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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无碑 > 第21章

    引爆斗殴的原因其实小得不能再小,一个湖北妹对厨房佬说给她多打点菜,说前面的韦细妹为什么打那么多肉,到了她这里一片肉都没有。厨房佬不耐烦地拿勺子敲着盛菜的铝盆喊:“下一个。”跟在湖北妹后面的,恰好是两个广西仔,他们急着想早点打了饭去打汤,去迟了,汤里就什么也捞不着了。因此就用粤语骂湖北妹:“丢你老母个嘿!”其实也算不得骂,两广人说话,父子兄弟间,这样“丢”来“丢”去是常事,但在外省人听来,肯定是骂人,而且是极为难听的骂。湖北妹没打到肉,本就窝火,又有人拿白话骂她,还推了她一把,于是就呆在打饭窗口不走,说是要讨个说法。老乌那时还在维持打汤秩序,不知这边发生的事。站在另外一排的,有个湖北仔,见有人欺负老乡,趁广西仔不注意,拿手中的饭碗,往广西仔头上一记猛敲,敲毕,手迅速收回,装着无事一样。广西仔捂着头大骂:“丢你老母!”问是哪个打的,身后有广东仔看得真切,拿手悄悄指向敲他的湖北仔。广西仔个子虽小,人却赤躁,跳过去冲打他的湖北仔就是一拳。饭堂里顿时炸开了锅。老乡帮老乡,很快就形成了两派,一拨湖北人,一拨两广人,拳脚相向,打成一团,说时迟,那时快,转眼功夫,已是稀里哗啦不可收拾,老乌再出来干涉已不起作用,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老板不在厂里,黄小姐来了也不管用。老乌知道,只有黎厂长和李钟能管住大家,去寻李钟不见。原来李钟见打起来,有心让他们打,论打架,两广人个子瘦小,湖北人身高力大,断不会吃亏,因此溜到车间,抓了扳手假装修机器。等这边黎厂长赶到食堂,再怎么叫也没能制止住,李钟心下得意,看看打得差不多了,再打下去会出大事,这才拿着扳手,又抓一块满是油污的纱布,搓着手,慢慢踱到饭堂。急得跳脚的黄小姐见了李钟,如同见了救星,喊:“李主管,你快来,他们打起来了。”李钟不慌不忙:“怎么就打起来了?”黄小姐说:“你先别问那么多,快把他们劝住。”李钟就跳到一张桌子上,大喊住手。李钟嗓门大,这一喊,大家都听见了,湖北帮的人见李钟喊停,况他们又占了上风,见好就收,自然就停了,两广人处于下风,再打下去要吃大亏,也巴不得有人来制止,因此也停了。李钟自然是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把厨房佬和拿碗敲人的湖北仔炒了,厂里出钱给受了伤的买药包扎。那个起先骂人的广西仔变成了熊猫眼,身上也受了些拳脚,后来几天,被工人戏称为“小乌”。两广人说要报治安队,黄叔说:“你们要是报治安队我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处理。”两广人这才罢休。老乌因此被黄叔狠狠训了一通,说:“这事你要负首要责任,厨房佬做事不公,你身为总管,就该报告给黄小姐,把他炒掉就完事了,这事幸亏没有闹大,闹出人命,你负得起这个责吗?”缓一口气,又说:“老乌呀老乌,叫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就是一个老好人,总怕得罪人,可是做管理,是不能总当老好人的。”一席话,说得老乌也自觉责任重大,惭愧无比,低了头,说:“黄叔,要不您罚我吧,罚我的款,撤我的职,都行。”黄叔说:“罚款有什么用?我是教你怎么当一个管理人员。管理管理,一个管字,一个理字,把人管好,把事理顺,就成了。不是让你去当杂工,当煮饭婆,什么事都亲自去做,那要你这个管理人员干啥?”老乌后来细想,黄叔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依然做不来,老乌有些悲哀地想,看来,自己不是做管理人员的料。

    又过了几日,“小乌”眼上的乌青消了,李钟寻个不是,把他扫地出厂。两广人认定,这次他们吃了哑巴亏。李钟在湖北人心中,却是威信日增。这件事引起了黄叔的警惕。他到此时才发现,原来厂里工人,早分成了湖北和两广两派。他骂老乌的另一个原因,是责怪老乌,明知厂里人拉帮结派,却不向他报告。责问老乌:“你是湖北帮的,还是两广帮的?”老乌心里无鬼,倒是坦然,说:“我不是湖北帮,也不是两广帮,我是黄叔您这一帮的。”老乌平时不会说讨好人的话,这句话,倒让黄叔恨他不来了,笑笑说:“这还差不多。往后给我盯紧点,有什么事,及时向我报告。”

    出了这事,黄小姐向老板提议,是否换掉一些人。老板问黄小姐:“你看没看出来,这两帮人,都是谁在牵头?”黄小姐说:“湖北人都听李主管的,两广人听黎厂长的。”老板说:“这件事明里看,是工人因为打饭闹矛盾,往深里看,其实是李主管和黎厂长的矛盾。”黄小姐说:“那把李主管炒掉不就可以了吗?”黄叔说:“你说得容易,厂里的技术骨干,差不多都是湖北人,这些人都是李主管介绍来的,炒李主管?要是他把那些技工都带走呢?”黄小姐说:“不会吧,工人没有这么团结的。”黄叔说:“万一呢?万一他把技工带走了怎么办?”还有一件事,黄叔其实一直没说,去温州采购设备时,他发现黎厂长吃机械厂的回扣,因此,对黎厂长,黄叔一直留着一手。一方面继续用他,一方面在物色替代他的人选。但是换厂长这事马虎不得,毕竟黎厂长对生产流程比较熟悉,能力还是有的。于是找机会,拿话点了黎厂长,那意思,我黄某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你那点三脚猫手段,瞒不过我,只不过,我给你个机会,留厂察看,以观后效罢了。果然,那事之后,黎厂长老实了许多,加之他和李彩凤谈了朋友,再不敢明目张胆吃其他打工妹的豆腐。因此,黄叔的算盘里,换黎厂长还没到时候。对于李钟,黄叔知道他有些本事,做事有能力,也果断,但此人心高气盛,得压着他一点。这次处理打架闹事,李主管是有功的,不是他,当时还真镇不住,但黄叔并未因此而嘉奖他,反倒把他叫到办公室,说:“听说厂里形成了一个湖北帮,听说湖北帮的大佬,说话比我这个老板都管用。”这一招叫敲山震虎。李钟自然明白,却揣了明白装糊涂,说:“有这样的帮吗?他们大佬是谁?”黄叔说:“没有最好,”不过黄叔却对李钟装糊涂这一招深感不满。心说,“你李钟什么意思?把我当苕佬?”黄叔生平最不喜欢人糊弄他,若是他敲打李钟时,李钟能勇敢坦承自己就是湖北帮的大佬,黄叔可能会因此而欣赏他,重用他也就不定。黄叔喜欢有担当的人,而李钟这样的表现,让黄叔深觉此人不可重用。想,要是老乌有李钟或是黎厂长的办事能力就好了。可惜的是,老乌有德,却差了点做管理的魄力,李、黎二位有才,德行却差了些,老话说得果然没错,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现在是,打工仔大街上过把抓,德才兼备的,却是大熊猫一样珍贵了。黄叔还在沉思呢,李钟小心地说:“老板,还有事吗?”黄叔说:“……我听说,打架时,黄小姐制止不了,黎厂长制止不了,后来多亏你李主管。不然,这么大一个瑶台厂,没一个人能压得住阵了。”李钟心虚道:“我嗓门大。”黄叔说:“还是你有能力,有威信。你和黎厂长,一个是将,一个是相,好比我的左膀右臂,你们两个要团结,不要让我左右为难。”处理完这事,黄小姐问黄叔:“往后怎么办?”黄叔说:“他们两个不和也有不和的好处,这样,两个人可以互相盯着对方,他们要真是铁板一块,我倒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话虽如此,湖北人和两广人,从此势同水火。

    其实,在此之前,湖北帮和两广帮并未弄得水火不容。一开始,只是分成两个互不往来的阵营,倒未必就那么敌对,那么剑拔弩张,两帮人之间的矛盾还没有到这程度。说白了,形成所谓的湖北帮和两广帮,无非因为湖北帮的人多是李钟介绍进来的,而两广帮的人则是黎厂长介绍进来的。李、黎两人不合,他们自然也就分成了两个不同的阵营,这是一个立场问题,一个态度问题。李钟介绍进来的人,若是和黎厂长走得太近,难免有忘恩负义之嫌,反之亦然。但这种所谓的不同阵营,并不像政治阵营或什么阵营,有着鲜明主张和利益冲突,私下里,有些两广人和湖北人,关系处得还不坏,但两广人和李钟,湖北人和黎厂长,肯定是不可能太亲近的,对此,大家心照不宣。出门打工,老乡扎成堆,人多力量才大,才不至被人欺。两广人和外省人的分野,还有语言问题,彼时,南方的主流语言尚是粤语,当时称之为白话,说白话的,和说普通话的相比,有着天生的优越感。比如之前韦细妹的心态,就极为普遍。人是**的产物,并不能因此指责说白话的。但出了此事之后,黎厂长和两广人心里窝了火。打架时吃了亏,这在彼时两广人的思想里,是不能容忍的,外省人是客,他们是主,主人倒被客人打,怎么说也面上无光。李钟和湖北人虽说扬眉吐气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