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励的范围又广,每人都有份,这可是花小钱为您收买人心呢。”黄叔的笔就从这一项上滑过,终是笑了:“为我收买人心,我这操心受累的,为的是哪个?将来这厂子,还不是你和两个妹妹的。”黄云瑶见父亲笑了,也放肆了:“那就是为我收买人心好了。”黄叔指着电视机和卡拉OK这一项,又问黄云瑶:“这个是谁的提议?”黄云瑶吐了吐**:“电视机是老乌提的,卡拉OK,是我提的。”黄叔说:“就知道是你,”顺手就把卡拉OK给划了,电视机这一项保留。又看菜单,说:“怎么全是荤菜?”黄云瑶说:“老乌说了,工人平时难得吃上肉,不缺青菜。”黄叔没再说什么,却说:“莲藕龙骨这个汤不好,不吉利,莲藕,连呕,把什么都呕出去了,让老乌再换一个。”正月初一的加餐,也被划掉了。黄云瑶拿了老板审过的清单,和老乌分头置办。这个年,老乌忙前忙后,倒过得挺充实,大年三十,也无非包饺子吃年饭看春晚,略过不表。
一晃,就到了正月初八,又开工了。新年开工后,黄叔把主管们召集在一起,照例是开了一个会,会上,他通报了去年搬进新厂后的财务状况,特别提到,相比从前在旧厂,产品的成本没有降低,反而增加了。黄叔说:“开这个会,就是请大家出主意,怎么降低生产成本,增加企业效益。”黄叔说:“大河涨水小河满,大河落水小河干。只有公司效益好了,大家的工资、奖金才会跟着上升。”可是没有一个主管主动发言。黄叔说:“你们都不说,那我就只好点名了。从主管开始,王一兵,你说说,今年你们印刷部有什么办法降低生产成本?”王一兵说:“我检讨一下,去年印刷车间的次品是多了些,今年想办法把产品的质量搞上去,加强质量监管,少出次品废品。”
黄叔说:“没有了?”王一兵说:“……”黄叔说:“下一个,李钟李主管,你说说吧。”李钟说他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再说。不过他愿意向王一兵学习,减少浪费。黄叔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又问了几个主管,大约也都是王一兵那一套说辞。老乌本来还想**一下,这新的一年到了,是否提高工人的伙食标准,见这阵势,哪里还敢提?也是随大流空说了一通。黄叔听完,深感失望,说:“本来新年的第一个会,我不想重说大家,可是现在看来,不重说不行了。我刚把财务报表给大家交了底,希望大家想一想,为什么工厂走向正规,生产规模扩大了,产品成本不降反增了。”听黄叔这样说,李钟就再次发言了。李钟说:“我认为企业大了,生产成本不减反增,这是正常的。小作坊的纯利比大企业的纯利要高,这也符合一般的规律。现在的成本高了,其实并不是生产浪费引起的,相比旧厂而言,搬到新厂后,无论是产品质量,还是生产成本的控制,肯定是上一个台阶了。问题是,新厂的厂房租金,行政人员的工资,这些管理成本摊进了生产成本,产品的净利润自然就减少了。”黄叔说:“理是这个理,那,你有什么办**决这个问题?”李钟说:“我认为还是要在开源上多想办法,而不是把目光盯在节流上。要说节流,那就得适当削减行政人员。我们厂的行政人员有些冗余,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
黎厂长一听,知道李钟这是在拆他的台,行政这一块,差不多都是两广人。黎厂长当即接过了话,拿笔敲着桌子,说:“我不同意李主管的说法,从去年放假到今天,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黎厂长打开文件夹,念出了他的方案:“……改两班倒为一班制,这样可以减少一百名员工,从而可以极大减少生活开支及管理成本;按照工厂目前的生产能力,按时完成订单,完全不用两班倒,两班倒,一班十个小时,一天机器开二十个小时,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让员工满负荷工作,适当增加加班时间,早上七点半上班,中午十二点半下班,下午一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晚上六点半上班,到凌晨两点半下班,这样机器一天可开十七个小时,只比两班倒少了三个小时,算起来,最少可以减八十到一百名员工,减少了员工,单生活开支这一块,一个人一天以十块钱计,一年就可以节省三四十万。这样一来,员工也高兴,因为我们瑶台厂和工业区的其他厂相比,员工工资没有优势,原因就在两班倒,工人都没什么班加,工资自然偏低。”李钟说:“一天上十七小时的班,开什么玩笑!机器开十七个小时,人也能开十七个小时?”黎厂长说:“李主管你这样想就错了。其实大家出来打工,主要是为了挣钱,工作时间长怕什么?再说了,现在我们厂里搞两班倒,拿计件工资的倒是在其次,并未增加太多生产成本,无非就是他们的生活管理费用,但是那些拿固定工资的机修,两班改一班,完全可以裁掉一半,一个机修的工资,可以顶三、四个员工工资,一年下来,可以节省二三十万。”李钟说:“你这是拿人不当人。”黄叔说:“李主管有什么意见一会儿再提,先听黎厂长说。”黎厂长于是又提出,调低产品的工价,改变现有的工资计算方式,由纯计件工资,改为底薪加计件工资,比如每人每月的保底工资是二百元,完成保底工资计件任务外,按计件算工资,这样可以适当降低工价,从而降低生产成本,但是员工的工资,因为工作时间延长,却会不降反增。黎厂长说完,黄叔说:“黎厂长,你认真做一个详细方案给我。”
黎厂长的方案,很快就获得了通过。于是瑶台厂开过年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裁减了八十多名员工。好几个李钟介绍进来的师傅都被裁了。老乌对李钟说:“不管咱对黎厂长这人怎么看,黎厂长还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李钟冷笑:“老乌你是长了猪脑子么?这哪里是好主意,这是个地地道道的馊主意。员工工资看似涨了,可每天上班的时间延长了七个小时,要是按工作时间算,工资反而是低了。”老乌说:“这也是双赢嘛,出来打工,吃点苦怕什么?只要能多挣钱,大家还是高兴的。”不过很快,厂里又出台了连老乌也觉得不高兴的政策。从今年开始,工资由过去的押后一个月发改为押后两个月,也就是三月份发一月份的工资。每个月出粮那天,放一天假,似便大家往家寄钱、购买必要的生活用品。老乌对李钟说:“我发现黄叔变了,他现在对黎厂长言听计从,对工人越来越刻薄了。”李钟说:“你的黄叔将来会变得更加刻薄。”老乌说:“什么叫我的黄叔?”李钟说:“可不是你的黄叔么,你不是一口一个黄叔地叫?”老乌说:“我怎么听你这话那么刺耳?”李钟说:“刺耳就好。刺耳说明你还没有麻木,还有痛的感觉。”老乌说:“这话怎么说的?”李钟说:“怎么说?你现在是堂堂大总务,黄老板的心腹红人,哪里还能体会到民间疾苦?”老乌说:“李哥你就别挖苦我了。”李钟说:“我不是挖苦你,我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阶级立场。不要被老板的几发糖衣炮弹给收买。”
李钟说得没错,老乌现在的日子还真是过好多了,厂里减了几十号人,老乌的工作压力一下子就小了许多。加之经过他的筛选淘汰,渐渐固定了几个蔬菜供货商,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老乌开始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一日,李钟拿出一本小册子,扔给到他房间来串门的老乌,说:“我的大总务,给一个文件学习学习。”老乌说:“什么东西?”接过一看,是一本《劳动法》。李钟说:“拿去好好看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你亲爱的黄叔哪些地方违反了《劳动法》。”老乌说:“李哥呀李哥,你这张嘴,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刻薄?”李钟说:“我刻薄吗?我刻薄也是生活把我变刻薄的。”老乌说:“我知道,你李哥是怀才不遇。”李钟说:“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老板会相信那姓黎的。”老乌说:“因为黎生处处站在老板的立场想问题,而你总是站在工人的立场。”李钟沉默了一会,说:“行,老乌你这一次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只是,黄老板不明白,我是为他的长远利益着想,而黎厂长,是为他眼前利益着想。”老乌说:“也许吧,其实有一段时间,老板是有意让你当厂长的。老板还问过我一些关于你的情况,看得出老板有那意思。可能你这人处事太有棱有角了,不像黎厂长那样圆滑。”李钟陷入了沉默。好一阵子,突然站起来,有些激动地说:“士为知己者死,道不同者不与谋。”老乌听罢无语。知道李钟是萌生去意了,心下不禁有些凄惶,想打工途中,朋友聚散无常,也许他日一别,从此再难相见,不由一声叹息。李钟问老乌为何叹息,老乌把他刚才的想法说了。李钟说:“你这个老乌呀,心像女人一样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