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真是流氓会武术,挡也挡不住!”章鹏愤恨地用力将脚下的烟头踩灭,语气中却流露着无奈。“真拿咱哥俩当傻叉了吧?”章鹏的疑问句起着反问的作用,他说完便直勾勾地盯着秦岭,似乎想从他那里获得答案。
秦岭被盯得有些发毛,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个没用的屁话:“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章鹏哪知道怎么办啊。说实话,这事搁谁头上也难办。先说说,这个“流氓会武术”的武树,他自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间天上”歌厅,谁不知道,这是政委闻章所辖的警区,公安局里有倒查制度,所谓倒查,就是一旦发生了什么重大隐瞒、失管未报的案件,就要逐级向下调查,看看这个事故或案件是从哪个分局、哪个派出所、哪个警区、哪个片儿警辖区出来的。所以如果是闻政委他们自己警区查出来了“人间天上”歌厅倒粉儿的事,那当然算是破获案件,弄不好还能得点儿表扬什么的,这倒也无可厚非,而关键现在的情况不是这么简单。是武树,这个会武术的流氓,让秦岭和章鹏在未经闻政委同意的情况下,把这个歌厅的案子给弄了,那之后过程大约的轮廓,哥俩其实都明白。估计武树会装孙子似的直接把案件情况向分局通报,一方面给自己立功创造机会,另一方面自然给闻政委扎了一个大明针儿,而整个事件捅娄子的还是秦岭、章鹏哥俩,谁也说不出来武树什么。真是借刀杀人,兵不血刃啊。
“操!”秦岭也狠狠地嘬了一口烟。当警察的都不是傻子,即使刚当时是傻子,经过如此频繁的斗智斗勇,时日不久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了。所以千万别觉得你身边的警察朋友傻,如果你真觉得一个警察朋友实在到家了,那估计你是碰到了一个伪装良好精到极点的家伙。
俩人相互没交流,却蹲在警务点门口抽了整整一盒烟。见秦岭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章鹏觉得无趣。
“怎么办啊?干还是不干?”当秦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章鹏已经晃悠着胳膊叼着烟头走了。
秋天是这个城市的好日子,秋风送爽,满目金黄。穿着一件韩国帽衫的章鹏叼着小烟得瑟地在街上游走,找十个人往死里打,也不会有一个人说他像警察。这是个难得闲散的下午,章鹏不想下片儿,不想整治那些小坯子,更不想回家听老妈的絮叨,他只想沿着这条清静的小道一直往下走,不知所以然地游走,不知目的地继续,他真的有些茫然了。
不知哪个大尾巴狼作家说过,人真正复杂的情感往往会用相反的情绪表达出来,比如喜极而泣、大悲无泪等等。章鹏在听林楠转述这个理论的时候就觉得是扯淡,什么喜极而泣、大悲无泪啊,都是装孙子,因为他自己一直就是个喜极乐大、大悲狂泪的人。而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有些懂了。因为此刻在他平静的表象下,确实正在被一种深深的不确定感控制着,就比如他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停下脚步。
“流氓会武术……”章鹏用力弹飞烟头。烟头随着那道美丽的弧线划向蔚蓝的天空,随即被耀眼的阳光融化。
“哎哟!”一个清脆的声音划破了章鹏沉闷的思绪和眼神。章鹏一愣,发现烟头随着那道美丽的弧线,准准地落在了前面一个女孩的头上。
“这是谁啊?干吗呢这是!”前面那个女孩在胡噜头发的时候又被烟头烫了一下,显然有些急了,她刷的一下回过了身,冲着章鹏杏眼圆睁。
这一瞥,章鹏完蛋了。
这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啊,章鹏无法形容。章鹏没林楠那几笔刷子,小时候作文从来没及过格,而且也没背过成语词典,所以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这个女孩的容貌。此时面前的女孩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大衣,长发散落肩头,精致的紫色高领镂花毛衣衬托着她长长的脖颈,显得皮肤更加雪白,更迷人的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虽然里面充满着愤怒。
“哎……真对不住!对不住!”章鹏用半秒钟的时间挺直了腰杆、停住了胳膊的晃动,又捋了一下头发,之后满脸堆着相当媚俗的笑跑了过去。
“你看你看,这事儿闹的。”章鹏边说边要用手给女孩胡噜头发,却被女孩一下躲开。“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呵呵。”章鹏笑得有点低三下四。
“不是故意的,嘿,你要是故意的我就打110了。”女孩余怒未消。“你弹烟头也不看着点啊,有你这样的吗?你看你看。”女孩边说边往自己头上指。“我这儿被烫了一大片,你说怎么办吧?”
“都怪我都怪我,你说怎么办吧,赔钱、请你吃饭、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三样任你选择。”章鹏说着坏劲就又上来了,刚才那些所谓“大悲无泪”的忧郁和矛盾一扫而光。
“噗哧,”女孩一下被逗乐了,但转眼又恢复了气愤,“你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不正经啊。什么当牛做马?你倒是说说。”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多了一种东西。
“哎哎哎,你这话没听仔细吧。我说的当牛做马可是当一辈子的牛和马,而不是一时的啊,你要选择这个可就严重了啊。”章鹏的低三下四转为嬉皮笑脸。
“你……”女孩听出了章鹏话里的含义,脸不由得一红,那样子更好看了。
“算了算了,以后你干事讲点公德就行了。”女孩说着就转身要走,看样子有些急于脱身。
“哎!我刚认出来,你不是王大花吗?”章鹏抽冷子诈唬了一句,把女孩吓得一哆嗦。
“谁?谁是王大花?”女孩又转过身来,看着章鹏,满眼疑惑。
“你啊,嗨!刚才我还没看出来呢,咱俩上的是一个幼儿园啊,还记得吗?当时咱们班的老师是个女的!”章鹏满脸兴奋,如梦方醒似的冲女孩试探着说。
“讨厌……”女孩细眉倒竖,审视地看着章鹏。
“哎,你还没记起来啊,啊,对了,你不叫王大花,你叫什么来着?我想想,我想想,真是巧,没想到今天碰见你了!”章鹏被女孩看得心虚却依然诈唬着。
“你……觉得这么跟女孩套磁有劲吗?”女孩冷冷地说。
“啊?我没套磁啊,我说的是真的啊,你是谁来着?”章鹏依然嬉皮笑脸、不弃不舍地追问。
“我告诉你,你听好了。”女孩一字一句地说,“我大学以前,根本就没在这个城市生活!”说完便大步地向前走去,不给章鹏任何机会。
“嘿。”章鹏坏笑了一下,他更加喜欢这个女孩了,不仅是她的容貌,似乎还有她的性格。章鹏就喜欢带有挑战性的事物,就像他能在工作中理解那些专门跟防盗门叫劲的贼一样。遇到带有挑战性的事物,往往更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遇强则强。
章鹏盯着那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飘飘长发,一点没犹豫地大步跟了过去,脚步琐碎却毫无声音。干警察跟踪讲的就是细腻不被察觉,这仅仅五十米的距离,女孩愣是在过后的二十分钟都毫无察觉。以此类推,如果一个警察作案,那估计要比任何贼都老练专业了。章鹏当时是没带镜子,要是他能照一照他当时表情的话,他一定会觉得不认识自己了……
秦岭换上便服离开了警务点,心里还是觉得憋闷。他总是觉得这次的雷是出在章鹏,自己只是个冤枉鬼和吃瓜落的,但无奈,“流氓会武术”给自己打了强行针,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他是闻政委管的人,但派出所的一把手和大方向都是武树的,自己要是硬往闻政委那里靠也没好果子吃,再说闻政委压根也不是什么拉帮结派的人。所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放手一搏了。“爱咋地咋地!”秦岭也学者章鹏的样子嘴上耍起了流氓,他拨通章鹏的号码,想弄点激将法拉章鹏入伙。
“秦岭啊,干,这事咱们干!”秦岭还没说话,就得到了章鹏这样的反馈。
“啊?什么干啊?干什么啊?”秦岭的思维有些没跟上。
“你他妈说干什么啊!干‘流氓会武术’让咱们干的事儿啊,‘人间天上’确实有‘水’(事儿),咱哥俩给丫端了,事到如今了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操!”章鹏有些激动地说。
“靠……”秦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随即就开始附和。“对,对,先弄了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秦岭语气挺硬朗,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就在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却发出了挂断的盲音声。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章鹏,正站在“人间天上”歌厅门前,一口一口地嘬着烟呢。章鹏怎么也想不通,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进了这个地方,而且还不带任何犹豫。难道现在的女孩真的都想“明白”了,这却是章鹏最想不明白的地方。章鹏开始怨恨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了,他冷冷地盯着歌厅门前的巨大霓虹灯箱,骂了一句最难听的脏话,他突然想干一点正义的事儿了,开始像小时候把自己幻想成超人或蝙蝠侠一样,而随即他又感到一阵难受,似乎自己柔软的心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再次把烟头弹飞,看着那道弧线划过将晚的天空,之后狠狠地在地上碎成一个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