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坐了艘大船,一路东行,边看长江景色,心里不住地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为浩荡的长江而感慨。行了数日,这天接近当涂,正是黄昏时候,忽见此处地势骤然变化。两岸青山面对,江水折向北流,风光奇美。李白问舟人,始知此山名“天门山”,夹江而峙,巍峨高耸。郁闷了多少天的李白心潮澎湃,至此始觉开朗。再也按捺不住激情,放声吟道: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李白边走边游,开元十四年的春天,终于来到了六朝古都金陵。这里的名胜古迹太多了,虽经隋乱,旧貌依稀。李白喜不自胜,日日遨游,天天笙歌。莫愁湖畔,秦淮河边,都留下了他的踪迹。真个烟花世界,锦绣都城。大唐都城虽在长安,但一半的赋税来自江东。加之世家贵族,在此多有田产。因此公子员外、名妓舞女、游客帮闲、诗人学者、比比皆是。李白在这里天天与公子哥们出入妓院,混迹酒肆,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他那些银两不知不觉早花了个干净,幸好诸公子也不在乎,看中李白风流倜傥,皆愿与之同游。
这一日,赶上雨天,李白呆在旅馆,备觉冷清。便一个人来街上漫步,累了又去酒店,复又添些落魄。简单地要了些饭菜,正在愁饮,忽然门外来了一帮波斯客商,要来吃饭。内中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看到李白,有些惊异便忙上前问询:“这位贵人,怎么一个在此吃寡酒,在下愿奉盏捧杯,共叙一二,如何?”
李白哈哈大笑:“我那是什么贵人,现在身无分文,多有借贷。正所谓穷困潦倒,落魄江湖。吾兄如何取笑?”
老商人一转眼珠:“老兄真会开玩笑。老兄身上带有三十万银子,怎么还言穷呢!”一店人皆瞪大眼睛,李白也迷惑不解,但颇不以为然。
老客商笑了 :“我知先生身上有宝贝,在下愿倾囊相购 ,不知肯否。”李白闻言大笑:“有宝卖与识货人,却恨奇珍落凡尘。若有,即送与君也无碍,只够我吃酒便可。”
老客商兴奋地直点头,也不吃饭,便叫随从取钱,一会儿抬来几个箱子,打开一看,皆黄白之物,晃人双眼。胡商说:“连金带银,约二十万之数,在下在金陵尚有一房产,亦值十万。请先生权且收下。?李白越发纳闷了:“哎,客商,你搞什么名堂。我可不敢欺骗你,在下身上实在无什么宝物。”
胡商 笑道:“请君更衣,别的不要,我这三十万两白银,只买君身上的衣衫。”
李白这才有些清醒:“抱歉,别的都可商量,唯独这件衣衫不能卖。为什么呢?”他把此衣的来历向大家说了一番。
胡商闻言感慨地说:“先生有一个聪明的好妹妹啊,我就直说吧。那件宝贝不在别处,就在先生这件衣衫上。我一入酒店,就觉得店内有珠光宝气,找来找去,却发现在先生身上。其实先生这样的人物,轻财好义,非是守财之人。然而先生命相俱佳,日后酒饭自有人管,断不会饿着先生。只要先生同意,我就取出来,衣衫仍还于先生。”
众人都近前来看。只见老胡商拿过李白的衣服,用剪刀小心地破开肩胛处,取出一层层包裹的圆球,又缝上衣服,这才小心地打开。“——呀!”众人都惊呆了。好一颗夜光珠,在那桌上放出璀璨的白光,映的满屋雪亮。
李白回过神来,却叹了口气:“唉,我的好妹妹!”
众人都为此珠的来历而感叹。胡商大摆酒宴,众人重新上席,纷纷恭喜李白。李白笑道:“我一个浪迹天涯之人,要如此多银两干什么,不如留一半在此地,但有落魄遇难之奇士,请代为接济。我另外带些,够路上用就行了。”
李白感念妹妹,兼怀自身,写下了【长干行二首】: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胡蝶来,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
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
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
北客至王公,朱衣满订中。日暮来投宿,数朝不肯东。
自怜十五馀,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酒店里的老板娘,对李白极有意思,不但盛情款待,甚至以身相许。李白有一首诗【对酒】,就是和她的交情: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
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说话间,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李白欲往广陵看看。众公子在酒店设宴送别,又喝了一个大醉,诸位仍然依依不舍,李白十分感怀友情,意由心发,提笔留诗于墙,以抒情怀。名为——《金陵酒肆留别》:
白门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问取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当夜,李白便坐船而下。半夜酒酣而醒,立在船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分外皎洁。水旁恰好路过征掳亭,李白意犹未尽,又脱口而出《夜下征掳亭》:
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
一路上,李白兴致勃勃,不日便到了扬州。当年隋炀帝为来扬州观琼花,举天下之力开掘大运河,两岸绿柳成荫,交通甚是便利。运河从城中而过,又分水而成瘦西湖。李白到扬州,也不问路途,而是随心所欲的游玩。天天到著名的酒楼饮酒作乐,间或遇上谈得来的朋友,就在路上席地而坐,买酒对饮,闲聊终日。当然,当年可不是如今的柏油路,而是绿树垂柳,茶馆酒楼,环境清雅,民风淳厚。有一首当年李白写扬州的诗可做证:
玉瓶沽美酒,数里送君还。系马垂杨下,衔杯大道间。
天边看绿水,海上见青山。兴罢各分袂,何须醉别颜。
广陵诳的差不多了,又欲往剡中,内有一个朋友储邕来相送。李白兴致很好,作歌《别储邕之剡中》,欣然南下。
借问剡中道,东南指越乡。舟从广陵去,水入会稽长。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辞君向天姥,拂石卧秋霜。
不多日过常州,又来到太湖水边的苏州府。登上姑苏山,眺望着湖光山色,想起当年吴王夫差与美女西施,
当日何等令人欣羡,而今只剩旧水荒台,青草依然,物是人非。天上的明月啊,你肯定见过当日吴宫的情景。哎,如今事过境迁,多少往事令人伤怀。遂题诗——《苏台览古》:
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春唱不胜春。只今唯有江西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随后李白继续沿运河南下,来到余杭。然后遍访越中名胜,感怀越王勾践故事,挥笔写《越中怀古》:
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家尽锦衣。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鹕飞。
看钱塘潮,又专程来到会稽山,当年王羲之兰亭宴会,写下了号称千古行书第一的《兰亭集序》。太白瞻仰了王羲之的遗迹,提笔写下了一首诗《王右军》:
右军本清真,潇洒在风尘。山阴遇羽客,要此好鹅宾。
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
而后李白遍游浙江各地,登天台山,却未见到司马承祯道长。至台州,望大海。可惜当年贺知章尚在京城。无缘得见。最后乘舟北上,一路散金于落魄公子,又到扬州,终因身体劳累,一病数月,遂在扬州疗养起来。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729年,他忽然想到离家日久,而在此也没遇到高士,只是天天与公子哥们游乐,未免惆怅,便决意西归。这日过采石矶,夜泊于牛渚,感怀当年“谢袁”故事写下了《怀古》一诗: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后沿江西上,登庐山,为天然奇观所震撼,题《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而后继续西上,观云梦大泽,“感风清沙浦,霜空云梦田”。在安州北寿山住了一段时间,却又北上襄阳。这是当年“卧龙、风雏”生活过的地方,盘桓襄阳几日,听到当地有一人名孟浩然,写诗甚是有名,便去拜访。
原来孟浩然好古爱幽,人称孟夫子。所居之地类当年卧龙岗,在野外自己盖了那么几间小屋,有一个小书童服侍左右,清茶淡饭,日子甚是逍遥。这日孟浩然正在家闭目养神,忽然小书童来报,有一姓李名白者来拜。
孟浩然欠起身子:“谁,再说一遍。”
“姓李名白是李白,李白是也。”
“噢,怎么这么罗嗦。快快有请。”孟浩然从椅子上跃了起来,鞋也没穿好就迎出门去。小书童感到奇怪:今儿老夫子怎么了,平日里斯斯文文,除了王维先生来访-----也没这么激动过呀?怪哉,嗯,有点离谱。
他正作回着,却见孟、李二人携手说笑着走进屋来,倒如旧相识一般。只听孟浩然说道:“当日若不是李公子在金陵酒店留金赠贤,我怕是今日还流落江东呢?”
李白爽然大笑:“些须银两,何足挂齿,你我今日一见,才算开怀,看来老夫子也爱清静,累得我好找啊!”
孟浩然说:“哎,本来吗,那一回去京师,也想求个一官半职。那天正在王维的官署里同他闲聊-----”
李白插了一句:“是那位‘诗画双绝’的王维吗?”
“对,正是他。突然,皇上驾到,按道理不是在职人员,是不能随便到官署的。我就急忙 躲到了桌子底下。谁知唐玄宗眼尖,早看到桌下有人,便质问王维。没办法,只得又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感到很不好意思。谁知这副模样却把唐玄宗搞笑了,‘唔,这是谁?怎么钻到桌子底下了?’王维一看唐明皇高兴,便赶紧介绍,‘此位,就是我从前经常同陛下提起的,那个有名的,诗人孟浩然啊!’
‘噢,原来是孟先生,今日机缘凑巧,请先生坐下,把你的得意之作读几首给我们听听。’
当时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我竟然哆离哆嗦地念了首《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墟。
听到第一句时玄宗就有些皱眉,‘难道我这当皇上的太昏暗,人皆不敢上书吗?’暂时隐忍未发。不料下句更好了,‘不才明主弃,多故病人疏’,唐明皇豁地站了起来,‘停,我先把这个道理说清楚。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天,是你没有来见我,可不是我厌弃你。真岂有此理,山人野性,不能成大器。’说罢,竟扬长而去。
明皇走了好久,我二人才回过味来。我倒无所谓,王维直替我遗憾,‘也真是,孟兄刚才何不读你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呢?那多有气势,皇上就喜欢这个。唉,命也夫!命也夫!’”
孟浩然说罢大笑:“这样也好,此生不为名利所羁绊了。”
正在这时,小童插话道:“还有一次更好的呢!当时的朝廷采访使——韩朝宗大人 约孟先生至京师,定好了日子却见不到人,你猜怎么了。韩大人急的团团乱转,而我们老先生却大醉未醒呢!”
二人哈哈大笑,李白起身抱拳:“佩服,佩服啊,先生之真情性,世人难比啊。有些人是假隐居,真求官。而孟先生则是真正的菊隐陶潜之流。孟先生的诗我读过,乘兴而发,造意极苦。洗削凡今,超然独妙啊。尤其那首《春晓》,真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白说着,竟高声吟了起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愈加高兴:“今日得晤知音,当一醉方休。书童,拿出我的好酒,上菜。”
“慢着------”李白叫道。
孟浩然一楞。李白说:“先生有所不知,平日我是先喝酒再作诗。今天呢,难得与孟夫子一会。古人逢宴必歌,今日不当无诗也。取笔来。”
说罢笔下生风,纸走龙蛇,五言绝句,一挥而就:《赠孟浩然》
我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