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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15章

    一看,他就一清二楚了,韦细妹和另两个女工,每个月都拿四百,而其他几个,却总是三百来块,同样加班做工,一月相差上百。黄叔拍拍老乌的肩,说:“我是信得过你的。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李主管。”老乌说:“我知道,我不会乱说的。”黄叔又说:“这次把机器都买好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运到,工厂马上要扩大了。”黄叔还交给老乌一个特权,这特权,有点类似宫廷戏里常演的上密奏的权力。黄叔说:“我是把你当我的心腹,当我自己的人,你平时多留心一点,工人中有什么不利工厂的情况,就直接向我汇报。”老乌离开黄叔办公室的时候,口袋里多出一个二百块钱的红包。

    这个红包,让老乌觉得沉重。一方面,这是黄叔信任他,另外一方面,他总觉得,他的身份不怎么光彩,颇像是老板派来打进工人内部的奸细。不过,很长一段时间,老乌都没有主动去向黄叔汇报什么,黄叔也没有问过他。此次他帮了李钟一个忙,听黄叔那口气,似乎对黎厂长不那么放心,不知是否此次出门采购机器,黎厂长出了什么纰漏被黄叔发现。老乌的直觉,李钟有可能当上厂长。他恨不得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钟,可想到黄叔的交代,只好把这事憋在心里。好在现在厂子尚小,也没有太多的事需要他像奸细一般监视着谁。而每个月,黄叔都会给老乌发这一份额外工资。黄叔没说这份工资是干嘛的,只说是奖金,老乌心里清楚,他这份工资的真正含义,如此一来,老乌时常觉得,自己这工打得有点不地道、不干净。老乌也觉得,黄叔这是精明过头了,完全用不着这样,况且,这样明摆着是对他的工人、主管、厂长们不信任。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老乌的看法,那时他才打心眼里服气黄叔,觉得黄叔当真是一条老狐狸,老谋深算。当然,这是后话,此时不提。

    却说是年底,黄叔从温州新买的机器都运到了瑶台,暂时放在老厂。黄叔在瑶台第二工业区定了厂房,但新厂房起码要到明年端午前后才能入伙。黄叔自然不会让机器闲置几个月,就在瑶台紧邻黄氏宗祠附近,又盖了一间简易铁皮厂房作为过渡。一台丝印机,两台移印机,两台烫金机,在厂房里摆开。这些机器,说起来好像挺多,其实不怎么占地方,除两台双色移印机、一台丝印机占了二十来个平米,烫金机之类,不过就像一个小摆件,不怎么占地方。因此,厂房倒是够用。黄叔说:“别小看这么几台机器,钱可没少花。”买来了机器,机器制造厂家派了个叫王一兵的小伙子来调试,让老乌给他打下手。小伙子二十刚出头,长得秀气斯文,典型江浙人。王一兵话不多,调试起机器来,倒是干净利索,技术娴熟。老乌第一次见到丝网印刷和移印,觉得很神奇,那些圆溜溜的瓶子,扁平的瓶子,在王一兵的摆弄下,转眼就印上了精美的文字和图案。那些天,黄叔得空便过到新车间看王一兵调试设备,请王一兵吃饭。黄叔不在时,王一兵对老乌说:“黄老板这人蛮好的。”老乌就说黄叔这人如何如何好。王一兵说:“你和黄老板是什么亲戚?”老乌说:“哪里是亲戚,我不过是个打工仔。”王一兵说:“那为何别的工人都叫他黄总,你却叫他黄叔?”老乌说他来的时候,厂里才那么两三个人,吃饭就在老板的家里,那时都叫他黄叔,叫习惯了,改不过来了,就像他不姓乌,可是厂里的人都叫他老乌一样。王一兵惊道:“你不姓乌?”老乌说:“我姓李,只是因为这个,”他指着脸上的胎记:“……叫了老乌。”王一兵连忙赔罪,说:“李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也跟着叫了,莫怪,莫怪。”老乌笑道:“你们江浙一带的人就是有修养,说话文绉绉的,礼数多得很。”又说:“你是第一个因为叫我老乌而说对不起的人呢。不过你还是叫老乌得了,突然叫我李生,怪不习惯的,还以为你叫别人。”王一兵说:“那哪行?”坚持要叫老乌李生。老乌跟着王一兵调试了几天设备,居然也懂得了一些操作要领,也渐渐喜欢上这小伙子,觉得他素质高。一问才知,王一兵是上过中专的,学的就是机械专业,毕业后,进了一家机械设备厂。王一兵在这里调试设备,前后用了差不多一周,又教老乌一些操作要领,走的时候,黄叔又请王一兵吃饭,还塞给他一个红包。

    说话又是一年春节,厂里的工人,都说要回家过年。老乌也想回家过年,出门这么久,还真有点想家,再说现在手头有了点钱,也可以回趟家了。黄叔那天来厂里,问老乌过年回不回家?老乌看黄叔那意思,好像有话要说,就说:“黄叔您有什么事么?”黄叔说:“眼看要放年假了,厂里的工人都要回家过年,黎厂长也要回家,我问过李主管了,他也要回家。”老乌就明白黄叔的意思了。说:“如果这样,我就不回家,留下来看厂。”黄叔拍拍老乌的肩,说:“毕竟是元老,有奉献精神,关键时刻,总能以大局为重。这样吧,到时搬到新厂,等生产顺了,我放你的假,为什么都要赶在过年回家呢?车票又贵,人又多,真是想不通。”

    其实,像瑶台厂这样的企业,每到年前,总是加班加点忙着赶货,工人两班倒,机器每天都没怎么停过,一直到腊月二十六日凌晨三点,才把所有货赶完,搞完卫生天就亮了,工人也顾不得休息,背着大包小包往家赶。老乌不回家,看着别人忙着回家,心里酸酸的,难受。李钟行李多,一个大拉杆箱,外加一个背包。老乌帮李钟拖着拉杆箱,送他到村口的大榕树下,兄弟二人,互道珍重,说来年再见。老乌说:“明年一定来。”他知道,过完年,正是跳厂高峰,他再次想起阿霞,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阿霞背着硕大的牛仔包,从这大榕树下消逝在通往街上的公**尽头,便再也没有回来……摩托佬早就把摩托车冲到李钟的身前,李钟上了摩托,摩托车冒一股烟,转眼不见。老乌在桥头瓷一会儿,想,再送送李彩凤吧,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冒牌女友,于是转回女工宿舍。女工们有的在收拾东西,有的已经背着包出了门。李彩凤打好包却没走,坐在屋里,似乎在等人。老乌和其他女工打招呼,道珍重,祝大家一**顺风,然后对李彩凤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帮你拿行李。”李彩凤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说:“不用了,我在等我老乡。”老乌没有多想,说:“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我帮你背到村口去吧。”李彩凤说:“不用了老乌,真的不用了,看起来两个大包,其实不重的。”老乌说:“还是我来,怎么说我也是你的男朋友啊,冒牌的。”老乌特意强调了一句。其他的女工,说走就走了,女工宿舍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只有老乌和李彩凤。空气一下子显得有些凝固。老乌也有些不自然了,咳一声,说:“你看这南方的天,都过年了,还这么热。”又问李彩凤回家**上要走多久。李彩凤说:“先坐汽车到广州,再坐火车,到湖北的宜昌换车再到我们县城,**上得三四天时间。”老乌说:“那不是赶不上回家过三十了?”李彩凤有些心不在焉,说:“赶不到也得回呀,几年没回家了。”老乌就想到阿霞,鬼使神差说一句:“你不会也是回家相亲吧。”李彩凤显然是误会老乌的意思,说:“老乌,对不起啊,我是无意伤害你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们说好了,只是假装拍拖的。”李彩凤这句话,倒弄得老乌不知说什么是好,脸上烧得不行。正说着呢,黎厂长来了,见老乌在这,说:“咦,老乌你怎么在?”老乌说:“我不回家过年,来送送大家,给她们当搬运工。”李彩凤见到黎厂长,却站了起来。黎厂长说:“我还以为你来送你的女朋友呢。”就不再理会老乌,过去拎起李彩凤的包,说:“走啦。”又对老乌说了一声拜拜,意味深长地看老乌一眼,出了门。李彩凤拎着一个小点的包,跟在黎厂长的后面,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愣在那里的老乌,转身跑出去。等老乌回过神来赶出门时,黎厂长和李彩凤已走得老远。老乌看见,李彩凤快要走到桥头时,回头望了他一眼,那一眼,望得老乌心里一时开了调味铺子,五味杂陈。

    这个春节,老乌过得相当郁闷,白天要两边车间跑,一边呆半天,晚上,就睡在新车间里。外面世界的爆竹与喧嚣,好像与他无关。他想了好多天,也想不明白,为何原来那么提防着黎厂长的李彩凤,却跟黎厂长好上了。老乌想,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想到了阿湘,阿湘刚来时,多么天真阳光的一个小女孩,怎么那么快就变了?阿湘也是一朵插在了牛粪上的鲜花。不过,这些牛粪,看上去倒都不怎么像牛粪。想到牛粪,老乌想到自己,老乌想:“也许,在那些女孩们眼中,我老乌才是一堆真正的牛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