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五元店,小不点说:“我觉得老乌你是个好人,其实我累得不想动了,可是你第一次叫我陪你,不好驳你的面子。”老乌问小不点:“吃饭了没?”小不点说:“还没,晚一点再出来吃快餐。”老乌说:“想吃什么?我请客。”小不点不太敢相信,说:“老乌,你说什么?”老乌说:“我请你吃饭。”小不点说:“哇,今天我发达了。”说他当然是喜欢吃川菜,出门后就没有吃到四川口味的菜了,每次从川菜馆门口过,都放慢了脚步。老乌说:“为什么?”小不点说:“多吸几口麻辣香味。不过每次闻了香味,肚子就越发得饿。”老乌说:“走,我请你吃四川菜。”找了一家川菜馆,老乌让小不点点菜,小不点看了看菜单,说太贵了,让老乌点。小不点说他每天的开支,住店五块钱,早餐一块钱,中餐晚餐六块钱,喝水拿瓶子灌自来水不花钱,找工过步走也不花钱,一天开支十二块钱,决不敢超支。这里随便一个菜,都是他一天的生活费。小不点说就算这样节约,他马上都快弹尽粮绝了。老乌说:“那你还笑嘻嘻的?”小不点说:“车到山前必有**,不笑怎么办?哭也哭不来工作啊。”老乌说:“我喜欢你这性格。”老乌点了一个干煸牛肉,一个毛血旺,一个鱼香肉丝,一个青菜。看得小不点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老乌问小不点喝不喝啤酒,小不点说:“菜太多了,吃饭就行。”老乌说:“还是喝一点吧。”要了一瓶啤酒,吃了个酒足饭饱,菜却没有吃完。小不点说:“打包回去给战友们吃。”老乌说别,回去别说我请你吃饭了,只请你不请他们,不好。小不点说:“那我们再坐一会,我消消食了再吃,把它吃光了再走。”老乌摸了一下小不点的头,说:“你今年多大啦?”小不点说:“满十八了。身份证借别人的,身份证上二十岁。”小不点说:“老乌你真是贪污被炒掉的么?”老乌说:“你觉得呢?”小不点说:“从你请我吃饭这么大方,我觉得像,可是看你这个人,我觉得不像。”老乌笑,问小不点会什么技术,小不点说什么都不会。老乌不说话了,但却在想,再过几天看看吧,等小不点真的山穷水尽了,得想个办法,把小不点介绍进瑶台厂。找谁呢?老乌想,找老板肯定不行的,不是怕老板不答应,只是,他再不想去找老板了。大小姐也不能找,黎厂长更不能找,老乌想,就找王一兵吧。王一兵介绍一个人进去应该没问题的。这样一想,就安慰小不点,说不要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工作自然就会有了。小不点说他不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小不点站起来跳跳。老乌说你跳什么,小不点说:“把肚子里的食跳紧,好接着吃。”果然,小不点跳了几下之后,又开始吃了起来,把菜底子都扫光了,摸着嘴,打着饱嗝,不停地说今天真他妈太走运了,说他是遇上贵人了,说他算过命,算命的就说他这人一生有贵人相助,说老乌就是他命中的贵人。
回到宿舍,小不点不停地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的笑。老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看他的包,包没有动过,老乌想,自己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责了一通。拿衣服去冲凉,却是一间公共冲凉房,都光了屁股一起站着冲。老乌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光身子,只好等到人都冲完,已是十一点过,他那间房里,传来轻重缓急的呼噜声,才去冲了凉。冲罢凉回来,躺在**,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这些人对瑶台厂的描述,仿佛瑶台厂是人间天堂。心想,也许自己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得珍惜?又想着,明天去哪里找工作?总之是东想西想,想到半夜,才迷瞪了一会。次日,自然是找工,自然是没那么顺利,这都在老乌的预想之中。找工回来经过云瑶桥,看到那两株古榕时,突然想到榕树上的那些鸟。老乌想,他和他的战友们,就是那些鸟,五元店,就是那古榕树,每天清晨,鸟儿出门觅食,他们也飞到瑶台周边各工业区找工,晚上,倦鸟归林时,他们也回到五元店。老乌在云瑶桥上发呆,举目西望,但见远方残阳漠漠,楼群隐约,时有海风劲吹,带来淡淡咸腥,回望来**,遥想前程,顿觉人之渺小,命运无常。一晃住进五元店已经有十日,十日来的生活,果真如同诗人所言,太阳底下无新事,刚出厂时的那种新奇感,很快就被漫长而枯燥的找工苦旅淹没,每天清晨,心怀希望,日暮归来,仅余一身疲惫,几许失意。
找工第一天,老乌说:“太阳真毒。”找工第二天回来,老乌感叹:“脚起泡了。”找工第三天,老乌说:“找工的人真他妈多。”找工第四天回来,老乌已然没有力气说话。为此,老乌很佩服小不点,他总是那样精神十足,再苦再累,总是一脸阳光。第五天,解放军找到了工作,在东风村一家玩具厂当保安,房里又填进来一个人,老乌已然没有认识、了解的欲望。到第十日,眼镜也找到了工作,就在瑶台工业区一家造漆厂当打磨工。在这之前,眼镜的心性甚高,总是梦想着能找一份文员之类的工作,然而眼看囊中羞涩,便失去了挑拣的资本,好在他算得上福星高照,竟在断炊前获得了一份工。眼镜走的时候,没有一丝找到工作的兴奋,脸上分明写着“无可奈何”四个字。眼镜说,他这几年来,一直在重复这样的生活,找工、进厂、出厂,再找工、进厂、出厂……周而复始,每次出厂时都想,下次一定得找份好工,找不到宁可不进厂,但每次的结局,不过是对过去的复印。老乌安慰他:“慢慢来,先打着这份工,骑驴找马。”眼镜似有些悲观,说:“骑驴找马,谈何容易?眼镜走后,马上又有新人住进来。五元店就是如此,人来人往,人往人来。半月之后,原来的老战友,就只剩下诗人、小不点、班长和老乌了。依旧是每日清晨相互打气,然后踏着微光上**,晚上踩着夜色回家,躺在**休息,交换找工信息,然后洗洗睡。日日如此,循环反复,饶你有天大雄心,追日豪情,也耐不住这般消磨。
这些天,老乌越走越远,周边工业区已像篦子一样篦过了两遍,老乌对找到工作的信心,也在一日日减弱。招工的厂太少,好不容易碰到一家招工,要么要求高中以上学历,要么要求会技术,就算招普工,也多半是熟手优先。老乌没有任何优势,刚开始,他还试图找份体面的工打,黄叔不是放言,也就是瑶台厂把他老乌当回事么,他便天真地想,再找一家能重用他的厂,甚至比瑶台厂更倚重他。很快他就清楚,这样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老乌调整找工方向,日益务实,不管招什工,都挤过去见工。倒是有家工厂招移印师傅,老乌一喜,想,管不得有毒没毒,进厂再说。老乌说他是熟手师傅,去试了工,才调几下机,主管就看出他是个半瓢水。也有招注塑机修的,老乌照样去试了,他倒是懂点机修,可是一起去面试的有三人,只招一个,老乌的技术在三个人里最差,自然又没抓住机会。有家工厂招普工,也不限熟手。可是招十个工人,见工的人黑压压一群,怕不下百人。发招工表的文员瞟了老乌一眼,连表都不给他。老乌急道:“给我一张表嘛。”文员说:“你肯定见不上工,没必要浪费一张表。”老乌气了,说:“你们都没有试我,怎么知道我见不上?”文员说:“还用我说吗?”老乌说:“为什么,是嫌我的长相吗?你们是招工,还是选美?”文员说:“不是选美,也不会放着那么多人不选,偏偏挑你这样一个丑八怪吧。”老乌脸上的胎记又变红了:“不招就不招,凭什么侮辱人?”文员说:“你非要逼我说实话,说了实话你又受不了,自己长成那样,难道要我夸你长得像周润发?”老乌还要说什么,文员却懒得理他了。
老乌心情顿时差到极点。回到五元店,倒头就睡。小不点劝他:“老乌,老乌,别泄气呀,你看我,比你早来那么久,都没找到工作呢。”班长不无讽刺地说:“怎么,瑶台厂的大总管,现在落到连普工都见不上了?”老乌说:“你别笑我,你和我是五十步笑百步。”班长哈哈一串干笑,说:“我要是五十步,你就是一千步。”老乌说:“你就吹吧。”班长说:“我吹?我今天去面试了,明天就能出结果。”班长一直很稳,说是非主管、经理一级的工不见。老乌不喜班长此人,但却还是服气他,这么久没找着工,倒是一点不急,每周日还要休息一天。回到房间,光膀子,着大裤头,趿拖鞋,到处晃**,和其他人没两样。可每次出门,却要经过精心打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白衬衣、红领带,夹黑色公文包,皮鞋锃亮,在镜子里左照右照前照后照,打个响指,说声OK,然后对着镜中人伸出两根手指,做一个“V”形手势,然后出门。班长更有让老乌鄙视之处,有一次