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满怀心事地走出了队长室,他深知这件案子的棘手与难办,更知道队长刚才所说一席话的深层次含义。犯罪嫌疑人虽然抓获了,案子虽然破获了,但还远远无法做到案结事了,这个职务侵占案件的背后仍隐藏着更深的背景和阴谋。从案件的举报环节上看此案是匿名举报,也就是说举报犯罪嫌疑人职务侵占行为的报案人根本不敢公开他的真实身份,但从举报的内容上分析,报案人又与被举报人关系密切,许多关键的问题和证据他都掌握。而在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在搜查中更在犯罪嫌疑人家中发现了多个伪造的公章和银行手续,且这些证据直指本市的一个知名企业。林楠的预感与队长的提示不谋而合,这起案件,要不就是一起窝里斗的公司权力之争,要不就是一个更深层次的阴谋和局。如果是这样的话,报案人报案的目的就绝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想让犯罪嫌疑人被绳之以法,而是想利用公安机关的手去达到某种目的,这种案例在经侦处受理的案件中已经屡见不鲜了。
林楠在深思,这个人的落网到底意味着什么,继续按常规审讯下去,是不是也恰恰正是走着一条幕后某个人或者某种势力设置好的路线。林楠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但他叹了口气,工作复杂点忙点也有好处,毕竟自己失恋的痛苦可以被挤压到最小化,此时林楠最害怕的正是独处。
那海涛愤愤地回了家,也不脱鞋就一头扎在了客厅沙发里,一向冷静著称的他今天有点绷不住劲了,一闭眼就满是蒋晓峰剑拔弩张、义正词严的样子,那海涛当时真恨不得过去抡圆了给丫俩大耳括子,或者一个摔跤的大绊儿,但不行啊,这孙子满嘴的仁义道德啊,自己稍不留神就真成了他嘴里说的“靠老爷子的寄生虫”了,所以那海涛还必须低调,必须继续装孙子。难啊,都说装孙子难,自己这下可是深有体会了。
“一个破预审员,谁稀罕!”那海涛仰面朝天,破口大骂。
“谁稀罕?你不稀罕?”那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一个人的职位高低是不能完全体现他的工作能力,但起码能从一方面体现出他自身的价值,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
“行了行了您,我知道,不想当厨子的警察不是好司机!”那海涛打断那局的话,“您能别这么说教了吗?我从小就听这些,耳朵都生茧子了!”
“混蛋!”那局干刑警出身,从小对那海涛就挺不过三句温柔。“刚这么个新兵蛋子你就奓翅了,我说话你还听不进去了!”那局生气了。
“我就是从小听您的,所有的路都是按着您指示走的,才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是混蛋,没混哪有蛋啊!”那海涛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这股邪火,没头没脑地抛了出去。
“放什么屁!你给我端正一下态度!”那局也火了,一下拍响了桌子。“有本事你就别提是我的儿子,凭自己能力和别人比试比试去!”这句话一出,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哎哟,这是怎么了?爷俩又吵吵起来了。”那海涛的妈妈惯例似的出来劝架。但与平时不同,那海涛没有跑回自己的房间或是摔门而出,只是愣愣地傻在了那里。
那局哪知道,就刚才这句话,对于那海涛才真是入骨的钢刀。
啤酒喝了两大扎,那海涛还是一言不发,弄得林楠有些撮火了。
“大侠,你丫什么意思啊这是,约我出来吃饭,你自己还保持沉默,怎么着,害怕说话被我当成呈堂证供啊。”林楠侧目说。
“不是,不是……”那海涛恍惚。“我就想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谁?我到底从哪里来,该向哪里去?”说着又点燃了一支点五。
“靠,这可深了去了,这三个问题十亿人大概有九亿都不明白。”林楠笑了一下,“你丫是失恋了还是怎么了?按说不应该,李亚男那样的,就是你硬踹也不一定走啊,换句话说,就是真让你踹了,你也落不了全尸啊,哈哈。”
“别逗,我是真痛苦。”那海涛从没这么沮丧。“就说你们叫我那个外号,到底是因为我真的有大侠风范呢,还是因为我老子是局长呢?”那海涛转头问。
“我靠,当然是因为你老子是局长了,你看,为什么管黎勇叫麻雀啊,管胡铮叫大头啊,而偏偏管你叫大侠啊,当然是看你丫势力了。”林楠正色说。
“真的?”那海涛问。
“那必须的。”林楠确认。
“那你说,大家有事没事都拉着我吃饭,听我讲道理,到底是因为我比你们明白的多啊,还是因为我老子是局长呢?”那海涛再问。
“呵呵,那你还不明白,当然是因为你老子是局长了。”林楠再答。
“那……那你说李亚男总说看不上我,但还是不离开我,也是因为我老子是局长?”那海涛虚脱地问。
“那必须的,你瞧你丫长那揍性,要身材没身材,要个头没个头,答案你还不明白?”林楠反问。
“我明白了!”那海涛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出大排档。
“哎哎哎,你丫账还没结呢!我没带现金!”林楠在后面喊。
“能刷信用卡吗?”林楠冲着过来结账的外地服务员弱弱地问。
“大侠,你丫真是动了气了?”林楠拍着再次呕吐的那海涛问。
“我……我真的那么没用?”那海涛涕泪横流。
林楠认识那海涛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在同学们心里,那海涛其实一直还是学校中的精神领袖。
“别别别,我刚才不是瞎说呢吗?叫你大侠是因为你确实有侠客风范,听你讲道理是因为你一直足智多谋,李亚男跟你不就因为你有男人味吗?这些还用我说吗?”林楠赶紧往回遮。
“不是,不是!你们压根就没看得起我过,在你们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局长的儿子,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价值!”那海涛大喊。也许是酒喝多了,此时的那海涛显得从未有过的脆弱。
“哎,你丫看着我,哎,看着我!”林楠一把将那海涛拽了起来,那海涛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倒。“咱们是不是哥们,啊,你丫看着我的眼睛。”林楠把那海涛扳到面前。
“你想说什么?”那海涛看着林楠。
“我体会你的感觉,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有同样的感受。”林楠说,“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告诉你一句话:别拿事当事,别拿人当人,这是我师傅说的,我一直记着,大事小事都不是事,小事别轻视、大事别害怕,能人凡人都只是人,再能的人也不过是个人,再平庸的人也得注意着点,明白吗你!”林楠看他这样,有些急了。
“哎……”那海涛一声长叹。“我又何尝不懂……”他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海涛,我懂你那种感受,生活在你老爷子的光环下,自己想翻身都翻不了,不出成绩给你们家老爷子丢脸,等出了成绩吧,还让别人说因为你是局长的儿子,是不是?”
“嗯……”那海涛默默点头。
“呵呵,现在的世界啊,吃了葡萄说葡萄酸不行,但吃了葡萄说葡萄甜更不行。”林楠摇头,“你呀,一直是能想明白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就这样了。”
“我是能想明白,但这心啊。”那海涛指了指胸口,“还是憋屈得要命啊。”
“是,谁要是摊上你说的事都得憋屈。”林楠点了点头。“哪个单位都有这样的,一脸正气、满嘴仁义道德、干什么事都跟给老子出殡似的郑重其事,说的话都能让你想起人民日报来。”林楠用手比划着报纸的形状。“就按你刚才说的,我就觉得,那孙子这是故意激你发火,好给自己找一个机会,他要不这么做,压根儿没有与你竞争的资格,他当着同事们面把事情挑明了,反而会给你们处领导一个两难,要保你当预审员,就得给他留一个机会,要不传出去大家都会说是领导庇护你。你要是退缩,领导就得把机会给他,让他义正词严地得逞,还领导们一个清白。这孙子,两头都想占,两头都落好啊!”
“呵呵,我何尝不知道他的算盘。”那海涛不屑。
“是啊,他啊,就是来和你夺食的,无论你应不应战,是输是赢,最后的赢家都会是他。他这一手高明啊,恰恰就因为你是局长的儿子,所以你才处于劣势啊。”林楠接着分析。
“我何尝不知道啊。”那海涛叹气。
“这小子够聪明,而且招数犀利,有两把豆儿。”林楠点头。“你到了现在这种局势,已经不能不应战了,海涛,咱得和他反着来啊。”林楠眼珠转动。
“我明白……”海涛说。
“你应该……”
“我明白……”那海涛抬手止住了林楠的话。“说白了没意思,显得阴险,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许多遍了,但都是小人之谋,不是侠客风范,我不想用。”海涛直视林楠。
“嗯,我知道,我能想到的招数,怎么能瞒得过你。”林楠点头。
“哎,我就是觉得,觉得……”那海涛狠狠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世界上能真正理解我的人太少了!”
“我不是一个吗?”林楠笑。
“凑合算是吧。”那海涛缓过劲来了。“但其他朋友、同事,还有亚男,都以那种眼神来看我,让我觉得……哎……”那海涛叹气。“这回和老爷子还翻车了,唉……”
“没事,回去认个错,反正在你爸面前丢脸也不是真丢。”林楠劝。
“话是这么说,但你说我二十好几的人了,从芝麻点儿大小就总是让着我爸,这么下去还能有个完啊?在他眼里我压根就是个不学无术、靠他名声吃饭的寄生虫,这次,这次我真得奓奓翅了!”那海涛坚定地说。
“哎,哥俩干吗呢!”远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吃香的喝辣的不想着哥们,临了完事回家了想拿我当车夫了,怎么着,代驾还得论小时收费呢,我这堂堂人民警察就白使唤啊!”一身哈韩服饰的章鹏走了过来,林楠一转头正看见他脖子上晃眼的大金链子。
“靠,叫你丫过来还那么多废话,你丫不是早想开我的MINICOOPER了吗?今天这不是找了个机会让你爽爽吗?”林楠对章鹏压根就没好脸。
“哎哟,得了,林大财主,我这还得谢谢您了,我这当奴才还得倒找钱,我这给您作揖了!”章鹏手舞足蹈。
“瞧你丫那揍性。”那海涛终于笑了,“要把你搁号儿里,绝对没人看出你是个警察来!”
“哎哟,这不是局长公子吗?怎么的,听说要提预审员了?”章鹏哪壶不开提哪壶,林楠一个劲地使眼色。
“嘿,你丫双木林冲我挤什么眼啊,哎……”章鹏话还没说完,那海涛就飞起一脚。
“哎哟,你丫就是提拔了也不能欺负普通民警啊,哎哟。”章鹏说着又挨了那海涛两脚。
“你丫再废话我就把你摔出去!”那海涛情绪再次失控。
“得得得,大侠大侠,咱就拿他当一个酒后代驾的司机啊,别跟他一般见识。”林楠忙过来劝阻。“你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刚劝了大侠半天,你又过来裹乱,他正在为单位的破事糟心呢。”林楠说着就把蒋晓峰激那海涛的事说了一遍。
“我操,这孙子不给力啊!这不是找办呢吗?”章鹏一听也急了,“没事,大侠,咱明的不行跟他来暗的,我这就找俩线人去,往你们单位门口一呆,丫只要出来不穿警服走单了就找茬打丫一顿……”
“滚蛋!”那海涛和林楠异口同声。
“就你丫还能琢磨出好点子来。”林楠恨铁不成钢地说。“要都是你那智商,这中国警界就完了。得了,给你车钥匙,咱们先回家。”林楠说了指了指路边的车。
“回家……回哪里啊?”那海涛怅然。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啊。”章鹏笑了一下,“对了楠子,你丫这车借我开两天,我近期正好要泡一蜜!”
“行,你丫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加油卡就在车里。”林楠补充。
“哎……还是有个有钱的老子好啊,少奋斗N年啊!”章鹏感慨。“那就对不住了,让您开那辆捷达了。”章鹏坏笑。
“你现在住哪呢?”那海涛问林楠。
“我?我不是一直住单位呢吗?摊上那个案子,估计几个月之内是回不去家了。”
“那你呢?
“我?我现在租了一三居室,巨便宜!一个关系的房子。”章鹏摇头晃脑、洋洋得意。
“行,那我就住你那里了。”那海涛不容置疑地说。
“对,我也去你那里住,省得占单位外地大学生的地儿。”林楠也说。
“啊?”章鹏一下愣在那里了。
“房租我全出!”林楠给了章鹏一拳。
“哈哈,那还凑合!”章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