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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4)

    人都会有很多不愿意做,但却必须要做的决定。

    大多数的时候,人们希望把这个决定的权力让渡给没有立场的力量,小到街道办的阿姨,大到国家机器。因为这些力量更能够承受反噬。

    但这个世上也有很多无法宣于人口,敞于人眼的事情,只能由自己去做出决定。

    可惜单独的个体,身上都有无数的裂缝,始终没有办法充当公正审判者的角色,所以所下之力越大,所受的反噬也就越大。

    身为精神科和外科的医生,岳翎和余溏都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

    比如说为了给妻子报仇而杀人,之后被绑在精神病院安全屋里又哭又笑的精神的病人,又或者喝了百草枯被送医后,却坐在急诊室谈笑风生的病人,他们都孤独地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并且“从容”地承受着“决定”的反噬。

    最初轮转的那几年,余溏的感受性是很敏感的,但是后来为了寻求专业上的冷静,也就逐渐变得麻木起来。至于岳翎,她太熟悉人性里的裂缝,有的时候,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一丝带着淡淡血色的光,那光就像她对张曼说的那样,代表着人凭着本心去选择的勇气。

    在去到南郊钟山别墅之前,余溏还不能完全明白岳翎对“选择权”的理解,就好比,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心疼岳翎为了把林秧拽出来,而选择自己走入深渊的那个决定。可是当他在钟山别墅看见满地的鲜血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她不止一次对他提到的“刀锋”究竟是什么。

    **

    南郊的钟山别墅,为于钟山山麓,是整个钟山唯一的一处私人物业。

    集群性别墅区内,余浙所买的哪一栋是其中面积最大的,离山麓的高尔夫发球场很近。

    余溏和张曼抵达别墅区外围的时候,警方已经封锁了整个别墅区和后面的发球场,余溏在120的急救车旁看见了附院急诊科的总住院医生宋葵,以及当天在急诊科支援的胡宇。

    “现场封锁,不能进去,都退后,先生请你也退后!”别墅外维持秩序的警察挡住了余溏和张曼。

    余溏顾不上那多,冲着胡宇喊了一声,胡宇听到声音忙走到警戒线后面,“同志不好意思,这我们医院心外科的副主任。”负责封锁现场的民警这才抬起警戒线,余溏弯腰穿过警戒线径直朝救护车奔去。

    胡宇跟在他后面说道:“警方联系你们的吗?”“什么?”

    “你哥出事是警方联系你们的吗?”

    “我哥?”

    余溏一下子站住,胡宇没刹住车险些撞他身上,“你……”“出事的不是……”

    他忽然意识到这句话在这个场合下是万万不能出口的,忙咳了几声做掩饰。

    胡宇以为他是因为着急,忙换了个调子安慰他,“你先不要着急,现场的急救还是很顺利的,人的情况暂时稳定,马上准备转送医院,你要不要跟车。”余溏看向站在警戒线外面一脸惶恐的张曼,转身对站在车下的宋葵说道:“你们现在马上走是吗?”宋葵正准备上车,听见余溏问他,回头回应道:“对,马上要回院手术。”“那我让我妈跟你们先去医院。”

    “行。”

    宋葵说完又对胡宇说:“胡医生,你和陆医生两个人再留一会儿,配合一下警方。”胡宇答应下来,看回余溏的时候还是有些诧异,“你不跟着你哥回医院啊。”余溏转过身答非所问。

    “只有他一个人吗?”

    “啥?”

    “我问你现场只有余溏一个人吗?”

    胡宇这才反应过来他的重点在什么地方。

    “哦,我们过来的时候现场只有他一个人,胸部中刀,失血量很大。但是据他们警方的调取监控后的判断,应该还有一个女人,事发时在别墅内,但是后来受伤逃走了,所以现在这边整个别墅区,包括下面那个高尔夫球场都封闭了,警方的人还在搜查。

    “受伤?为什么会判断有受伤?”

    “那儿。”

    胡宇指向门外,“有延伸的血迹。”

    余溏快步朝别墅门口走去,别墅里的灯此时从二楼到一楼全部是亮着的,茶几前面的地毯已经快被血水浸透了,除此之外,室内的陈设和家具都非常整齐,隔着落地玻璃窗,余溏在沙发上看见了岳翎的一只耳环,珍珠质地的,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靠背的缝隙处,沾着深红色的血,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如果不是站在门外,余溏简直想要弯腰把它捡起来,仔细地擦干净,然后好好地放进胸口的口袋里,然而它最后却被警方的人捡了起来,装进了证物袋中。

    “师兄,电话……你电话响了。”

    余溏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是岳观打来的。

    “喂。我这边的笔录已经做完了,我姐的情况我也跟警方说了,你怎么样,联系上我姐了吗?”余溏怔怔地握着手机,那些字句像被谁推着背一样,被动地蹦入他的耳朵。

    岳观似乎感受到了他反常的情绪。

    “你怎么了?说话!”

    余溏转过身,背向身后别墅的灯光。

    “你……”

    “你那边在干什么?怎么那么吵?”

    余溏仰起头,“你听我说,赶紧回学校,如果岳翎找你,马上告诉我。”岳观沉默了几秒钟,突然说道:“她出事了是不是?她是不是自己跑去对那个叫余浙的下手了?”余溏惊异于这种来自血缘的恐怖第六感,听到最后甚至无言以对。

    “我去找她!”

    “她根本不可能让你找到!”

    “那我也要找!她不能这么自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解决,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逼,大傻逼……”那边的声音越说越混乱,余溏不得已提高了声音。

    “你是她唯一的弟弟,她现在绝对不可能把你牵扯到这件事里面来,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她,你只能等,等她找你!你信我,她一定会找机会跟你联系,你哪里都不要去,把你的手机看死!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先不跟你说了,岳观,帮忙了,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可是……她要怎么办,岳翎她一个人……到底要怎么办,我想都不敢想……”余溏握紧了手指,放低声音,“谁说她一个人,我要去找她。”他说完挂断电话对胡宇说,“余浙有任何情况,给我打电话。”“行,你现在去哪儿?你不回医院的啊,欸你……”他的话还没说完,余溏已经穿过了警戒线。

    后半夜,大雨倾盆。

    雨刮器在路上几乎不起作用,好在路上没有车辆,余溏用了一种不要命的方式,在半个小时之内,从西郊开回了家。一路上,那股血腥味好像一直没散,被车载香水一刺激,反而越发地浓烈。

    岳翎开走了他的车,所以他现在开的这辆张曼的车并没有录入小区的系统。

    因此他只能把车停在路边。

    下车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临街的十三楼,只有一扇窗户是亮着灯的,就像一只疲惫到极致的眼睛,为了等待谁而费力地睁着。

    余溏的心脏狂乱地跳动了一阵。

    他一时分不清楚,自己是内心是狂喜还是恐惧。

    但身体此时却别无选择,只想朝那一只眼睛奔去。

    门一打开,辣鸡就惊恐地窜了出来,窜到了余溏的怀里。岳翎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没有穿鞋,头发蓬松,满身是血。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向余溏,冲着它怀里的辣鸡扬了扬下巴,“它刚才抓我。”余溏听到这一句话,鼻腔里酸气刺激地他被迫闭上了眼睛。

    他抱着辣鸡慢慢地在门口蹲下来,大口大口地缓着气。

    岳翎红着眼睛看着他,“辣鸡不认识我了,你也不认识我了吧。”“没有,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识你。”岳翎笑了笑,“撒谎,读中学那会儿你就不认识我,你如果在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出我是那个陪你在楼道里听MP3的女孩子,我就不会一个人暗恋你那么久。”“对不起岳翎,对不起……”

    他抱着猫站起来朝岳翎走去,然而猫却尖锐地叫了一声,从他的肩膀上翻了下去,一下子钻入了书房里。

    岳翎在灯下揉了揉眼睛,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余溏。

    他虽然浑身湿透,身上纯色的毛衣却看起来却依旧很干净。

    “算了,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对不起啊,余溏我还没有来得及把一切都告诉你,就私自做了我自己的决定。”她说完,伸出自己的左手,虎口上被刀划伤的地方还在流血,顺着她的手腕,浸红了她的整条袖管。

    “我选择了一条违背法律,也违背我自己的职业道德和自己本性的路去走,我让我自己绝望了。”“岳翎……”

    面前的岳翎目光一软,“可是余溏,我最难受的事是,我一定让你失望了。”她说着仰起头,“我搞脏了你的沙发,你的猫,你的床,还有你这个人,搞得你乱七八糟,最后……我又没有办法对你负责到底。”她的摸到了余溏的脸,伤口拉扯的疼痛让她瞬间嘴唇发白。

    余溏忙蹲下来迁就她的手。

    “去医院……这里要缝针。”

    “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