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委屈就受不了,将来怎么能干大事?”老乌说:“我不想干什么大事,只想回到家里,搞点种植养殖什么的,黄总您不也是养鱼起家的吗?”黄叔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说:“你真的要走?”老乌说:“决定了。”黄叔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我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要我怎么样呢?你把手放在胸口想一想,这些年来,我对你怎样?当初你晕倒在瑶台村口,不是我救你,你连命都没了。这些年来,我可曾亏待过你?在旧厂时,我想方设法都给你安了一个主管的位,到了新厂,又让你做总务总管,你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厂的老板放心让外人做总务总管?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从来没拿你当外人。为了让你当这个总务总管,我把亲戚都得罪了。现在厂子里这么多的事,正在发展的节骨眼上,正用得着你的时候,你不想怎么报我的恩,却要辞工。辞吧辞吧,你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先,我把话说到这里,出了瑶台厂,你还找得到第二个像我这样重用你的老板,我把黄字倒着写。”黄叔一发脾气,普通话粤语就夹在一起出来了。
老乌未曾料到黄叔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想黄叔最多劝他留下,他再坚持一下,就会让他走了。黄叔突然这样,老乌倒有些不知所措了。黄叔说的句句是实,打工这些年,黄叔待他的确不薄,可是黄叔最后那句话,却伤了老乌脆弱的自尊,也在一瞬间改变了老乌的想法。老乌想,就冲着黄叔你这句话,我也要争口气,要做出个人样来。不是为了让黄叔把黄字倒着写,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在瑶台厂的一切,并不是因为黄叔的同情和恩赐所得。老乌心里这样想,嘴上并没这样说。写字楼的文员们,听得老板办公室传来吼声,吓得竖起耳朵,不知发生了何事。有心进去劝劝又不敢,就指着黎厂长,让黎厂长进去。黎厂长自然知道老板所为何事,心里倒有些酸溜溜的,想,若是他提出辞工,老板怕是不会这样上火上心。黎厂长敲门进了老板办公室,见老乌低头站在一边,而老板气得在屋里转圈。黎厂长倒一杯水递给老板,说:“黄总您喝口水,别气坏了身体,全厂几百号员工,全指着您养活呢。”黄叔端起水一口喝干,指着老乌说:“这个老乌,真是气死我了,提出辞工,怎么劝都不听,黎厂长你倒说说,我黄某人对他点样。”黎厂长说:“我跟了老板您这么久,您对员工那真是没得说,工业区的打工妹,哪个不羡慕我们瑶台厂工资高,生活好?”黄叔怒尤未消:“可是这个老乌还要辞工,你说气人不气人?”黎厂长说:“老板您用不着跟这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见识。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
黄叔瞪了黎厂长一眼,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出去吧。”黎厂长本来是想趁机拍拍马屁,也顺势火上浇油,把老乌踢出瑶台厂。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黎厂长走后,黄叔的火气也没了。说:“我再问你一句,是走是留?”老乌苦涩地说:“反正两条腿的人好找得很,我现在走,也不会给厂里造成什么损失,让黎厂长帮您去马**上抓一个就是。”黄叔说:“你理他干嘛,他这是妒忌我对你的好呢。”老乌说:“您对我好,我心里有数,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可能是刚才动了肝火,平息下来后,黄叔颇觉疲惫,说:“好了,什么也别说了。你的主意已定,我再强留你,也没有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刚才我发脾气,也是想留下你,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黄叔拨了内线,叫黄小姐进办公室,说:“你带他去把出厂手续办了。不要扣他的工资,该算给他的,都算给他。”又对老乌说:“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年轻人嘛。记住有空常来瑶台厂坐坐。什么时候想回来了,瑶台厂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总务总管的**,随时为你留着。”老乌心头一热,眼圈发红,给黄叔深深一躬,说:“黄叔,谢谢您!”
背着行李走出瑶台厂大门时,正值中午下班。老乌没想到,见到他的员工,都同他打招呼,为他离开瑶台厂可惜。老乌不解:“你们不是恨我吗?不是骂我是老板的狗腿子吗?我是没有脸再在瑶台厂做下去了。”“你把我们的话当真了?我们哪里就真恨你了。”老乌说:“不恨我就好。”王一兵拉着老乌的手,紧紧地握了握,说:“保重。”老乌说:“保重。”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握中,不由想到他送别李钟的情景。出了厂,自由了,无拘无束了,可是心也空了,迷茫了。走出瑶台厂,老乌回头望,瑶台厂的楼顶,矗立着瑶台酒店用品的牌子,牌子后面,是笼罩在阴霾中的天空,灰蒙蒙的,如一幅色调阴冷的油画。老乌在心里念了一声,再见了,我亲爱的瑶台厂。
走到一个丁字**口,往左去是县城,往右去是瑶台村。老乌站在**口,却犹豫起来,不知该往哪里去。去县城,坐汽车转火车,就能回到老家烟村;往右走,回到瑶台村,找家五元店住下来,重新开始找厂打工。往左走?往右走?后来,老乌又一次睡在工厂的铁架**,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房顶不停转动的风扇,想,人生总是不停在遇到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选择,选择了左,会觉得当初要是选择往右也许会好些,选择了右,又想,不知当初选择了向左,会是一番什么景象?此为后话,而在此刻,老乌放下包,独立**口,进退两难。两个选择,都是他向往的,两个选择,在他的心头分量一样,分不出高低轻重。未出厂时,如果让他选,回家的分量自然要重,这些年来,睡在瑶台厂的铁架**,他不止一次怀想过家的温暖,可是现在,他不再是瑶台厂的工人了,回家,也许就意味着,再也不能来南方。这时他才发现,打工的生活,真的是让人又爱又恨。心情复杂的老乌,背上包,往街上走,走几十步,又转过身,往瑶台村走,走几步,又停下来。老乌想,还是让命运来决定去留吧,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说:“**朝上,就回家,数字朝上,就打工。”双手合十,把硬币放在掌心,默默地祷告一番,硬币抛向了空中。接住硬币,双手依然合着,再次祷告一番,深吸一口气,拿开上面那只手,数字朝上。打工。老乌对自己说:“再抛一次吧。”再次将硬币抛向空中。这次,是**朝上。回家。老乌的选择又回到了原点。老乌想:“老乌呀老乌,你怎么这样没有主见?事不过三,最后一次了。”老乌把硬币放在掌心,摇了摇,再次将硬币抛了起来。接过硬币,老乌这次是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数字朝上。老乌背着行李,朝瑶台村而去。
老乌找了一家五元店。对于瑶台村,他是太熟悉了。但五元店,却是第一次住。这是近一年才兴起的行业,在瑶台村,这一年多新建了许多楼房,有些房东直接将房子出租给住户,也有些精明的住户从中发现了商机,一次租下一层两层,然后买回铁架床,就变成了五元店。老乌选择的五元店,在瑶台旧厂斜对门。去房间看了,一间放四张铁架床,中间仅余可容人行的小走廊。每层有一公用卫生间,还算干净,无垃圾乱堆,亦无太大臭味。老乌问能否便宜些?也许,他要住上十天半月的。五元店的老板,一个略显肥胖,操着湖南口音的女人,话很多,从老乌进店起就没停过。现在听老乌说要便宜,哈哈一串笑,说:“五块钱,还往哪里便宜?现在物价涨得好快吧,五块钱,你出去吃一个盒饭都吃不到好的。再说了,别说住十天半个月,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的都有好几个呢。”老乌心里一凛,看来找工真的是难。办了入住手续。店主说:“看你好眼熟呢,像在哪里见过,肯定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老乌说:“可能吧,我这个样子,远远瞟一眼,都会记个十年八年的。”店老板就忙着解释说她不是这个意思。老乌笑笑,说他原来就在对面的厂子里打工。店老板说:“对面哪里有厂子?”老乌说:“你来瑶台没多久吧?”店老板说来了半年。老乌说:“难怪,对面是旧厂,你来之前已搬到新厂去了。”店老板说:“怎么不在那儿做了?刚过完年好找工作,现在这个时间,最难找工了。”老乌说:“被老板炒了。”店老板就安慰老乌,说:“慢慢找,也许找个好厂呢。”老乌又问老板生意如何?店老板说赚不了大钱,但比在工厂里打工要自由一些,收入也稳定。老乌想:“这真是个好办法,要是找不到工作,也开个这样的店算了。”于是问店老板,这两层房租下来,一个月得多少钱?店老板听老乌这样问,笑着说:“你也想开五元店?”老乌说:“随便问问,我哪里有钱开呀。”店老板说:“现在要开店可难了,房子不好租,证也不好办,治安、消防、工商、税务,查得很严,没有关系根本办不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