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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岳观走后,岳翎站在树荫下又站了很久。

    “巧克力买到了吗?”

    她突然问了一句。

    “买到了。”

    “我现在想吃一块。”

    她说着向他伸出了手,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指甲抓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手。

    “给你。”

    与她的手相对的是,余溏的腕骨分明好看,肌理平滑,血管的青色不深也不浅,暗显着年轻男人的清瘦。

    岳翎接过巧克力,坐进副驾里,撕开包装纸,低头要咬了一块。

    余溏也跟着坐进车里,“你很喜欢吃巧克力?”“心情不好的时候吃。”

    “只吃这个牌子的吗?”

    岳翎听着他的声音,看了一眼手上的包装纸。

    为什么只吃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因为它便宜劣质,岳观很喜欢吃,而余浙不认识。

    这个世界上要找到一样东西和她想摆脱的过去无关,而又和她想记住的回忆有关,已经很难了。这一两年就连“帝金”也在逐年减产,即将退出市场。岳翎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世上属于她的人间“糖果”还剩下几颗。

    她想着就不太想回答余溏的问题,静静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到了车窗上。

    等他在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底下车库里。

    车并没有熄火,空调也还开着。

    余溏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岳翎低头,摁亮了手机。

    余浙发来短信的提示还在,她在余溏身边点开了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下去。

    内容不长,只有一句话。

    “下周五我来A市,上午去公司开会,下午时间留给你。”岳翎的手指在屏幕边沿狠狠一抓,接近着快速地回了一行字,“记住你刚在电话里答应我的话。”那边很快回复,“你也记住,来见我的时候不准穿内衣和内裤。”岳翎抿着唇,盯着最后那几个扎眼的字眼看了很久,直到胸口的那一股恶心逐渐被更刺激的辛辣气取代。

    她无意间转头,正好看见身旁人温柔平静的睡容。

    如果曾经愤怒地踩进沼泽,就很难再直视飞机穿过对流程时那些无声翻涌的云。

    岳翎回过头,剥开最后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劣质糖精的味道流窜口腔。

    即使舍不得它融化,但它最后还是融化了。

    **

    周四下午,余溏刚结束最后一台手术,换了衣服从通过间里走出来,正遇见张慕上来找他。

    “余医生,我想问一下我们可可下一步治疗方案。”余溏还没有说话,护士长迎面走来提醒他,“余医生,刚徐主任在找你。”余溏点了点头,“好,我等下过去。”

    说完对张慕道:“边走边说吧。”

    张慕也刚下了班,背包里的电脑还来不及放下,他背得有些难受,索性放下来用手提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治疗性的手术啊。”余溏一面回科室的消息一面说,“我其实已经跟你们沟通过几次了,上一次的手术主要是帮可可右心室流出道补片加宽,以便我们后期解除右室流出道梗阻的问题。但目前可可的年龄还太小,纠治手术的风险偏大,所以近期并不会考虑下一轮手术。可可的妈妈前天来了一次医院询问可可出院的问题,下周周一我会给可可再做一次检查,如果情况良好的话,可以考虑接她出院。”“她那是不想给孩子花钱!出院,这才做完手术多久就要出院?”余溏没吭声,步子却加快了一些。

    张慕跟上几步,“余医生,她一个女的什么都不懂,她……”余溏突然站住,把手揣进口袋里看着张慕说道:“这个问题你们家属自行达成一致,我作为医生,既要判断患儿的情况,也会尊重你们家属的意见。还有,性别不影响理智,患儿母亲的话也不影响我的专业。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事请询问管床医生。”他说完准备下楼,谁知刚一转身,就看见了站在电梯口的岳翎。

    她穿了一件卡其色的套装,露着白皙修长的腿,化了日常的妆容,在各自狼狈的住院部里尤为突出“你怎么来了。”

    “来复查。”

    她回答地很简单,不着意地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张慕。

    “不好沟通吗?”

    余溏侧身挡住她的目光,“你不用管这个人,交给我和魏寒阳,你想办法帮你的病人就好。”“嗯。”

    见她没有多说什么,余溏这才问道:“你打车过来的吗?”“没有,出小区的时候遇见魏寒阳了,他说他回来拿U盘,顺便送了我一次。”余溏点点头,“复查结果怎么样。”

    “还行吧,不过要真正恢复到正常生活,还要一段时间。”余溏脱口而出,“没事你慢慢养。”说完又赶紧解释,“别误会。”岳翎笑了。

    “误会什么?”她反问。

    “也是,能误会什么。”

    他说完自嘲地笑笑,“吃饭了吗?”

    “还没。”

    余溏看了一眼表,“那你等一会儿,我去找一下我们主任,等下带你去职工食堂随便吃点吧。”岳翎把垮到臂弯处的包挎到肩膀上,“你今天很累不想做饭吗?”

    “不是。这几天太忙,没顾上去超市,那要不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去超市看看。”“我今天请你吃饭吧。”

    她仰起头,“就当我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照顾。”余溏没有立即答应,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道:“你刚才不是说,你的伤还要一段时间才好吗?”“我没说现在就搬下去。”

    她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句话揭示人心过于赤/裸,甚至于有些自以为是,于是也跟着补了一个解释,“我很喜欢辣鸡。”余溏说不出来这一段对话有什么默契,总之他莫名有些开心。

    他正准备问她去吃什么,又听她道:“对了。我明天要出去一天,晚上也不会回去。”“有事吗?”

    “对……”

    岳翎下意识地捏了捏挎包链子。

    “一个朋友结婚。”

    她说得很寡淡,说完觉得情绪没有匹配上这件事,抬头又露了个笑,“我以前的师姐,我去做伴娘。”“伤没好,不要被人闹了。”

    “嗯。”

    她应声点了点头,“对了,你想吃什么。”

    “你请客,你说了算啊。”

    “吃火锅吧,重庆火锅,特辣那种。”

    余溏摇头,“你还在养伤。”

    “不管,我太想吃了,叫上魏医生一起吧。”

    **

    魏寒阳经过岳翎受伤那件事情以后,在岳翎面前就一直有点怂,这几天看见岳翎恢复地还不错,才逐渐放飞起来,这会儿夹着毛肚在锅里晃荡,自我吹嘘:“岳医生,早说你爱吃这个,我一定陪着你把A市的火锅都吃遍,我吃火锅,绝对是附院里最专业的。不像老余这个怂货,喂……”他回头看向余溏,余溏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朵下面,整个人冒着白气儿。

    “我说……要不要给你买一瓶牛奶啊。”

    余溏低着头,“你不要说话。”

    岳翎夹起一块虾滑,抬头看着余溏。

    “点的鸳鸯锅,你为什么不吃清汤的。”

    魏寒阳附和,“对啊,你以前不是只吃清汤吗?”余溏看着气定神闲的魏寒阳,不知怎么的就是生气。

    这个世上有一些无聊却要命的胜负欲,比如,在当下这个火锅江湖里,他和魏寒阳谁到底能陪她多战一轮。

    即便他没有那个肠胃,他也不想输。

    魏寒阳根本不知道他今天是为了什么和辣锅杠上了,眉飞色舞地和岳翎神吹。

    “我以前就看老余吃锅一次红锅。”

    “什么时候?”

    “他哥有一次来看他,请他还有我们几个朋友吃火锅。吃的是三环外面的那家成都火锅。欸,对了老余,你哥成都人吧。”“不是。”

    余溏喝了一口水,“他在成都做生意做了很多年。”“难怪,吃辣喝酒都特别痛快。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叫什么‘龙门阵’,啧,天南地北,荤素搭配,比那些做脱口秀地还有意思。说起来,老余你和你哥真一点都不像。”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也对,你们没有血缘。岳医生,你是独生子女吧。”岳翎从白锅里夹了一片海带芽。

    “不是,我还有一个弟弟。”

    “那你们像吗?”

    岳翎放下筷子看向余溏,反问他,“你觉得像吗?”余溏已经被辣得有点发懵,也没多想,随口说感受,“不是很像。”魏寒阳一怔,“什么?你都见过岳医生的弟弟了?”余溏听他这样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豪气,又夹了一片红锅里吸饱了辣味的嫩牛肉。

    “对,我们还聊了一会儿。”

    魏寒阳看他夹了一片肉,也跟着夹了一片。

    “敢吃辣锅了不起啊!我这片是裹了辣椒的麻辣牛肉。”“那放我碗里我吃。”

    “凭你长得帅啊?”

    “对啊,我长得比你帅。”

    “……”

    岳翎撑着下巴,听他们的对话,不知不觉地也夹了一片麻辣牛肉。

    那种锅底厚辣混合着肉片上辣椒末的爆辣在口腔里炸开,刺激直冲脑门,爽得上头。

    岳翎认为人在面对某些极端厌恶的事情时,是需要一些生理发泄的。

    所以她今晚点了特辣的锅底,本来是想在冲鼻的辛辣里以毒攻毒,流他几滴鼻涕眼泪,余溏的反应却让她最后又笑了出来。

    此时火锅店里在放周华健的《刀剑如梦》,歌词耳熟能详。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岳翎一直不确定,这首歌的基调是喜还是悲的。

    听起来却好像是一派风流,但细听却又更像侠士失偶,失名声,聊以自(和谐)慰的一首悲歌。

    恰合她此时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