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钟有时的车还停在停车格里,既不开走也不下车。
她傍晚5点就已经到这儿了,现在都已近8点,楼上305的灯却一直没亮过。
她下午刚接完房东太太的电话时,也像现在这样,咬着指甲不知所措,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翻箱倒柜地找名片。
可惜结果要教她失望了,上次CFDA的派对上,陆觐然确实和她交换了名片,可惜她转手就给扔了,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办公室被翻得一团乱,她只能坐回办公桌后抻着脑袋,深深叹气。好在这气叹着叹着终于灵光一闪,她赶紧拿起电话,直接打给物业,投诉隔壁305深夜扰民。
物业被她这通投诉搞得一头雾水,305前几天发生了劫案,这事闹得还挺大,物业自然知道,刚经历过劫案的人还有心情大晚上的开趴扰民?可钟有时一口咬定,物业倒还挺尽责,当即答应协调。可钟有时又不干了,硬要自己协调,几乎是胡搅蛮缠了,才终于要到305房东的电话。
同样的说辞又如法炮制,才终于从305的房东那要到了租户的电话。钟有时还不能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他,她可不想给他造成一种她还关心他的错觉。为此还把秘书叫了进来,用秘书的私人电话终于拨通陆觐然号码的那一刻,钟有时都替自己累得慌。
秘书按照她的指令,开着扩音,等电话接通了,秘书就假装是家庭陪护公司的,问他需不需要陪护。
如果他不需要,那证明他起码伤得不重。
如果他需要,她大可以帮他找个真的陪护。她从陪护那里还能知道他的近况。不然她满脑子都是这事,压根干不了别的。
可钟有时听了一遍又一遍等候音,她其实只想确定他现在还好不好,等到最后对方竟然不接。
她兜了这么一大圈,他竟然不接?
气得她在这办公室里再多呆一秒都不行,她终于夺门而出的时候,却碰上罗淼。
“模特都到了,你这是要去哪?”
timeless新一季广告大片的拍摄地选在纽约,这周剪完片,下周出lookbook,正好赶上下周末回北京办新品发布以及新店剪彩。
摄影师和模特都到了,她却跑了?钟有时来不及解释太多“我有要紧事得出去一趟,你看着场子,有问题随时呼我。”
罗淼压根来不及说个不字,她人已经没影了。
如今车外已灯火阑珊,车里却依旧安静,钟有时有点不着边际地想,如果罗淼知道她所谓的要紧事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屁事不干,大概会气得吐血三声。
夜幕渐深,钟有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刚一把推开车门准备下去,又生生地缩了回来——
一辆SUV就在她开车门的那一刻停进了她斜后方的停车格,钟有时从后视镜里看得分明,那辆SUV上下来一人,先推下来一辆空轮椅。
钟有时认得那人,似乎叫……林嘉一。
而林嘉一把轮椅往车边一放,转手又从SUV上又搀下另一个人——
陆觐然。
陆觐然坐上了轮椅,由林嘉一推着过马路,正从钟有时的眼前走过。钟有时赶紧矮身躲进车座底下,等她再冒出俩眼朝挡风玻璃外一看,林嘉一已经推着轮椅进了公寓楼。
不一会儿擡头看看305,终于亮起了灯。
骨折了?亦或更严重?刚才的匆匆一瞥也只够钟有时得出这点结论。那轮椅,那轮椅上面色冷峻的人,渐渐交织成一副挥也挥不去的画面,钟有时人还坐在车里,思绪却已经丢了。
没多久林嘉一又下了楼,独自驾车离去。几个意思?一堂堂土豪,生病了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再看305,依旧亮着灯,只不过此刻的灯光看着,怎么有了点凄凄惨惨戚戚的味道。
看来她真得帮他找个陪护。
正查着陪护公司的资料,她的手机就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钟有时刚要不耐烦地掐掉,却是一怔。
这号码……
不就是下午305的房东给她的那个?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给她打电话?一时之间钟有时脑子里略过无数种可能,可每一种可能都被逐一排除,手机却依旧还在响。
终于,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看来这通来电再响不过两声就要断了,她不就是在等着电话自行断掉么?可怎么手突然不听使唤,在铃响结束的前一瞬猛地划开了接听键?都不给她理智先行的机会……
钟有时压根没说话,却已觉喉咙干涩。
对方等了等,很平淡地开了口,只有两个字:“走了?”
他嗓音虽然低迷,但她就算听清楚了,也没听懂:“什么?”
“我刚看见你的车在楼下。”
“……”
“……”
“嗯,走了。”她的语气和后视镜里衬出来的那张脸一样僵硬。
沉默短暂地流淌过彼此的听筒,末了,他就像曾经无数次送她出门前那样,嘱咐道,“开车小心点。”
钟有时慌忙挂了电话。
跟个逃兵似的,车子刚发动就踩了油门要走。
怕再多耽搁一秒,自己就要溃不成军。
“叮咚——”
她最终还是按响了305的门铃。
这个男人,电话里前前后后说了不过三句话,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钟有时却分明有种被他逼上梁山的感觉。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气馁?对,就是气馁。以为自己赢了,转头却发现自己才是输得最难看的那种气馁。
等了许久门才应声而开,他坐在轮椅上自下而上看她。
她板着张脸。
他依旧平静。
两相对峙下,他忽而一笑:“你还是来了。”
钟有时别开眼去看别的:“你受伤多多少少是因为我,我才来的。毕竟要不是我,你也不会住这儿来。”
她音色硬邦邦的。
而他还是那样笑着,笑里三分苦涩,七分笃定,分明赢家姿态。
也对,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骗得过他?
但他没再说什么,只划着轮椅往回走,动作十分生涩,一看就是还没用惯。钟有时手都已经伸过去,下意识地要搭把手,却又愣是中途收了回来。
他划着轮椅停在厨房的料理台边,看样子是要给自己倒杯水,却始终够不着,钟有时想了想——既然都已经来了——走过去替他倒了杯。
她把水杯递过去。:“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帮你物色个陪护。”
他刚要喝水的动作一滞。
终究是一口没喝就放下了水杯,转而从自己兜里摸出手机打电话。
钟有时正疑惑他这是要打给谁,她的手机就响了。
她看他的眼神不免又多了几分疑惑,他却只朝她擡擡下巴,示意她接电话。
得,只能从包里摸出手机,但全程锁着眉:自己就站在他跟前,他还给她打什么电话?
从包里摸出手机的同时就准备挂断,却在挂机的前一秒被他抽走了手机。
钟有时虽然不明白他要干嘛,手已经下意识地伸过去抢夺。
不料刚才操作轮椅的动作还生涩无比的他,此刻手腕稍一翻转,一下子就把轮椅调了个个儿,直接成了背对她,钟有时夺手机的手自然扑了个空。
钟有时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可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究竟捣鼓了些什么,他就已重新转回身来,把手机还给她。
“我把我的号码存上了,免得以后我又莫名其妙被人指控扰民。”
“……”
“……”
钟有时默默地咬紧牙关。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比考试作弊被抓还糟糕。
她以为的天衣无缝,他却在讲台上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