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阮肆有了自行车,放学就在车棚边跨着车等秦纵。
“我想把我那学习机卖了。”一起等弟弟的孔家宝咬着冰棒,说:“存钱换个手机。”
“跟你妈说去。”阮肆拎着冰棒,眼看都要化了秦纵还没出来。他擦了包装袋上的水,说:“他们班拖堂啊?这都多久了还没出来。”
“师太的英语课,拖一拖不是很正常吗。她上回还押了我一中午,让我背单词。”孔家宝心有余悸,“那我能背得下来吗?估计孔家钰也记不住,他那脑子,早上出门都能穿反鞋。”他吐槽完又转回来,问:“你觉得怎么样啊?换手机那事。”
“都说了跟你妈讲去,她不揍你我都不信。”阮肆扯开包装袋,咬上冰棒,说:“你换手机干嘛?”
孔家宝忸忸怩怩道:“我这有黎凝家的电话,她说题不会做可以问她,我都不会做。我要是用家里座机打,我妈肯定要听。”
“你问题怕你妈听?”阮肆把冰棒咬得嘎嘣脆,“骗鬼呢孔家宝。人黎凝又没手机,打久了也不好吧。”
“我就想跟她说话。”孔家宝说:“你都不知道她多好,讲话特温柔。”
“我确实不知道啊。”阮肆一根冰棒咬碎了,才见秦纵拖着书包往阶下蹦。他含着木棒吼一声:“秦纵!”
秦纵都做预备跳的动作了,听着声硬是改成小步往下走。下了阶就飞奔过来,后边跟着吸溜鼻涕的孔家钰。
“你是乌龟吗?怎么这么慢。”阮肆蹬车滑到秦纵跟前。
秦纵踩着杠爬上后座,抱着他腰气喘吁吁地说:“走!”
“走哪儿去。”阮肆慢悠悠蹬起车,“你以为这出租车啊。”
谁知这小子拉了他后衣摆,急匆匆地喊了声:“驾!”
阮肆刹车要收拾他,秦纵赶忙抱着他,急道:“追上来了!孔家钰追上来了!”
那边孔家宝打了一串车铃,从他们身边“嗖”地冲离。孔家钰抹着鼻涕回头喊:“肆哥!比赛呢!”
孔家宝蘑菇头呼啦啦地被风吹成中分,他说:“走着!输的请冰棒!”
阮肆才蹬起车,忍无可忍地说:“宝哥,先给你家孔家钰擦下鼻涕行不行,等会儿吹人脸上了怎么办。”
“家钰你吸回去!”孔家宝掏裤兜找纸。
后边的阮肆站起身,开始用力蹬车。秦纵的“拜拜”被风吹散,他们已经冲出好远了。
“诶,”孔家宝顿时不管他弟弟的鼻涕了,奋起猛追,喊道:“诶!讲点道理!这偷跑吧,啊?!”
秦纵紧紧攥着阮肆外套底下的T恤,回头看孔家宝。阮肆把他手按紧,说了声:“抓紧了,哥带你飞!”
黄昏的风灌在袖口,阮肆的校服外套被吹得后扬,迅速后退的街景模糊,他轻轻吹起的口哨声组成散漫的儿歌。温烫的阳光贴在背上,回家的心情似乎带着每个人都不同的独特气味,除了——
吹起来的外套拍了秦纵一脸,他不得不埋头抵在阮肆背上,顶得阮肆背疼。
“秦纵!”阮肆挺直了腰,“你要挨揍。”
秦纵被外套蒙住口鼻,只能再撞两下示意自己听见了。阮肆车一拐,在边栏上擦了个边,险些撞歪车把。他把秦纵后领拎起来,道:“来劲了?”
秦纵被这么一拎,脖子就没了。他鹌鹑似的扑腾着双臂,顺口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动手谁小狗。”
“学得快啊你。”阮肆掐住他还带婴儿肥的脸,“谁小狗?谁小狗。”
秦纵被捏得口齿不清,脸蛋受尽蹂躏,他只得含糊道,“汪汪汪。”
“再汪。”阮肆被逗乐了。
“汪汪汪!”
“大声点。”阮肆说:“大声。”
“汪!汪!汪!”秦纵喊得脸都涨红了。
阮肆说:“叫得跟小奶狗似的。”
“别喊了我的弟!他这欺负你呢。”孔家宝才跟上,刹了车停边上挥手道,“我请冰棒,走走走,别飞了。”
孔家宝请吃沙冰的地方就是上回遇着黎凝的那家奶茶铺,从那次之后他天天要到这喝点东西。
“意义非凡,你懂不懂?”孔家宝搅着冰,靠车边撩了把自己凌乱的蘑菇头,望天空忧郁道,“她没和你说过话,我明白你不懂。我们这些人的烦恼,你——”
阮肆一脚把他蹬开了,说:“你有种把这铺买下来,天天请黎凝喝奶茶吃沙冰。”
“那得等我长大。”孔家宝说:“我还真想买下来。如果我有钱的话。”
阮肆坐长椅上,秦纵舀了一口冰,问他:“黎凝是谁?”
“三小第一,宇宙无敌!”孔家宝立即接声:“下回见着真人你就知道了。”
“三小第一是软软。”秦纵含着冰道:“超酷!超强!”
“哎呦。”孔家宝笑:“你这吹的,把他都吹成福音战士了。阮肆给你糖吃啊?天天说他好。”他指了指沙冰,“你要是能这么夸夸我,我就一星期请你吃三次冰。”
“别听他扯,夸完他转头就忘了。”阮肆抬手把空盒抛进垃圾桶,对秦纵说:“不许夸。”
“嘿。”孔家宝气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家钰,夸他,看哥多大方。”
孔家钰还吸溜着鼻涕,没来得及开口,阮肆就给贴了张纸巾,“你擤完鼻涕再说话。”
因为每天这么来回,导致很久以后,秦纵对这段时光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阮肆骑车时扬他一脸的清爽肥皂味。
阮肆的零花钱有一大半是给秦纵买零食,三小周边的关东煮、章鱼小丸子、豆沙包以及孔家宝心心念念的奶茶铺他都尝过。每一天放学,只要奔出教学楼,就能望见阮肆和孔家宝在车棚边说话的身影。
直到秋天下霜时阮肆跟人打了一架。
阮肆拧开矿泉水,浇孔家宝手上。胖子右手手腕上翻着道口子,被水一冲还带血。
“走。”阮肆把瓶子扔掉,“去医务室,这会儿还没下班。”
孔家宝跟着去,握着手腕疼得满头大汗,他说:“没人给我说摔一跤这么疼!”
“人都没摔玻璃上,就你中奖了宝宝。”阮肆上着楼说道。
两人进了医务室,果然没下班。值班老师问孔家宝怎么弄的,他哼哼唧唧,阮肆说:“摔的,正摔玻璃上了。”
上药包扎的时候秦纵推门跑进来了。书包拉链没拉好,掉了一路的课本,站门口喘息不定,看见阮肆一头撞他背上。
阮肆抽气,“你有毒啊秦纵!抽风了?”
“你怎么跟人打架。”秦纵抱着他后背哽咽,“你是不是还打出血了!”
正记录的值班老师:“……不是说摔的吗!”
阮肆:“……”
阮肆拎了秦纵后领,把人拉到身前,对值班老师真诚道:“真的是摔的,玻璃片还在地上呢。”说完拎秦纵出门,站走廊里说:“你听谁讲的?”
秦纵抽抽搭搭道:“孔家钰说的,他说他哥车胎被人爆了,你把人给打出鼻血了。”
“他哥被爆车胎他还挺兴奋。”阮肆粗鲁地给他擦眼泪,说:“又没打你,你好意思哭?你再掉一滴试试。”
秦纵抽噎着,把眼泪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阮肆蹲下身,把他书本给捡起来,说:“下去把你书捡回来。这一人给你踩一脚,回去擦也擦不掉。”
秦纵颠着开了半口的书包,又跑下楼去捡掉的书本。
孔家宝包得快,不想给值班老师抓着,包好了就闪身出来。他带着伤探头看,愁道:“咱弟弟有点迟钝啊,你看这傻的。”
“行了吧。”阮肆背上书包,“没被打出血,自己先摔出血的人也有脸说别人傻?”
“快别提了,我心都碎了。”孔家宝一提起来就想哭,他说:“他要是回去给黎凝一讲,我都不好意思再见黎凝了。”
“他不敢。”阮肆下楼,“他就敢偷偷摸摸爆个车胎。”
“我就说。”到了这会儿孔家宝也没忘夸一句黎凝,“黎凝三小第一好!他就是嫉妒我。”
“你好棒棒,回去也跟你妈这么说。”阮肆没管孔家宝的唉声,拎了秦纵上车,说:“你今天就走着回去吧。孔家钰早奔回去告状了,晚上把青椒炒肉吃饱。”
“孔家钰敢!”孔家宝跳脚,“喂!带一路呗!我又不重!”
阮肆转出校门没理,他今天有点不太高兴,车骑得快。秋天风凉,他把外套拉链拉上了,没飞秦纵一脸。一路上没讲话,秦纵也没吭声,直到上坡的时候秦纵忽然拉起他外套后摆,一头钻进去。
“我靠!”阮肆车头一扭,撑脚稳住,“干嘛呢!”
秦纵在外套里闷声:“吹得冷。”
阮肆:“……出来。”
“你打架了!”秦纵死贴在里面。
“行啊你,威胁我是不是?”阮肆回头,对外套底下鼓起来的地方说:“你这叫敲扛,要挨打的你信不信。”
“不出去。”秦纵喊:“出去我就给沁姨说。”
“那你闷着!”阮肆重新蹬起车,“到家也别出来。”
晚上吃饭,每次秦纵要开口,阮肆就看他。这小子机智地没继续招惹阮肆,远远地跟李沁阳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
阮肆不高兴多半是为今天遇这事。二班赵云林因为孔家宝和黎凝走得近,不止一次爆过孔家宝的车胎,今天是正被阮肆给撞着了。他把赵云林打出鼻血,回头一看,孔家宝已经被人给绊在地上了。这一摔还摔了个巧,正摔玻璃上了。
估计以后放学会时常遇着,遇一次他揍一次。
阮肆写完作业又翻了会儿书,看他在报刊亭买的武侠小本。秦纵没进屋来黏人,阮肆翻了一半,秦纵还是没进来。他合了书,拿着杯子出去倒水。
秦纵和李沁阳头靠头,正看得泪眼汪汪,他倒水的时候秦纵都没察觉。
阮肆喝了水,把杯子放桌上磕出声音。
秦纵用纸巾撸了鼻子,没抬头。
阮肆又倒了杯水,喝完再放桌上。这次李沁阳抽噎道:“我也想喝水,你给我倒一杯。”
阮肆:“……”
他刷牙的时候秦纵跑进卫生间上厕所,出来要洗手,阮肆站着不动,没给让位。秦纵跑出去,又跑回来,忽然大喊一声:“敲扛!”
“哈?”阮肆刷着牙,“你还敢敲扛?”
秦纵回头:“沁姨!软软今天——”
阮肆用毛巾一把捂住他嘴,拖到洗漱台前,“你有种!你敲!”
“讲故事。”秦纵拉着毛巾,望着阮肆的眼睛闪闪发亮,“睡前讲个故事。”
阮肆没表情道,“烦死了,这么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就讲一个。”
秦纵跑出去喝牛奶,阮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刷着牙,擦脸时没忍住露了个笑。
阮城进来挤牙膏,看他一眼,道:“牙刷得挺白,收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