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祁抱月筝上马,牵起缰绳的时候还向她笑了笑,那笑容璀璨得让月筝讶异,她也微笑看他,或许偏安在静默如世外一隅的荒蛮之地,反而不用处处算计熬心。也许是搁置了野心,也许是真的看开了,隽祁毕竟是个洒脱的人。
隽祁的居所紧邻天渊河,坚固厚实,像座小小的城池。隽祁牵着马,故意走得很慢,月筝仰着头,瞪大眼仔细看她的新家。家……这个想法让她伤感,瞬间脆弱了。
和凤璘在一起觉得帅府是家,王府是家,可一转眼,觉得天地之大却哪里都不能让她安身立命,让她放心安睡。她是翥凤领土上无法安释的亡魂。
她突然向隽祁伸出了手,隽祁含笑握住,月筝贪婪地汲取他手上传来的坚定。这院墙够厚,屋顶够坚固,能让她躲在里面,罔顾风雨。
隽祁的流放生活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他从小带兵,就算护卫只有数十人也被他训练得气势不凡,寥寥六人站在门口也不输威风。
石墙里面,是几座单独的院落,见主人回来,路边的下人都纷纷问安,为首的那个月筝觉得眼熟,那个人也冷着脸看她,态度并不友善。月筝想起来了,就是那晚协助她逃离勐邑大营的登黎,虽然他对她无甚好感,月筝却和气地向他笑了笑,毕竟是个故人。
最大的院子自然是隽祁的住所,洛岗气候严寒,院中没种花草,只有几棵树叶已经掉光的树木。隽祁的风格看来丝毫没有改变,有他在的地方女人成群。相比隽祁的衣装随意,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女人们却打扮得颇为华贵,在如此荒凉少人的地方突然看见这样一群美艳丽人真有些诡异。
女人们各忙各的,似乎对隽祁带回女人司空见惯,连关注都不屑。月筝笑了一下,隽祁却误会了她的笑容,抿着嘴巴瞪了她一眼,随即也笑了,对自己的嗜好被她看穿毫不羞愧。
他招呼两个丫鬟来帮月筝安顿,没有一个是月筝认识的。被带到一个非常暖和的房间,浴具已经准备妥当,月筝舒服地泡着澡,呵呵笑着想果然这次待遇不同了。沐浴完毕,丫鬟为她换上考究的勐邑衣裙,因为赶路而很久没穿好衣料的月筝十分享受丝绸的触感,这样优裕的生活让她始料未及。
被带回隽祁的房间,他没在。
月筝不见外地躺到舒适的床榻上,她决心用最快的速度融入这里的生活。有些冷,她伸手拉过被子盖住。被上有隽祁的味道,她愣了愣,隽祁果然在她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了。窗外隐约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她觉得有些可笑,她容不下凤璘妻妾成群,却无视隽祁的女人们。
果然,不让一个人走到心的最深处,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将要面对什么,月筝心知肚明,她竟有强烈的报复快感。凤璘同意她回内东关,是觉得她在他指掌之间,他算不到窦丹青的愧意,也算不到隽祁的旧情难忘。她终于成了凤璘心里最无可奈何的一道伤口,如同他留给她的。这种吐气扬眉的感觉,或许又是她的自欺,但终于让她觉得人生不再那么窝囊。
月筝睡着了,睡得极香,她不再挣扎纠结,像一场跋涉,她终于到达了终点,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堂,她终于不用再踯躅追寻了。
洛岗天黑得早,月筝醒来已是夜色深深,寂静得只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她看见隽祁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默默地看她,就连她醒来,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月筝懒懒地坐起身,用一只胳膊不经意地斜撑着自己,长长的头发在肩膀处形成微微的波弯,她也在看他,长睫的阴影随着火光的挑动颤如蝶翼,小小的菱唇勾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如他记忆中一般,很美,很媚。
月筝也看了他一会儿,一横心,甜甜地拍了拍床,这种笑容在凤璘身边展露了太多遍,只要她愿意,不管对面的男人是谁都可以。这种感受,行宫的一夜,她已经体会良深。
隽祁的双眉微微一掀,刚才沉凝的神色顿时化为一抹坏笑,“哦?不守着你的宝贝了?”他起身,走到床边把她一搂,人也顺势躺下。
月筝被他压得半趴在他身上,呵呵地轻笑了几声。“嫁过了人,这才想开啦。”
隽祁听了哈哈大笑,很能欣赏她的黑色幽默,“还是这样的你更招人疼。”他很近地看她,并非虚言,这个女人的眼睛还是那么迷人,水光潋滟,媚色浮动,可原本眼眸深处的星光湮灭了,或许她自己也知道,可她不在乎。她的不在乎,让他心里泛溢疼痛,曾经的她是多么的坚持,如今的她却这般无谓。
她的结局,他早已料到,因为她要的,一个帝王绝对给不了。
见到她终于走过那道河湾,他的确欣喜若狂。他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就是想要她能和他在一起,或许有一天……她能像喜欢凤璘一样喜欢他,那么执着那么坚定,如果她能,他愿意为她遣散所有姬妾。
隽祁吻上月筝的唇,她似乎早就准备好一般,火热地回应了他。隽祁一笑,翻身压住她,细细摩挲她绝美的面颊,心满意足地叹息说:“唉,我们就这么相伴到死吧。”
月筝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颜,抽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呵呵地笑着说:“好啊。”她和他一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灵相通,他从不问她却似乎什么都知道。
此刻他说:相伴到死,而不是相爱到老。
她不需要他的爱情,所以可以容忍隔壁或许还在等他的女人。相伴,再准确不过的一个词,相爱不能白首,相伴……或许真的能像他说的,天长地久。
月筝微微仰着下巴细细打量他,松开一只手,用食指细细描摹他挺直的鼻梁,嘴唇……他可真好看,蜜色的肌肤有种说不出的桀骜狂放之美。他本就是个不经撩拨的人,猛地张口咬住那根细柔的春葱,舌尖一卷,她便轻颤了颤。
他于床笫之间向来有些粗暴,技巧却无可挑剔,有别与凤璘对她总有些愧意和取悦的欢爱,他更喜欢征服和逗弄。也许是第一次与她欢好有些急切,他没有更多的前戏,只是撩拨得她微微湿润便一举侵入,她觉得有点儿疼,弓起腰长声呻吟,他嗯了一声,呜呜地发出些急促的碎音,失笑般责备:“你要我命啊……”他全部撤离,似乎稳了稳,又重重捣入,“差点英名尽失!”他喘息着抱怨,惩罚般狠狠撞她。
月筝很难抵御这样的激烈,昏昏沉沉地咿呀地哼个不停。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敏感点,刻意地顿两下又错过,她每每快到极乐临界却又被抛下,被欲望蛊惑得有些恍惚的她不满地用腿勾住他的腰,迫使他为她打开天堂。他笑起来,不再折磨她,扣住她细弱的腰肢猛力顿上她的极乐之门,月筝觉得呼吸都停顿了,四肢都酥软无力,颓然从他身上跌落。她的紧握颤动也让他急速猛烈地飞上云端,畅快地给予了彼此。
月筝软软地伏在**,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有些轻狂地低笑起来,就这一点说,隽祁比凤璘让她幸福。有了对比,她才知道称帝前凤璘对她是多么的小心翼翼,甚至诚惶诚恐近乎侍奉。再后来……她只剩厌恶和愤怒。
她堪堪撑起身,回头看躺在身后的隽祁,媚媚一笑,很满意。她对自己的选择很满意!
“你……”隽祁斜瞥着她,这样的笑容,是邀请吗?还不等他说话,她已经柔柔地翻身,手脚缠上他。
她含笑看他,无声邀请。
就这样沉迷吧,沉迷于新的人生。她在隽祁营造出的幻境里,飘飘****,迷失了……却很享受,其实生活并不用想那么多。
早晨醒来的时候,隽祁已经不在了。丫鬟很恭敬地服侍月筝沐浴,头发快干的时候,隽祁才回来。丫鬟们捧入一套套勐邑式样衣服,月筝半倚在床头微笑拣择,她挑了套樱红的锦袄,领口袖口都镶嵌了细滑的白貂毛,她本就纤瘦,穿着这样厚重的袍服显得妖娆华贵。
月筝看了眼正在喝茶的隽祁,“你被流放了以后好像比原来过的还好。”
隽祁朗声笑了,“交出了兵权,皇帝陛下又突然惜才起来。给我点儿甜头,万一将来他应付不了那些叔伯兄弟,也希望我能替他分担些血债。”隽祁顿了顿,“就好像你们的肇兴皇帝,对你哥……当真是无可奈何,那样捅他心窝子,还晋封了右司马。”
月筝眯着眼细细瞧他,毕竟经历了那么多,她对于隽祁这种出身皇家的男人都有了可悲的戒心,他提起月阙,她就由不得心里一动。
“别这么看着我。”隽祁显然明白她没说出口的意思,揶揄坦白地挑眉一笑,“我可是真的好心好意去打听一下你家人的情况,怕你担心。你哥再位高权重,他掌的也是宗政家的军队,事已至此,你觉得宗政凤璘还能支持我?”
月筝默认他的话,随即媚媚嗔他一眼,“听起来,你似乎十分惋惜。”
隽祁嘿嘿笑,撇嘴点头,“有点儿,所以我要再捞捞本儿。”话没说完,人已经粘上来,丫鬟们飞快地退出去。
月筝也笑,勾着他的脖子叹气,“亏大了,亏大了啊。”
隽祁浅浅咬着她细腻的肩头,呼吸加快,语声也断断续续:“还行吧……”
再睁眼已是下午,隽祁神情餍足地睡在她身侧,月筝出了会儿神,胡乱处理了身上的狼藉,轻轻穿妥厚重的衣衫,缓步踱出住所。院子不大,她出了后门也没人拦她,石墙外视野一片开阔,缓缓流淌的天渊河,远处轮廓朦胧的孟青山……天那么高,地那么远,现在,这就是她的世界了。
不一会儿隽祁也走出来,沉默的与她一同看苍茫的莽原山色。
月筝侧过头,微笑看他,用勐邑话对他说:“谢谢。”
谢谢他的沉默,谢谢他的包容。
隽祁有些吃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勐邑话。
月筝又转过头去看连绵远山,傍晚天气骤冷,天空突然飘落几片稀疏的雪花,她笑着用手去接,这就是她决心埋骨于此的天与地,她抬眼看眼眸深深的隽祁,这就是她决定相伴终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