之前。我只好把妈妈的“事情”放置一旁了。

  上一次妈妈在后来几天有没有见到那个名叫-川的男人,我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我也无计可施。

  总之我每天都要上学,每天都有作业要做,还要训练跑步准备参加运动大会,这些已经够我忙的了。

  这就是我面对着的实际。

  不过,事件虽然突如其来。它的“酝酿”过程——也就是好像钟表上发条一样——却在每时每日一点一点地不引人注目地进行着。

  例如真知子和杨谷老师的事情,现在不仅是田径队,甚至连全校也议论纷纷。虽然在我们班里,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谈论这事,但实际上真知子已经陷于孤立,这是一目了然的。

  本来嘛,班里的同学就习惯于评头品足,所以同情真知子的人并不多。她本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容易才得以维持良己的尊严。

  我和真知子本来并非什么知心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他亲热。如果过分亲热,反而觉得别扭。

  “不过我又是班委,如果班里出现排斥真知子的现象。我可不能量之不理。幸好这个星期总算平安无事。

  但是听说真知子的父母被叫到学收去和学校的领导人谈话,因此大家在背后议论说也许真知子要退学了,也有人说可能横谷老师要辞职了。

  说起来真怪。最近田径队的队员们竟然大受欢迎,人们争先恐后地扯着她们打听消息,好像她们是掌握了内幕消息的灵通人士似的。

  我和邦子商量后,召集了田径队中的低年级学生。特别是初中的队员们开会。提醒她们不要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这是我们这些“老大姐”的义务啊。

  这个星期进行了三门单科考试……

  “真是累死了!”

  我走出校门时不禁喃喃自语。

  邦子大概已经提出了退出田径队的申请,正在和教练商量.她的决心很大,可能无法挽留了。不过,邦子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如果挽留不住,那就太叫人伤心了。

  人们的心情真是太复杂啦!

  我的运气太好了。

  一般的公司在星期六都休息。但是我走到K商事公司的大楼前一看,它还是照常开门办公。

  人们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像我这样的闲人无所事事地走进楼下大厅,也没有谁顾得上过问我。

  大厅里头有一个询问处,一个盛装打扮满脸笑容的女职员端坐在那里,好像商店里摆设的时装模特一样。看着她那个样子,我想一天到晚老是装作笑眯眯的恐怕也很难受的吧。

  我突然感到有点畏缩不前。我毕竟是一个豆寇年华的少女啊。

  但我已经来了。如果向后转回家走,那么车费就算是白花啦。我可是坐了地铁又转乘汽车绕远道而来的啊。

  少女总是吝啬的。我经过一番盘算,给自己打足了气便问询问处走去。

  “欢迎光临!”

  不论怎么看我都不像个顾客,但询问处的女职员还是出于职业上的习惯,笑容可掬地向我打招呼。

  “唔,我可以和-川先生见面吗?”

  “-川?”

  “是常务董事的-川先生。”

  “是-川常务董事吧?您事先约好的吗?”

  “不,没有。”

  “是吗?-川今天好像没有来。”她一面说一面查阅手上的签到表,“让我联系一下看看吧。您是……”

  “我是……我叫阿瞳”

  “是瞳小姐吧?”

  她大概以为“瞳”是我的姓呢。

  我还不想告诉她我姓冲野。

  询问处的女职员开始挂电话了,我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无论我怎样下决心和“他”见一面,但我毕竟是一个高中二年级学生呀。我慢春吞地来到这样的大公司,又突然要找它的常务董事,这实在太荒唐了。”

  “啊。是的……是吗?”

  那个女职员并始通话了-

  川好像不在。我得救啦……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想:我还得装出一刚失望的样子哩。

  她放下话筒说道:

  “听说-川今天来了,但现在刚好出去吃午饭。多半会下楼来的。”

  “是吗?”

  “听说现在他刚刚离开了十楼的办公室。您如果到那边的电梯口去稍等一下,就可以……”

  “对不起。”

  我向三个电梯闸门走去。

  怎么办?我是为了找“他”而来的。但是到了这里,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见面。

  如果见了面,我该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说:请你和妈妈分手吧……如果他说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又怎么办?

  对方可是个大人哪,而且又是个大人物……

  电梯门打开了。十个人从里面陆续走出来。他们有办事员、女职员-……但就是没有-川的身影。

  我不禁怔住了。也许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吧。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也许不会到公司的食堂里去就餐的。

  旁边另一个电梯门打开了。只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就是-川。”

  没错,就是他!——

  今天离开上次已经有一个星期,他的模样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微妙的变化。首先,当时他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但今天却是一脸的不高兴,显得愁眉苦脸。

  一个女职员刚好走过来坐电梯,她看见-川,慌忙低头行礼。但-川旁若无人似地昂首阔步而去。他只是对站立一旁的我瞥了一眼,便扬长而去……

  但是,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下脚步再一次转这头来看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

  “前几天。您代我付款;谢谢您了。”

  “啊……你是……”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

  “噢,对了。你是在那间旅店……”

  “是的。”

  这时-川又变得笑容可掬了……对了,就是这一副笑脸。

  “你对我的情况很了解啊。”

  “我是向旅店的人打听的。”

  “是吗?你专门来找我的吗?”

  “是的。唔……那些钱还得送回给您……”

  我说得多么笨嘴笨舌啊。

  “你刚刚放学吗?”

  “是的。”

  “现在我正要去吃午饭。怎么样,一起去吃吧?”

  “您方便吗?”

  “幸好我刚刚领到了一些零用钱。”-

  川说着,顽皮地向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不禁笑了。

  它是一幢大厦的地下餐厅,表面看来毫不显眼。但是通过狭窄的台阶走进去一看;里面就像家华的旅店一样,分隔成。个个小巧别致的雅座。

  这里的价目表贵得惊人。我拿过菜谱,怎么样也看不懂,只好让他去点菜。

  “你不必太拘谨。”-川道:“你如果习惯了这样的地方,就会觉得很方便的。”

  “我还来不及习惯就会破产的。”

  我答道。

  “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这是最好的年纪啊。我也想有一个女儿呢。我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孩。你到我家来看看吧,那乱劲儿真够呛。”-

  川摇头叹息。他又问道:

  “你参加什么体育运动?”

  “什么?”

  我愣愣地坐着,突然惊醒过来,答道:

  “唔……我参加田径队,我是学校里的短跑代表选手。”

  “我想你的姿势一定很好。姿势好的孩子现在已不多见了,先是看那姿势就叫人感到舒服。”

  “是吗?”

  “我们公司的女职员们也说什么要把姿势摆好,但结果都变成了挺胸撅臀的呢。”

  他学着那个滑稽的样子、逗得我也笑起来了。

  “她们说是要把腰挺直,其实弄巧反拙。因为没有学好,最近她们都放弃了。”

  “-川先生喜欢什么体育运动呢?”

  “我过去也是对田径着了迷哩。”

  “是吗?”

  “我的短跑可不行,我最擅长的是一万米的长跑。”

  “哟,我的长跑可不行啊。我真是受不了哩。”

  “正因为不好受,所以冲到终点时就格外高兴。事情就是这样,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家伙曾经以十一秒跑完一百米。”-

  川娓娓而谈,很有吸引力。

  也许他的身材高大吧,他的声音也很洪亮。光是听那洪亮的嗓音就是一种享受,我感到自己处于陶醉的气氛之中。

  我乐不思蜀地倾听-川谈话,竟然忘记了良己本来是要找他算帐面来的。

  接着,侍者端着场来了,然后又是菜肴。应些都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山珍海味,于是-川又细心地向我讲解这些菜肴的特色——

  这里虽然是小巧玲戏的雅座,但餐桌仍然很力,足够坐四五个人,雅座的空间也十分宽敞。它装修得很幽雅。墙壁是淡淡的颜色,上面是富有美术情调的绘画。

  我们这些高中生在学校吃午饭都是站着吃,狼吞虎咽地五分钟便吃个精光。但是今天这顿午餐我们两人却吃了整整一个小时。

  最后是一客拌上甜酒的点心,然后是咖啡。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我欠您一千五百日元,即使还给您,还不够这顿午餐的钱哩。”

  “不用啦。”-川笑道,“像我这样的人能够请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吃午餐,谈谈心,就已经心满意足,十分值得了。”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清醒过来。

  我可不是为了吃午饭而来的呀!

  噗的轻轻一声响,-川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说道:

  “我们走吧!”

  他站起来又说道:

  “接着下来我要参加一个会议。现在刚好要开会了。没什么,你不必介意。反正我不到他们就不会开始的。”

  我想:我得快点把话说出来。但我突然感到自己实在难以启齿。

  我无可奈何,只好站起来说:

  “谢谢您的款待。”

  “没什么……”-

  川伸手去开门,突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把手缩回,转身朝向我。

  我继续向门口走去,一面说:

  “唔……今天我突然这样地……”-

  川安详而明确地打断我的话,说道:

  “今天没有时间了。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

  我问道。这么说刚才我连自己的姓名也没有告诉他哩。

  “我不是问你的姓。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瞳,只有一个单名。”

  “是瞳吗?多好的名字啊。”

  “-川先生,我……”

  “你以后可以打电话到公司来找我吗?你不用担心,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人打电话给我的。”-

  川拿出一张名片,插进了我的外套口袋里。

  然后……然后他把手伸进自己西装上衣的内口袋里。当我们走出雅座门口时,他由手指里夹着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

  “唔,这是一点零用钱。”

  他说着,把钞票迅速塞进我的外套口袋里。我手足无措地呆呆地望着他。

  “走吧。下次我们再见面好好谈谈。”-

  川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好像触电似地全身发麻。

  到了餐厅门口,他把书包交给我时,我依然迷迷糊糊尚未清醒过来。

  到了外面,他问道:

  “你知道吗?地铁的入口就在那边。”

  我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好了,再见吧。”

  他轻轻拍我的肩头,大步地离去。

  我仍然呆若木鸡地站在人行道上,只是不知什么人碰了我一下,我才清醒过来。接着,我快步走向地铁站,快得就像跑步一般。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快得好像逃跑一般……

  我感到自己脸上发烫,双腿发抖。不,我好像全身都在发抖。我不知道旁人是怎样看我的,但至少我自己感到如此。

  现在那张一万日元的钞票正摆在桌子上,还有-川的名片,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

  我想把它们烧掉。但这也不好。因为从对方来说,这就等于我收下了它们。

  我慢慢地伸手拿过那张皱巴巴的钞票,然后拿起一个信封,把它放进里面去。

  我手头没有象样的信纸。如果专门到楼下去拿,就会引起妈妈的怀疑,问我给谁写信。因此只好将就一点了。我拿起圆珠笔,开始写信。

  但是我该怎样写呢?

  我已经不考虑妈妈的问题了。我只想把这一万日元归给他。

  我久久地凝视着空白的信纸.却无从下笔,我终于放下了圆珠笔。

  “阿瞳!”

  姐姐在门外喊道。

  我慌忙把装有钞票的信封和-川的名片收进抽屉里。

  “进来吧!”

  “怎么啦?妈妈不是说你在睡觉的吗?”

  姐姐推开门,探头进来说道。

  “很遗憾,现在我还是长命百岁呢。”

  “你真混!”姐姐笑了,“我买了点心回来,不是很甜的。”

  “我可以帮你吃光它!”

  “你这讨厌鬼!”

  姐姐笑着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