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笔记本里写东西。
“姐姐你在写什么?”
我用手托着脸颊问道。
“你说什么?”
“你在写明天的活动安排吗?”
“不是。想到了什么就随便写写。”
“是诗吗?你的灵感又来啦!”
我高兴地说道。
我喜欢散文,但姐姐却不同,她给人的印象是个“苍白的文学少女”,经常自己作诗。我曾经向她要过这些诗来看。
“呵!写得真棒!简直和民谣的歌词一样!”
可是打这次以后,姐姐就再也没有给我看了。其实我是真心实意地赞赏她的呀!
现在,姐姐已经从“文学少女”变为“文学女职员”了。我担心她早已不再写诗了。她现在无论是生活方式或是思想方法,早已脱离多愁善感的时代了。
“哟,这么一大盘能吃得了吗?”
姐姐望着侍者端来的凉拌菜笑道。
我们俩现在正在外面的餐馆吃晚饭呢。这是因为刚才次们出门的时候,妈妈说道:
“你回家的时候先打个电侨回来。如果我不在家,你就打给姐姐。”
“干吗?妈妈你要出门吗?”
“不知道。也许会吧。”
妈妈含含糊糊地说道。
“那我打电话到姐姐的公司去找她。是吗?”
“是啊。你知道姐姐的电话号码吗?”
“我已经记在笔记本啦。”
“你们俩约好一起去吃晚饭吧。你把这话也告诉姐姐。”
“我懂啦。那么再见。”
我向大门口走去,又回过头来问道:
“妈妈。你很晚回家吗?”
妈妈想了一下答道。
“这个嘛。也许是的。”
妈妈出门去了,我给姐姐挂了个电话。
我这是头一次给在公司的姐姐挂电话。我是在回家的半路上,在火车站前面的公共电话亭挂电话的。
“喂,请给我找总务科的冲野。”
我猜想对方可能回答说没有这个人,那时可就没办法了。但对方却反问道。
“好的,您是哪一位?”
“唔……”
“噢,请您谈等片刻一冲野小姐!你的电话。”
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看来那家公司并不大。
接着对方有人拿起了话筒:
“喂,让您久等了。我是冲野……”
我听了这些客套话,不禁有点懵了。是不是打错了电话呢?
对方一定有两个冲野,不然就是听错了。
“喂、喂,您是哪一位?”
这哪里像姐姐说话的声音呢?
“喂……我是阿瞳。”
我大胆地试着回答。
“什么呀!你怎么不吭气啊!”
“噢,你原来是姐姐呀!可是你刚才的声音和说话怎么和平时完全不同呢?”
“你想说什么呀?”
这时对方的语气已经完全和姐姐一样了。
“姐姐在公司里说话可是娇声细气十分可亲昵。”
“行啦。今天晚饭一起吃是吗?”
“是呀。姐姐带我到一家好餐厅去开开眼界,好吗?”
“这可得和我的钱包商量商量才行。”
姐姐笑道。
呵,在公司里原来是那样斯斯文文地说话的。我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看来我对姐姐也要重新评价哩。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在公司里工作时要用那种“业务上”的语气说话的。姐姐的这个声音和语气和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过去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姐姐,出来社会上工作以后竟然也学会了这样地说话,真叫人羡慕不已。看姐姐那说话的模样还挺神气的哩。
不过姐姐带我来吃饭的餐馆还是她在学生时代经常光顾的那一家廉价餐馆。因为经济第一啊。在这点上姐姐可是毫无进步!
“妈妈这阵子经常出门呢。”
我说道。
“是啊。”
姐姐默默无言地吃凉拌菜。
“以前妈妈很少出外的。”
“是啊。”
“姐姐你不觉得担心吗?”
“什么呀?”
和姐姐谈话总是这样的,你必须有耐性。
“我是说妈妈呀。你觉得妈妈究竟有什么事情要经常出门呢?”
姐姐耸耸肩膀说道:
“不知道。”
“姐姐你不为她担心吗?”
姐姐笑了一下答道:
“你是说担心父母的行为不检点吗?”
“我可是说正经的啊。”
我有点生气了。
“不过妈妈自己也有各种事情要办的。阿瞳,你就别管啦。”
“可是以前什么事也没有呀。只是最近这几个月才……”
“唔,是啊……”
“姐姐,你对妈妈一点也不关心。”
“我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所以……”
姐姐说的也有道理。
妈妈平日很少到晚饭时候还不回家的。
“我还是有点担心……”
我一面说,一面把那块开始凉了的汉堡包塞进嘴巴里。
和姐姐吃饭只能是这种低档次的大众食品!
如果是和-川一起去的那家餐厅,光是那盘下酒菜恐怕就超过今晚我和姐姐两人的饭钱了。
今天晚上妈妈是不是去和-川幽会呢?从今天早上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去幽会了-
川也是够忙的了。也许他也无法事先约定。所以妈妈含糊其词地嘱咐我出外吃饭。
我想像着妈妈在家里寸步不离地等待-川来电话的样子,不禁感到揪心的疼痛。
“妈妈对你说了些什么呢?”
姐姐问道。
“什么也没说,对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说过什么。”姐姐一股劲地摇头,“公司的工作就够我忙的了。”
我想:我曾经接过-川来电话这事,恐怕妈妈和-川都没有发现吧。
上次-川很迟才赴约会,也许他以为妈妈等得太久而负气回去了。
那么妈妈又怎样呢?我想起妈妈暗自饮泣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妈妈也很奇怪。她一直郁郁不乐呢。”
“嗯……”姐姐漫不经心地应道。
“上次我回家,看见妈妈在哭哩。”
姐姐突然抬起了头,严肃地望着我问道:
“真的吗?”
“唔……虽然妈妈骗我说手指被切伤了,但她是哭了。没错!”
“是吗……”
姐姐愁眉苦脸地说,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猜到什么了吗?”
姐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没有,不知道。”
姐姐的语气很肯定,一口咬定说没有,这反而显得很不自然。
不,姐姐一定知道了什么。但她心里一定想道:阿瞳,你还是个孩子哩,先不要告诉你吧!
好!我明白啦……我要以自己的办法来保护妈妈。
我心里发火了。我把最后端来的那份甜食,不管它是蛋糕还是牛奶点心什么的,通通吃个精光——虽然我怕发胖而一向戒食甜品!
如果冷静地想一想,-川产生了误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从-川来看,他只不过替我付了一千五百日元的咖啡帐,而且只付了一次(当然这对我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但我这个女高中学生却特意到他的公司去找他,这除了道谢以外,难道不会有其他什么日的吗?他这样猜测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概他认为我对他一见钟情,不然就是想和这位叔叔玩玩。
人家如果这样看我。我当然会势不两立。不过说老实话,今天的姑娘们的心思确实是摸不透的。
我这样说并不包括那些可以一目了然的女孩子,那样的女孩子往往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还有另外一种女孩子,她们表面上是老老实实认真读书的优等生,其实却是吃喝玩乐的能手。
她们很会划清界限,适可而止。无论是抽烟、喝酒以至交男朋友,都不会沉迷而不能自拔。她们不会去惹那些甩不掉的痴情郎。她们绝不会深深地陷进去的。
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们当中也有些人弄巧反拙。就在我们学校里的女学生中间,人们就传说有好几个这样的女孩子。
她们的成绩经常拔尖,很得老师的赞赏。但是她们的品行却令人心寒。她们的学习太紧张了,精神疲惫,于是想找一个阴暗角落轻松一番。
这样的想法已经是成年人的范畴了。
她们有能力管好自己的恋爱。这当然很值得羡慕,但也很危险。
也许-川就是认为我是一个伪装。纯洁少女的人吧。因此他才给我钱,并且嘱咐我给他打电话。
我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也许我应该这样当面痛斥他。不论他是否误解了我即使他抱有和我“交朋友”的念头,也绝不能容许。
他有老婆孩子,还想一面和妈妈幽会,一面染指她的女儿——一个年轻的中学生,简直岂有此理!
我不是旧式的道学先生,如果-川真心实惠而又诚实地和妈妈交朋友,那么这就是大人们的事,是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我不打算横加干涉。
但事实并非如此。妈妈只不过是-川的玩弄对象之一面已。这事绝不能放过。
“阿瞳,到了!”
姐姐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醒。
我们乘坐出租汽车回家来了。
“阿瞳你先下车吧。我来给钱。”
“嗯。”
我走下车来,抬头一看,心里有点惊讶——家里没有一丝灯光。
我对姐姐说:
“妈妈还没有回来哩。”
“是啊,怎么这样晚呢?”
“不知妈妈到哪里去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十时。”
姐姐患有低血压症,她在晚上比白天更有精神。
我们进了家门,亮了电灯,并没有发现妈妈留下了什么字条。姐姐说道:
“我先去洗澡啦。如果不早点睡觉,明天就打不起精神。”
“你先洗吧……妈妈也该打个电话回来呀。”
“也许打过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姐姐向浴室走去。不久便传来了放水进浴缸的声音。
我在楼上换衣服。这时电话铃响了。我嘟嘟嚷嚷地说:
“可能是妈妈来电话吧。难道她在什么地方迷了路要我们去认领吗?”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去,拿起了电话,一个男人的声者从话筒里传出来:
“喂、喂……”
“是,这里是冲野家。”
“噢,是阿瞳吗?我是建造啊。”
“是舅舅吗?晚上好。”
“你好吗?”
“嗯,算是不错吧。”
他是母亲的亲弟弟,性格爽朗可亲。
“你的赛跑结果怎么样?”
“不是什么赛跑哟!是田径比赛。我要参加区里的一百米短跑比赛呢。”
“是吗?能跑出十秒的成绩吗?”
“这怎么行?!”
我不禁笑了。
“你妈妈在家吗?”
“妈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是吗?那么你爸爸呢?”
爸爸吗?去了北海道啊,是在札幌市,一直没有回来。”
“这就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
“没有什么……我今天白天有事情到了银座一带,是坐汽车去的。半路上我见到了他。”
“是爸爸吗?”
“不,也许看错人了。不过他当时确实像你爸爸。”
“这么说,也许爸爸回来了。我也是刚刚回到家里的。”
“是吗?小孩子家可不能在晚上到处游荡啊。”
“现在才十时,还不算很晚呢。”
我顶了舅舅一句。
“好吧。如果你爸爸回来了,叫他给我打个电话。”
“嗯,知道了,我会转告的。”
我挂上了电话,但心里还在想。爸爸回来了吗?但妈妈完全没有提过这事啊。
妈妈已经知道爸爸因来吗?还是爸爸悄悄地回来了呢?
也许爸爸发觉妈妈的情况不正常而回来的吧?
妈妈是不是出去接爸爸呢?不会的,如果是就不会这样晚还不回家来。
我在起居室里胡思乱想,姐姐裹着大浴巾出来了。
“阿瞳。你要洗澡吗?”
“嗯……”
“刚才是妈妈来电话吗?”
“不是呀。”
“是吗?可是我听见电话铃响了”
“是舅舅打来的电活。”
“这可不常见啊。是给妈妈打来的吗?”
“是的。”
我没有告诉姐姐关于爸爸回来的消息,因为也许舅舅看错了人。
我平常本来都睡得很熟的,但现在却被一阵响声吵醒了。也许我也变得神经质了吧。
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人碰了椅子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就着朦胧的亮光看了一下时钟:五时,清晨五时。
是谁在这个时候走动呢?
脑子一旦活动起来,我便睡意全消。我想起来察看,却又懒得动弹。可是躺着睡不着,又烦躁得很。我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以最大的努力从被窝里爬起来。
爬出了被窝就是地板,因为我们是铺在地板上睡的。我手足并用一直爬到门边,这一副狼狈相可不敢叫人看见。
我站起来打开房门,悄悄出到走廊去。
楼下灯光明亮。是谁呢?不会是小偷吧。但小偷不会亮着电灯的啊。
我悄悄走下楼梯,听见厨房里有声音。是妈妈吗?但现在未免太早了。
这时我才想起,昨天晚上直到十二时我睡觉的时候,妈妈还没有回来。那么又是谁呢?
我静静地穿过起居室,前厨房望去。
厨房里亮着电灯,妈妈独自坐在椅子上,妈妈双手放在桌子上,低垂着头。我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妈妈不是在睡觉,她刚刚从外面回来,因为她身上还穿着出门的衣服。她头发凌乱,脸容显得十分疲劳。她在一夜之间好像苍老了十岁。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个样子。
我不敢惊动妈妈,悄悄地回到楼上。
我回到房间里,亮起了桌子上的台灯。我打开抽屉一看,那个装着一万日元钞票的信封和-川的名片还在里面。
我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拿起名片,放在上学时随身带着的钱包里。
我再钻回被窝里,但是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